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牽手
“公子,您這就不懂了,這叫若即若離,欲擒故縱!”
淮山抖機靈地轉動着那烏溜溜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
游千澈和元胡都嫌棄地別過頭去,沒眼看。
“公子,您別不信哪!我聽說京城的姑娘就是這麽矯情!”淮山一本正經。
游千澈扶額,他只是沒能想明白,公主這忽冷忽熱的态度是怎麽回事。
他只是茫然地問了一句“她在跟我撒嬌嗎?”。
怎麽就恰好被進來伺候的淮山聽見了?!
半大少年立刻化身大事逼愛情大師,給他分析了一番。
游千澈聽得不耐煩了,讓元胡把他拎出去,耳朵才清淨下來。
“公子,”周遭終于安靜了下來,元胡回來時又恢複了神色凝重的模樣,“在下打聽到,陛下在早朝時出言侮辱四姑娘,又心血來潮,挑了表小姐進宮,封為惠妃。”
游千澈原本還挂着的一絲淺笑消失了,方才他就見元胡神色不對,果真有事。
他站起來,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行至花園,皇帝視游家為眼中釘,出言侮辱千千并不出奇,他怒也沒辦法。
蕭憐雪的事他倒是沒想到,不過,朝堂上的利益環環相扣,生在權貴世家的兒女無法避免成為政治的犧牲品。
對于蕭憐雪被封妃一事,他憐憫,但也無能為力,只希望她那嬌蠻的性子能收斂幾分,好在後宮安然活下去。
“蕭府那邊什麽反應?”
“聖旨已下,表小姐九月十五進宮,蕭太尉情緒似乎不太好。”元胡亦步亦趨跟上,必要時攙扶他一下。
确切來說,蕭府上下都很低落。
蕭太尉執掌天下軍政事務,權勢過重,為了避免帝皇猜忌,這些年都在努力降低兒孫的存在感。
兒子蕭正為工部司郎中,目前赴江南行宮監工不在京中,孫子蕭雪峰跟在父親身邊學藝。
當年蕭太尉竭力反對長女嫁給永定侯游宗,這其中的門門道道他也清楚。
永定侯一家世代襲爵,游宗乃戍邊大臣,北境二十萬兵馬都在游家手中。
太尉之女嫁給了手握重兵的大将,料想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放心。
總之,游家蕭家功高蓋主不是好事,蕭家不需要往後宮塞女兒來鞏固權勢,甚至害怕外人傳言他們一家獨大。
現在唯一的孫女被選進宮,蕭太尉能高興才怪。
元胡認為,蕭太尉此時情緒脆弱,恰好蕭正和蕭雪峰都不在京中,所以才找上了公主府。
“我不這麽認為。”游千澈搖搖頭,在假山旁的亭子坐下,手杖自然地擺在一旁,“蕭太尉官場浮沉數十年,他比你想的能忍。”
元胡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下人送了茶水過來。
“公子,您要赴約嗎?”元胡給他倒了一杯熱茶。
游千澈從容地接過茶杯,淺抿一口,将茶杯捏在手中把玩,眉眼之間流露出幾分寵溺:“殿下想讓我陪她去,我自然是要去的。”
元胡見鬼似的瞪大了眼睛,話語卡在了嗓子眼。
京城的秋日依舊暖和,陽光和煦,但元胡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惡寒。
初九那天,展顏早早起來試穿了好幾身衣服,發型也換了好幾個,她都不滿意。
公主鮮少參加貴女們的宴會,難得她想出門,柳月幾個侍女絞盡腦汁想讓殿下驚豔全場,卻無奈連殿下這一關都過不了。
“說來也奇怪,殿下,您不是最喜愛這套了嗎?怎麽今日又不喜歡了?”杏月皺了眉頭。
展顏瞥了一眼那套金羅華服,上面繡着極細的赤金絲,勾勒着金霞鳳凰,奢華珍貴,是今年初春禦賜的珍品,皇兄還說與她很配。
可惜,她現在不喜歡了,甚至不想看到。
因為,上一世,她死的時候就是穿着這套衣服,她吐出來的血染紅了衣裙上的雲紋,妖豔得像一朵朵怒放的彼岸花,張牙舞爪地散發着死亡的氣息。
光是看着這套衣服,她心底就能産生一種不适。
“換一套吧。”展顏別過頭去,目光落在一套霞彩淺紋紗裙上,“試試這套吧。”
侍女們很快就把這一套整理出來,伺候主子換上。
梅月過來傳話:“殿下,淮山替驸馬爺傳話,問殿下什麽時候可以過去用膳。”
展顏一陣無語,其實也沒有必要特意等她的,她答:“本宮今日就不跟他一起用膳了。”
不一會兒,梅月又回來了:“殿下,驸馬過來了……在外間候着。”
偏殿到主殿也就這麽點距離,來了就來了。
展顏不喜歡被催促,游千澈雖然沒有明着催她,但他親自過來,無形中還是給了壓力。
她望着鏡中的自己,柳月和杏月正在給她纏腰帶,忍不住心生不悅,他就那麽急着去見蕭憐雪嗎?
