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洞房
公主府的宴席直到晚上才散,皇帝喝了幾杯就離開了,游千澈也沒有給京中的勳貴留面子,連作陪都懶,皇帝離開後,他吩咐管家接待客人,裝醉離開了現場。
元胡攙扶着他走在公主府的花園裏,游千澈拄着手杖,走得很慢很慢,他得捋一捋思路。
那天在街上偶遇的仙子,就是永嘉公主本人?
“公子,所有人都進城了。”元胡面不改色,低聲彙報。
“嗯。”游千澈神色不變,一步一步踱着回到了主院。
秋風飒爽,秋月皎潔,遠離家人到京城來,他也不知這樣的抉擇是否正确,可一旦走了這條路,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只是,出現了一個計劃外的人。
他推開洞房的門,柳月和杏月行了個萬福就退下了,寝殿的門重新合上,展顏幾乎在一瞬漏了一拍心跳。
她還是高估自己了,哪怕重活一世,和游千澈單獨相處還是免不了緊張,何況今夜是新婚之夜,是一切的開端。
如果游千澈不是驸馬,他是不是就沒有那麽多的人脈可以發展勢力了?
“殿下。”
游千澈恭敬地鞠躬作揖,對展顏行禮。
恍惚之間,他和前世的身影重合了,展顏驀然回神,起身去虛扶了他一把:“驸馬不必多禮,你身上還有傷。”
她輕輕扶着游千澈坐到床邊,紅帳紅被的包圍下,美人兩頰也被映得緋紅,紅唇嬌豔欲滴。
游千澈靜靜看着她,倒沒去想夢裏那些亂七八糟,似乎就這麽看着她,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少女坐姿優雅,舉手投足儀态端莊,教養良好,自內而發的貴氣似是與生俱來的,無法複刻的。
展顏拘束地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從求退婚失敗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不想像前世死得那樣狼狽,也不想葬送祖輩留下的江山,但凡有一點的希望能改變命運、能說服游千澈,她也願意嘗試。
可她真的好怕他,就連與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游千澈似是等她下一句話,又像是等她下一步動作,少年光風霁月,未有僭越之舉,可展顏卻十分拘謹。
“殿下?”他輕喚一聲,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了。
到底公主殿下是害羞還是緊張?
“嗯,我知道……”展顏鼓起勇氣應聲了,她拘謹地起身,拿出一封寫好的信遞上,盡量保持平靜的語氣,自稱“我”來拉近兩人的關系,“來京城非你所願,和離書我已經寫好了……”
游千澈草草掃了一眼上面的內容,眼梢處的漸漸浮起一層寒意,小仙女濾鏡一下子碎成渣,他臉色十分難看:“殿下認為戲弄臣很好玩?”
展顏愣住了。
游千澈接過和離書,看都沒看一眼就揪成了一團廢紙:“今日,臣剛進洞房,說過的話還沒超出十個字,殿下就賜給臣一封和離書。”
“陛下的賜婚,就是這般兒戲?”
“還是說,殿下另有意屬,并不情願嫁給臣?”
“不,不是的……”展顏又委屈又害怕,她給游千澈和離書,是給他選擇,是為了讓他日後能惦記着她曾經待他好,能勸說他莫要殺害無辜,勸說他懸崖勒馬,勸說他莫要謀朝篡位。
而不是為了給他一種“本公主當你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玩物”的感覺。
游千澈這般反應,說明他誤解了,她弄巧成拙了。
“你……你別氣……我沒另有意屬,”展顏一下子沒了底氣,像個犯錯的小孩一般,語氣弱了好幾分,“不離就不離吧。”
游千澈瞥見她這副模樣,仿佛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肚子怒氣洩了一半,這副可憐楚楚的模樣,敢情是他錯了?
