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噩夢
展顏一夜輾轉難眠,原以為趕走游千澈會自在很多,但她還是無可避免地夢起了前世,夢見了游千澈砍下皇兄的頭顱……
她猛然驚醒,她真的不懂,至少在宮變那天之前,她都相信他們夫妻之間是相愛的,游千澈對她是真心的,可現實殘忍地給了她一巴掌。
他所有的溫柔體貼只不過是為了奪權所作的隐忍。
展顏起來披了一件外袍,大紅的吉服外袍像一朵綻放的牡丹,鋪在光潔的地板上。
她推開窗,月華如水,映在她瑩白的臉上,未施粉黛的臉上眉眼精致,如瀑墨發慵懶地披散着,展顏回身望着滿室的紅燭,一瞬間失了魂。
醒來這幾天她尤其怕黑,晚上睡覺也得點滿蠟燭,讓寝殿內都亮着燈火,才實實在在地感到活在人間,才有那麽一點安全感。
前世她死後的那幾天,游千澈将她鎖在了暗無天日的密室裏,那裏冰冷無光,即便她成了鬼魂,也難以接受這樣的結局。
她困在深宮十七年,困在公主府一年多,短短不滿二十歲的人生中,從沒做過虧心事,最後卻落得個連墳冢都沒有的下場,終究意難平。
她沉沉地嘆氣,或許,這就是命吧。
事已至此,她無法阻攔游千澈成為驸馬,那就只能見步行步,別讓他生出造反的心思。
游千澈實在想不明白,大婚前幾日,在街上的驚豔邂逅,他沒想過永嘉公主就是那位小仙女,這幾日他魂萦夢繞的人。
短暫的相遇過後,還遣人到驿站來送傷藥,顯然她就算不是在當時,也在過後得知了他的身份。
大婚當天,昏君故意送來的花轎羞辱他,她還把自己的踏雪送來,讓他不至于在大衆前丢了顏面。
種種跡象,他還以為永嘉公主對他頗有好感才是,不然解釋不通她的行為,然而,洞房之夜将他趕到偏殿睡,這又是為何?
而且,他甚至隐隐覺得,她怕他。
她怕他?為何?
身上的傷痛依然折磨得他徹夜難眠,他在戰場上并傷得不重,反倒是質疑昏君,出言不遜,被父親永定侯家法懲治,打成了重傷。
他至今記得父親說的話,游家子弟可以戰死沙場,可以勇鬥奸佞,但不可以因為抗旨一門婚事而平白丢了性命,尚公主又如何?成親後她不也一樣是游家婦?
他在北雁城長大,寥寥數次來過京城也只是探望外祖蕭太尉,對永嘉公主的印象也只存在于表兄弟妹們的只言片語中。
他們說永嘉公主刁蠻跋扈,乖張暴戾,跟慶康帝沆瀣一氣,所以才在衆多兄弟姐妹中幸存下來,還活得很不錯,例如前些年,也不知下人犯了什麽錯,惹怒了她,她把竹馨宮中的宮人全都殺了。
也有的說永嘉公主沉默寡言,深居簡出,自八年前慶康帝登基後就沒怎麽出現在世人面前,是被皇帝軟禁起來了。
在紅毯上見到永嘉的時候,他覺得從前的聽聞都不準确。
兩次相見,至少永嘉給他的感覺都是柔善溫和的,不存在刁蠻跋扈之說,如果那些溫柔是她裝出來的,只能說她演技太好,城府太深。
至于軟禁之說……還有待考究,但拜堂時,皇帝盯着永嘉的時候,神情過于怪異,讓他渾身不舒服,游千澈本能地覺得狂躁。
既然永嘉已是他的妻,關于她的一切,他要親自了解。
皇族禮儀繁複,新婚第二天一早他們得進宮面聖,但宮裏早早就來了話,說是聖上感染風寒,龍體欠佳,讓他們不必進宮。
柳月正在擺膳,展顏聞言倒是松了一口氣,她膽子小,害怕跟皇兄相處,因為皇兄性情古怪,她永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突然開心,或者突然發怒,與其拘束地走個過場,還不如在府上乖乖待着,至少心裏踏實。
她遣人禮貌地送走傳話的公公,便準備用早膳了,杏月适時問:“殿下,需要請驸馬爺過來一起用膳嗎?”
