第27章 刁難
展顏聽完來龍去脈, 也難斷誰對誰錯。
她在長居深宮十幾年,即便雪芝姑姑沒有讓那些腌髒事情到她面前來,也總會在小宮女的閑話中得知一些妃嫔争寵的小八卦, 聽多了,也就都已經麻木了。
林美人靠姿色上位,好不容易懷上龍種,卻在花園裏碰上了李貴妃,還恰好摔倒了、流産了,林美人竟然發瘋一樣,死死咬着盛寵的李貴妃不放,一定要李貴妃為她的胎兒償命,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
另一方面, 林美人向家族背景強大的賢妃求助,這在外人看來,像是賢妃指使她暗害李貴妃似的,哪怕當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也被人忽略了。
賢妃顯然不喜歡攪進這種事情裏,但林美人的小宮女在丹河宮門前長跪不起,賢妃還是心軟地答應了。
“瑩姐姐, 那賞雪宴的事情……”展顏還惦記着她進宮的目的, 她進宮一趟不容易,尤其游千澈那麽不喜歡進宮, 十有九次都會阻止她。
賢妃愣了愣,自嘲地笑了笑:“其實請你進宮, 不過是陛下想見你, 以我作借口罷了, 宮裏這麽多能人, 還怕賞雪宴辦得不夠意思麽?”
“皇兄想見我?”
這段時間花公公到公主府邀請她進宮,屢屢被她婉拒,想必即便是皇帝也拉不下臉來了。
展顏深感內疚,縱使她和皇兄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可好歹是父皇膝下,唯一剩下的一對兒女了。
她出嫁離宮也有一段時日了,前段時間還遇到行刺,皇兄想見她也許是兄妹之間的關心,也可能是他想和游千澈見一見。
賢妃親切地握住她的手,感慨萬千:“我從不認為陛下是個明君,我與他不和睦,但欣慰的是,他對你還不錯,至少還念幾分親情。”
“算是不錯吧。”展顏也說不上來,她在宮裏這些年,其實甚少與皇兄接觸,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她不得不出現的場合中,例如宮宴、祭祀等,而這些場合,往往都有文武百官,兩人之間能說上話的機會幾乎沒有。
“瑩姐姐,我希望你幸福。”展顏真摯地望着她。
“……不會了。”賢妃怆然,“他死了,我的心也死了,這輩子都不會幸福了。”
展顏聽了心頭一酸,哽咽着安慰她:“瑩姐姐,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你現在是賢妃,沒有哪個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心裏想着另一個男人,何況,哥哥已經不在了,我想,他在天之靈,也一定希望你能幸福。”
“展顏……”賢妃默默地看着她,柔聲問,“你說這種話,能說服你自己嗎?”
展顏一下子無言以對。
心愛的人病薨,本就是一件傷心事,賢妃大概也沒想到會被慶康帝納為側妃,可惜那時候先帝膝下的皇子所剩無幾,慶康帝是最有希望登基的那一個,上官丞相便把女兒送上了。
至于上官瑩心中怎麽想,誰又會在意?
“好了……”賢妃見展顏沒回答,也無意為難她,“你去見陛下吧,我去去懷富宮。”她的嗓音清如雪水,纖細之餘透着微冷,展顏只感到無盡的悲涼。
展顏回到慶德宮時,不見游千澈,只有淮山守着輪椅跪在外面,展顏頃刻緊張起來,這可是宮裏,游千澈不見了,他不會亂來吧?
“淮山?”展顏快步上前,柳月和杏月得小跑才追上她,她喘着氣,站好了問淮山,“游千澈呢?”
淮山被公主這速度吓一跳,平日裏斯斯文文的嬌弱公主,着急起來跑那麽快嗎?
“回殿下,公子進去見陛下了。”淮山彎腰行禮。
展顏徒然一驚,前世游千澈砍死慶康帝的畫面湧上腦海,展顏臉色煞白。
“殿下?怎麽了?”淮山見她臉色不好,不由得也跟着擔心起來,“公子進去已經有兩炷香的時間了。”
展顏二話不說挽起裙擺奔向慶德宮的殿門,映入眼簾的是,游千澈跪在地上,慶康帝坐于書案旁,正與裴紹談論政事。
她彷徨地怔在殿門處,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她是擔心皇兄,還是擔心游千澈。
游千澈背對着殿門,似乎沒有留意到她的到來,倒是慶康帝,悠哉地放下奏折,視線循着殿門的光線而去,停留在她的身上:“哦?是展顏來了?”
裴紹遠遠地對公主作揖行禮。
展顏回過神來,上前行跪拜禮:“臣妹拜見皇兄。”
“免禮。”慶康帝揚了揚手。
展顏沒有急着起來,接着問:“皇兄,驸馬腿腳有傷,行動不便,可否先讓他起來?”
慶康帝眯了眯眼睛,眼底凝聚起一絲絲怨毒的情緒。
她的聲音柔軟清甜,可偏偏,說出來的話讓他怨怒橫生。
她在為另一個男人求情!
慶康帝緩緩攥緊了拳頭,死死盯着下方跪着的一雙夫妻,狹眸中迸射出明顯的怒意。
在他的計劃中,游千澈與展顏成親是個形式,在那場刺殺中,游千澈應該被“刺客”殺死,展顏應該被“刺客”劫走,讓“永嘉公主”永遠消失在世上。
他連竹馨宮都重新布置好了,準備迎接“新”妃。
計劃卻失敗了,如今他們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樣,讓他心裏堵得慌,恨不得當場将游千澈撕碎。
裴紹始終垂着眸光,看着皇帝手背上繃起的青筋,不禁擰緊了眉頭,帶着一縷詫異。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慶康帝沒有回應,展顏跪久了也漸漸局促起來,莫非……游千澈說了什麽話激怒了皇兄?
