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赴宴
事實上,展顏發現游千澈也沒有虛弱到需要別人攙扶,平日淮山伺候游千澈,也沒見他需要扶着走路。
游千澈牽着她到馬車旁,一路走來,展顏低頭瞄了一眼他們交握的雙手,他的手纖長而有力,把她的手牢牢抓在手中,手背微微凸起筋絡,仿佛輕而易舉就能把她的小手捏碎。
他拄着手杖時走路極慢,反倒有一股閑庭信步的優雅。
展顏心不在焉地想,比起攙扶,更像是他牽着她出行。
她回憶了一下,他們好像還是頭一回一起出門,上輩子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因為擔心連累他人,自己困住了自己。
磨磨蹭蹭上了馬車,展顏與游千澈面對面坐着,保持距離,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
他今天還是一身素白,衣衫纖塵不染,在他身上顯得尤為飄逸優美,他束着冠發,烏黑的發絲服帖地順在背後,大概是因為受傷的緣故,他的臉色算不上好,卻并不顯得脆弱,他依在車壁,姿态放松閑雅,自然而然流露出與生俱來的貴氣。
馬車內的空間有限,游千澈似有所感,發現了展顏在偷看,驀然回神,盈盈桃花眼漾起溫柔的淺笑,一剎那,展顏忽然感到腦子卡頓了一瞬,恍惚間,車裏好像敞亮了許多。
她迅速別開目光,撩起車簾假裝看風景,外面是一片廣闊的山湖,秋日的落葉飄在水面,泛開一圈一圈的漣漪。
展顏努力提醒自己要清醒,不能迷失在他的蠱惑之中,他們之間曾經甜過,現在,只剩她一個人苦澀,眼前的游千澈對自己前世的惡行一無所知。
她活了兩世,所見過的男人要麽是侍衛,要麽是太監,其他的世家子弟她基本沒有機會接觸,哪怕見着,也只是對方遠遠地對她下跪行禮,熟悉的就只有慶康帝和游千澈。
慶康帝是她又敬又怕的皇兄,皇室兒女親情淡薄,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的孩子基本沒有多少感情。
唯獨游千澈,他在她心裏從來都是特別的,因為他是她的夫君。
在宮變那天之前,她都無條件信任自己的夫君,他是她最親密的人,唯一的“家人”。
偏偏就是這個“唯一”,颠覆了她十幾年人生裏的所有認知,也摧毀了她的心。
一想到這些,展顏便無法控制心中的抑郁。
“殿下?”游千澈柔聲喊她,目光裏沒有掩飾他的擔憂,“您怎麽了?”
他不懂,方才出門時她略帶嬌羞,貌似心情還不錯的,他無意中發現她在悄悄看他,他以為公主也許是害羞,也許對他也有一點好感,只是姑娘家矜持,不好表露,他作為夫君,哪怕一開始不情願,但見到柔順善良的永嘉公主後,他已經迅速改變了主意,嘗試去親近她,不單單是為了夢中的欲望,而是真心希望能夠夫妻相愛,琴瑟和諧的。
游千澈輕輕地把手覆在她白嫩的手背上,展顏拘束地收回手:“……沒怎麽。”
他沒有介意,從容地收回手,端坐在位置上,安靜地沒再去打擾她。
她的心裏總像藏着許多事,對他也忽冷忽熱,這些天他也調查過,她的人生經歷算得上簡單,從慶康帝登基後,她就一直在宮中不曾外出,就連宮中大型的聚會,京中的勳貴子弟也沒誰會湊到她跟前搭上幾句話,能接觸得上的人可算寥寥無幾。
她就像一尊玉佛被擺在宮裏,人們只知道有這個存在,卻誰也不能接近,誰也無法一睹芳容。
從政治角度出發,他攤上這檔婚事是不幸,但萬幸的是,永嘉公主是她。
游千澈很清楚,他迷上了她嬌美的容顏,喜歡她乖順的性情,像世上所有的凡夫俗子一樣,鐘情貌美與溫柔的姑娘。
他從小在軍營裏長大,北地女子潑辣能幹,他從沒見過像永嘉公主這般柔善溫順的姑娘,她身份尊貴,卻沒有仗勢欺人,哪怕對待府上的下人,也是帶着和善的笑容,那是由心而發,裝不出來的純良。
她真的像天仙一般美好。
美好到,他都不知要怎麽做,才能得到她的芳心?
他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膝蓋,好希望快點好起來。
他在心裏暗暗嘆氣,不過,淮山有一點說得挺對,京中貴女大概都比較矯情吧,他至今想不明白她出門時的态度,和現在的态度為何變化這麽大。
罷了,與其患得患失,還不如化被動為主動。
馬夫“籲”的一聲,目的地到了。
舉辦賞菊宴的地點是蕭家在城郊的一座別院,馬車在門前停下,淮山搬來馬凳,游千澈拄着手杖,一手搭在元胡的肩上,靈巧地跳下車了,轉而站穩,把手伸向身後的展顏。
展顏遲疑片刻,生怯怯地把手搭在他的手心,小心地踩在馬凳上,體态優雅地走下來,等站穩了,才疑惑地看向游千澈:“你腿沒事吧……?”