游千澈昨晚又做了那個夢,夢見她化作光塵消失了,起來後心神不寧,這會兒等了半天不見展顏,讓淮山假惺惺地去請人,也是為了試探一下,她今日的反常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怎的。
如果她身體不适,那就得勸她別去什麽賞菊宴了,好好在府上歇着才對,結果她回話說今天不跟他一起用膳了。
既好奇又擔心的驸馬爺就親自過來了,等了大半天,确認公主真的沒有身體不适,只是在更衣妝扮,他才放心下來。
侍女給他上了茶,閑等了許久,秋日的早晨幹爽微涼,游千澈昨夜沒睡好,坐在椅子上以手支着額頭,閉目養神。
京城的氣候養人,生活也養人。他在北雁城的日子裏,或風沙蕭瑟,或萬裏冰封,或沙場浴血,哪有多少安逸的清晨,能夠這般平靜地等候喜歡的姑娘梳妝打扮,一同出門赴約?
他理想的國度,是讓普通百姓也能過上這般安逸穩定的生活,現在是遠遠不夠的。
耳邊隐隐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游千澈微微掀開眼皮,只見他心心念念的公主在侍女的簇擁下漫步行出。
她穿了一身明豔的霞彩長裙,輕紗裙擺在陽光下像是籠罩了一層氤氲薄煙,深紫色的織錦腰帶鑲着白玉如意扣,勾勒出妙曼的細腰,衣擺上繡着銀色的花紋,如星星點點在閃爍,兩臂挽迤着長長的煙羅輕绡,輕盈又瑰麗。
那烏黑的長發盤成發髻,插着一支金步搖,長長的珠飾顫然垂下,白雪一般的香肩上戴着緋紅的珠鏈,将吹彈可破的肌膚襯得愈發嫩白。
她淡施脂粉,美而不自知,可她出現的那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失了顏色,只有她是那唯一的色彩,并且是鮮豔的,明亮的,就像是她身上本就帶着光。
游千澈睡意全無,怔怔地注視着她,目光灼熱,毫不掩飾他的着迷,那雙桃花眼似有款款深情。
展顏原本還想說他幾句,可冷不防對上他這般熾熱的目光,像被他的眼神燙了一下,眸光微顫,生怯怯地不太敢與他對視。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前世最後那一晚,他卸下僞裝時的強勢,難以抵抗的瘋狂攫取,洶湧的愛欲幾近将她吞沒,他還問她,能不能跟他生個孩子……
“殿下穿這套美得就跟仙女一樣,驸馬爺都看呆了!”杏月丫頭最是嘴甜,她一開口,展顏的思緒回到了現實。
侍女都看破了,游千澈卻沒有感到不好意思,展顏嗔怒地瞪他一眼:“驸馬這般催促,是着急着要去蕭府?”
游千澈愣了愣,她的聲音依舊嬌柔軟綿,在他眼裏,她的惱怒皆是撒嬌。
“殿下,臣并不着急,也沒有催促殿下的意思,只是方才聽聞殿下說不用早膳,臣擔心殿下身子不适,才親自過來看看。”游千澈不緊不慢地解釋完,還反問一句,“殿下,現在是要用膳還是出發?”
展顏妝扮了大半天,也沒什麽心情用早膳了,更沒想到游千澈說是因為擔心她才過來等着的,不管這話是真是假,多少讓人心裏感到熨帖。
她輕移蓮步,連語氣都柔軟了許多:“你若是不餓,那就現在出發吧,我們已經遲到了,去得太晚怕是主人家也為難。”
這些年她在宮中基本沒參加過貴族圈子的娛樂,也沒有同齡的朋友,難得京中貴女邀請她參加賞菊宴,她若是擺架子,主辦賞菊宴的蕭家會遭人笑話。
何況蕭家是游千澈的外祖家,她好歹要給點面子的。
其實游千澈想說,即便此時過去,到達時也已經過了帖子上的時辰,但展顏是公主,哪怕遲到,甚至失約,也沒人敢說她不是。
可是他懵懂天真的公主殿下,似乎并不知道從公主府到目的地需要多長的時間。
游千澈輕輕笑了笑,拄着手杖站起來,腰杆筆挺,向她伸出手:“那我們出發吧。”
展顏警惕地頓了頓,知曉這是要牽着她的意思,除了上藥那天,這段日子她基本沒跟游千澈有過任何的肢體接觸,他忽然想要牽手而行,莫非想要在賞菊宴上裝恩愛?目的是什麽?
許是她猶豫了許久,游千澈隐約感到被嫌棄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溫潤而可憐地問:“殿下……臣腿腳不便,能否牽一牽臣?”
展顏已行至他身邊,正矛盾着要不要牽他,腦子裏還在想着他會不會有什麽目的,他的手已經主動伸過來,碰到了她的指尖,就差沒有将手塞到她的掌心裏了。
他的指尖與她的掌心相碰,虛虛地交握,常年練劍的手長了一層薄繭,擦到展顏的掌心。
觸碰的瞬間,展顏的掌心有種癢癢的感覺,不反感,但是想退縮,她心猿意馬地想到了一些往事,前世她毒發身亡後,他就是用這雙手,撫摸她慘白的臉……
游千澈見她沒有拒絕,将那纖纖玉手牢牢地握住,展顏擡眸看他,只見那俊美的臉露出一絲讨好。
“求殿下垂憐。”
作者有話說:
展顏:要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