游千澈微微側過臉來,眼角餘光看到身旁的她,心裏徒生一股暖意。
方才他在外頭等展顏,慶康帝得知他在外面,便宣他進殿,他行禮之後,慶康帝就沒有說過免禮,一直讓他跪在此處。
慶康帝與裴紹讨論的是北方的戰事,邊境傳來消息,吳學領兵與北戎大戰,游家軍又敗了,折損了兩萬多兵馬,吳學帶着剩餘的殘兵狼狽逃回城中,被游千千以陣前逃脫的罪名囚。禁起來了。
慶康帝召裴紹進宮,商議怎麽下旨處置游千千。
游千澈聽得心都懸了起來,四兄妹之中,就剩小妹還**,如果游千千也被迫害,永定侯游宗百年之後,游家就徹底垮了。
裴紹小心翼翼分析了吳學的迎敵戰略,避而不談游千千囚。禁吳學一事,最後說到“臣聞游四娘粗鄙跋扈,胸無點墨,戰場上倒是英勇,勝在武功高強,陛下何不留着她為國效力?”
游千澈眸光輕顫,沒有擡眸去看,但他感受得到裴紹的視線。
他知曉皇帝是故意刁難,礙于身份,不得不從,也就一聲不吭地跪着,所幸他的腿腳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不至于太難受,擔心的是小妹的命運。
裴紹這話……是在幫他們嗎?
京中危機四伏,他不敢輕易相信一個人。
展顏的到來,打破了僵局,三個男人都很默契地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氣氛卻一點一點地在變冷,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陛下,”裴紹冒險出聲,“殿下身嬌體貴,跪得太久了怕是會……”
“朕讓你說話了嗎?!”慶康帝打斷了裴紹的話語,一本奏折甩在裴紹臉上,“在朕的面前,狗都不敢亂吠,你簡直連狗都不如。”
裴紹面不改色,低着頭跪下:“臣知罪。”
“滾吧!”慶康帝一抹眼光都懶得給他,裴紹畢恭畢敬地退下:“臣告退。”
展顏訝然,肆意折辱重臣,這也許是促使後來裴紹追随游千澈叛變的原因之一吧。
“起來吧。”輕飄飄地瞥了一眼下首,“都起來吧。”
“謝陛下。”展顏和游千澈一同叩首。
“阿澈,你怎麽樣?”展顏忍不住伸手攙扶他起來,焦慮地問,“你的腿疼不疼?”
慶康帝陰恻恻地盯着他們,強忍着心中的怒氣,厲聲道:“花達!還不趕緊去扶一把驸馬爺!來人,賜座。”
花公公哎的一聲,忙上前去攙扶,小太監搬來一張梨花木椅,扶着游千澈坐下。
游千澈身體微顫,跪的時間長,他的腿都麻了,頭上直流冷汗,展顏掏出手帕給他擦了擦額邊的冷汗,輕聲問:“很疼嗎?”
他搖頭,只想盡快帶她離開這裏。
“展顏,”皇帝拍了拍龍椅旁邊的位置,“到朕這來……”
展顏怔住了,游千澈嘴角動了動,沒說話。
那是龍椅,自古皇帝獨占龍椅,且忌憚別人觸碰龍椅。
慶康帝竟然讓展顏和他同坐在龍椅之上?
游千澈深感疑惑,要說慶康帝對她好,卻是把她軟禁在宮中不能外出、不能與外人接觸,還把她賜婚給最痛恨的游家,甚至派刺客來劫她。
若說慶康帝對她不好,那麽讓她坐上龍椅又是個什麽樣的想法?
“展顏……”慶康帝又喊了一聲,幽幽地問,“朕的命令你也不聽了嗎?”
“臣妹不敢。”展顏福了福身子,輕移蓮步,拾級而上,來到龍椅旁邊,行了個萬福,“皇兄……”
“坐下。”皇帝把手放在自己身側。
展顏小心翼翼地坐到龍椅的最邊上:“皇兄要說什麽?”
“朕聽聞你遇刺……”皇帝緩緩拖着語氣,挪了挪位置坐近展顏,“甚是擔心……”他修長的手臂從背後将展顏環住,手掌落在她的纖纖玉肩上。
游千澈駭然瞪大了眼睛,一手握緊他的手杖上,怒意直竄天靈蓋。
展顏心中頓生一種異樣的不适,騰一下站起來,遠離龍椅。
“陛下!”游千澈和展顏幾乎是同時發聲。
殿內安靜了幾息。
“……臣……臣妹遇刺以來身體不适,驸馬也尚未恢複,今日就不叨擾皇兄了,告辭!”展顏慌張地後退幾步,再次行禮,狼狽地轉過身奔向游千澈。
皇帝還沒來得及挽留,手裏只滑過她色彩斑斓的錦袖,慢了一步,只握住一股淡淡的香風。
“阿澈,我們回家吧。”展顏柔柔地按住他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拔劍,這裏只有她知道,他手中有劍。
游千澈見她臉色發白,似是吓壞了,他低眸看了一眼,她的手在顫顫發抖:“好。”
他反過來牽住她的手,跺了一下手杖,緩緩站起來,對上首冷冷地作揖:“陛下,臣告退!”
作者有話說:
游千澈:我要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