游千澈輕輕搖搖頭,攥緊了她的手,慢悠悠走了進去。
他們到達時,賞菊宴已然開始了,門房急忙派了一小厮去通報,留了一名小厮引路。
引路的小厮大氣不敢出,鞠着手在前頭帶路,游千澈牽着展顏跨過大門,眼前是曲折游廊,繞過風景雅致的石子甬路,亭臺樓閣景致怡人。
展顏從前沒來過這裏,不知道蕭家別院原來不在城中,但對她而言,郊外的空氣是那麽的清新與自由,她的心情豁然開朗。
前方是一個花園,花園裏擺滿了各色秋菊,蕭憐雪領着一群世家公子貴女來相迎,他們都是第一次近距離看見永嘉公主,免不了存了幾分好奇心。
蕭憐雪有些意外,外界傳言永嘉公主刁蠻跋扈,生性暴戾,不愛與人交往,如今永嘉公主就在眼前,她生得貌美柔善,就連“免禮”二字從她口中說出來,都是那麽甜綿的聲音,與傳言大相徑庭。
見到游千澈,蕭憐雪更是掩飾不住眼中的驚詫,進京後,游千澈拒絕了她所有的邀請,她也是今日才見到他,蕭憐雪看到他拄着拐杖,不禁一陣心疼,脫口而出:“表哥,你的腿……”
“小傷,無礙。”游千澈從容地笑了笑。
許是瞧出了游千澈不想多說,蕭憐雪也沒有再問了。
展顏不習慣這種場合,她從前幾乎沒有交際,也不擅交際,她不自然地跟他們寒酸了幾句,大多時候接不上話,游千澈就會體貼地為她圓場。
直到見她興致缺缺,柳月就暗示蕭憐雪讓大家都散去,展顏這才得以清淨。
她和游千澈在旁邊的亭子坐下,蕭憐雪作為賞菊宴的舉辦者,自然是要接待貴客的,吩咐下人備了茶點,回過身來,目光落在公主驸馬二人身上。
游千澈依然牽着展顏,等她入座後,才磨磨蹭蹭收回手。
展顏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蕭憐雪,看得出來蕭憐雪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穿了一襲粉紅色的衣裙,下衣微微擺動繡線花紋,行走間似是有花瓣在浮動,可惜這滿院子的秋菊一片金黃,花花綠綠的,愣是把蕭憐雪衣衫的存在感削弱了。
展顏前世沒見過進宮前的蕭憐雪,此時的她還沒有蕭惠妃的妩媚,更多的是小女兒家的嬌俏,一雙鳳眼笑意瑩然,略顯媚态,她柔柔地福了福身子,一一擺上茶點:“殿下,表哥,這是小女親手做的重陽糕,還有菊花酒,請品嘗。”
案上的重陽糕做成了各種花的形狀,精致靈巧,色香味俱全,可見做的人心靈手巧。
“挺不錯的。”游千澈在北地很少見這般精巧的茶點,很自然地就客套誇了一句。
展顏瞥了他一眼,原來……游千澈是喜歡這樣的姑娘麽?
游千澈心有靈犀地側過臉來,見她面無表情,不由得哄逗道:“殿下覺得呢?”
展顏牽強地露了個笑容,違心地回答:“……是不錯,不過……本宮不愛吃甜食。”
“那就嘗嘗菊花酒?”游千澈淨了手,自己倒了一杯,鮮豔的花瓣漂浮在杯中搖曳,甚是清麗,他先淺試一口,再給展顏倒上一杯,“殿下,臣已經試過了,酒不烈,清涼甘甜,酒香怡人,挺适合姑娘家,您嘗嘗?”
展顏見鬼似的打量了他好幾遍,将信将疑接過杯子淺抿一口,她酒量不好,不敢多喝,而且不是很懂他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明明前幾天給他上藥時,他又別扭又抗拒,這時候倒是扮演起一個體貼入微的溫柔驸馬爺來了,好怪。
蕭憐雪的笑容僵了僵,酸溜溜地說:“表哥與殿下感情真好。”
“呵呵,伺候好殿下是驸馬的分內事。”游千澈謙虛笑答,蕭憐雪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
展顏見他煞有其事獻殷勤的模樣,不知該佩服他的演技,還是佩服他的冷情。
展顏也看得出蕭憐雪不開心了,她就像個局外人就坐在這尴尬地看着游千澈在獻殷勤,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蕭憐雪不敢相信,只不過一年不見,游千澈的轉變堪稱翻天覆地,那個傲氣的少年居然甘願如此低聲下氣伺候一個女子!
哪怕永嘉公主是皇室,他也不該是這樣的!
十三歲那年,她第一次見到從北雁城回京探親的游千澈,少年意氣風發,肆意潇灑,他的相貌俊美,笑起來尤為驚豔,有貴公子的才情,也有北地男子的爽朗,這樣的少年怎不讓人心動?
蕭憐雪少女情懷萌動,對表哥一見鐘情了。
這幾年游千澈陸續來過京城三次,上一次是去年,他與幾個表兄弟在蕭府的練武場較量騎射,少年白馬在場上策馬引弓,百發百中,就像那雪山之巅桀骜的雄鷹,驕傲而自由。
她便鬧着要嫁給他,無奈遭到父母極力反對,蕭憐雪不想聽什麽政治利害關系,她只想要她喜歡的人。
蕭太尉大怒,揚言再也不讓游千澈進京了。
可惜命運弄人,一年後,游千澈還是奉旨進京了,還是當驸馬。
蕭憐雪以為他不會應承這門婚事,又或者竭力反抗。
而不似現在,他戴着“溫潤如玉”的面具,對一個才認識幾天的皇室公主俯首稱臣,為她鞍前馬後,連喝杯酒都要先替她嘗過。
蕭憐雪不甘地咬着下唇,那時候的游千澈不曾對誰低過頭,不曾被打斷傲骨,活得恣意。
他變成這樣,都怪皇帝和永嘉公主!
作者有話說:
蕭憐雪:我和表哥感情很好~!
游千澈:莫挨我!我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