展顏這才想起多了個主子在府上,忙說:“去請他過來。”
游千澈身上有傷,過來的速度也比較慢,來到卻見公主是挺有耐心等待的,跟侍女們有說有笑,反倒是身邊的侍女似乎對驸馬遲到有點不滿。
她今日穿了一身寶藍色的錦袍,裏襯是金紅色的牡丹花紋羅裙,一頭長發盤起鳳髻,上頭嵌着金翠鳳凰發飾,如此鮮豔誇張的色彩搭配在一起,竟沒有顯得俗套,反而在她身上襯托出一種雍容華貴,明豔大氣。
一颦一笑間,讓人只覺明眸生輝,光彩照人。
游千澈站在門口處,不禁放輕了腳步,生怕驚動了美人。
只是,從門口進來一個大活人,展顏不可能沒留意到,她笑容漸漸收斂,新人成婚後一個月都得穿紅色,象征喜氣洋洋,這是不成文的習俗,就連侍女們也穿得花紅柳綠。
她原本是不太在意這些,可游千澈居然一身白衣勝雪,也不知是不了解京城的習俗,還是一點面子也不給。
“驸馬,昨晚休息得可好?”展顏示意他坐到身邊來,擡頭就看到了他眼底隐隐的烏青。
游千澈昨晚睡得并不好,他就睡在偏殿,永嘉公主的寝殿燈火通明,也不知在如此耀眼的燭光之中,她是否真的能安然入睡了。
夢中仙女近在咫尺,他糾結了很久,才勉強睡着,卻沒有做那個讓人羞赧的夢了。
同樣是夢見了永嘉公主,這一次,她站在月光之下,煙羅紫色的素衣不染半點塵埃,細長的柳眉微微皺起,潋滟的美眸裏是款款的柔情。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她驀然回首,櫻紅的唇瓣輕抿,費力地牽動嘴角,他走近了才看到,她的嘴角滲出了鮮血,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淚水無聲地往下滑。
仿佛只是一瞬間,她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脆弱地倒了下去。
游千澈驚恐地撲過去,想要将其擁入懷中好好守護,仿佛他若不快一點,就會永遠失去她了。
可他還是來不及,明明她就在眼前,卻像隔着天塹。
他用盡全力地奔向她,卻怎麽也夠不着,怎麽也無法到達她的身邊,只能絕望地看着她凄楚地向他伸出手求救,她似乎要說什麽,可他再怎麽努力也聽不見。
她蒼白地苦笑一下,不讓更多的淚水流下,清秀的眸子依依不舍地映出他的身影,緩緩合上了雙眼。
忽然,她的身形像水晶一般砰然破碎,化作光塵,消弭成風。
他驚醒,心中像被一只無形的利爪掏了一個大洞,痛得幾近窒息。
游千澈心裏空蕩蕩的,那個夢仿佛耗盡了他所有的心力,他疲憊地發呆,再也無法入眠,直到天亮。
新婚之夜做這樣的夢,很不吉利,還是不要說了。
“殿下有心了,臣休息得很好。”游千澈收起思緒,神色平靜地坐下,饒是他語氣十分恭敬,展顏也感到一股無形的壓迫感,他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重生只有幾天的時間,她還沒準備好怎麽應對,就跟游千澈再一次結成了夫妻。
“……那就好,擺膳吧。”展顏微微擡了擡下巴,眉目間端的是波瀾不驚,實際上,她在心裏苦惱着跟他聊些什麽才好。
游千澈順承地回應,小仙女并沒有提昨夜趕他去偏殿睡的事情。
“你很喜歡白色?”展顏夾了一塊點心放進他的碗裏。
“……并不。”游千澈思量着公主給他夾菜,他是不是也要回敬才算“禮尚往來”?
這麽想着,他也十分自然地給展顏夾了一只餃子。
展顏頓了頓,疑惑地眨了眨眼:“那你為何……總穿白色?”
游千澈的心裏一陣堵得慌,他瞥了她一眼,見她一臉懵懂,當真絲毫不知情的模樣。
展顏急忙避開他的目光,解釋道:“那日……在街上驚了馬……本宮見到你了,也是白衣。”
他沉吟片刻,初遇的驚豔至今在他心頭蕩漾,但很快,他便調整好情緒,如實回答:“家兄一個月前命喪沙場,臣還是穿得寡淡一些為好。”
“驸馬爺,一大清早的,還望不要在殿下面前胡言亂語。”柳月提醒道。
“這怎麽能是胡言亂語呢?難道我家公子還能拿大公子的生死來編排?”淮山不服氣的回怼。
“淮山。”游千澈僅一個眼神,淮山就閉了嘴。
展顏驚詫地望着游千澈,忽略了兩個下人的對話,一個月前,也就是賜婚聖旨剛下來的時候?
她什麽也不知道!
雪芝姑姑只跟她說永定侯一家都是大英雄,卻沒告訴她永定侯的長子沒了,游千澈在這種時候接到賜婚的聖旨,心裏是怎麽想的?
難怪……難怪前世他新婚之夜拒絕洞房,親人戰死,哪有什麽心情成親?
展顏忽然覺得滿桌佳肴失去了滋味。
作者有話說:
展顏:我該說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