“百聞不如一見,殿下果真如傳聞中一般随性,就連和離也能随口說說。”
“殿下可知,你簡單的一句話,會牽扯到無數人的身家性命?”他嚴肅地問。
“對不起……”展顏見他板起臉,不禁回想起他逼宮那天的冷酷,心裏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懼,她低下頭道歉,長長的睫毛掩飾不住眼底的淚意,輕聲道,“我只是……不想逼你。”
上輩子在婚後,她也偶爾聽到過一些流言,傳言驸馬跟其表妹蕭憐雪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兩家早有親上加親的想法,可惜蕭憐雪被選入宮當了後妃,游千澈當了驸馬,兩人的情緣被生生掐斷,想必多有不甘。
這也可能是游千澈恨皇室的原因之一。
既然這輩子男未婚女未嫁,不如成人之美。
“聽說……你有心上人了,所以,我想着……放你自由。”展顏的聲音很輕柔,沒有趾高氣揚的強迫,也沒有理所當然的嚣張,反而像是一種商量的、征詢他意見,甚至是讨好的語氣。
游千澈靜靜地看着她,即便胭脂粉紅,也難以掩飾她臉色的蒼白,她似乎……真的很怕他?
他心裏在判斷她是否撒謊的同時,冷不防聽到了這一句,忽的嗤笑一聲,好拙劣的試探。
“我怎麽不知道我有了心上人?”他反問。
“這……”展顏呆住一息,緩緩低聲道歉,“……只是聽聞,若沒有,是我唐突了。”
也是,她問得突然,事關蕭憐雪的閨譽,人家怎麽可能随便就承認了?
展顏不禁懊惱了。
“不唐突。”游千澈勾了勾嘴角,這可真是有趣了,難不成她還知道他那些想法?可夢的主角,是她啊!
“殿下還想知道什麽,盡管問,臣定如實相告。”游千澈态度放得十分誠懇,心裏不由得嘆氣,永嘉公主美則美矣,就是有點難哄,就連想法都有點特別,思維也跳脫。
哄公主開心,大概也是驸馬的分內事吧。
盡管他是頭一回接觸永嘉公主,但皇室子弟骨子裏的占有欲衆所周知,他不确定她拐彎抹角的試探,是不是要确認他有沒有別的女人。
陛下剛登基那年,就有個美人跟侍衛多說了幾句話,陛下怒起來就命人把侍衛五馬分屍,拔了美人的舌頭,打入冷宮,以美人不貞的名義抄了她的母族。
游千澈不知永嘉公主有沒有這麽惡劣的占有欲,他确實沒有心上人,但他家族中也有表姐妹,侯府也有丫鬟,謹慎起見,他不能連累其他女子。
若非要說心上人,那就是她,那日的驚鴻一瞥,他确實動心了。
他的夢确實難以啓齒,但他們是正兒八經的夫妻,這種事早晚會有的。
總之,君子坦蕩蕩,她要問什麽,他就如她所願的回答,解釋不清的就多說幾句,挑不出錯處就好。
“想必你也知道,本朝驸馬參政不能任重要職務,不能掌兵權,不能納妾……當驸馬其實也沒想象中那麽輕松,甚至有點苦……你還是願意麽?”展顏小心翼翼地問。
“自然是願意的。”游千澈看着她真摯的雙眸,知曉她沒有惡意,說的也都是事實,小仙女在為他着想?他其實還是挺開心的,桃花眼帶着淺淺笑意,巧言如流,“再苦,臣也甘之若饴。”
展顏茫然無措,上一輩子,他的甜言蜜語也不少。
除了新婚之夜拒絕洞房,除了宮變那一日,其他時候他都是柔情似水,把她寵得無法無天,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男人變起臉來就是那麽的冷血無情?
一抹一抹回憶碎片浮現,像破碎的鏡片一葉一葉紮向她的心口,讓她難受得無法呼吸,眼眶一熱,晶瑩的淚珠滴在了她白嫩的手背上,淚珠滾落,宛如晨間朝露。
“這可是你說的,以後可不能不認賬!”展顏哽咽着,難以自制地哭了。
游千澈彷徨一怔,心裏一下子沒有底,粉雕玉琢的小仙女莫名其妙的在他眼前掉淚了,一副委曲求全梨花帶雨的模樣着實讓人心疼,像夢裏那樣我見猶憐,這一刻,小仙女的濾鏡重新回來了。
就算她不知道夢裏那些事,游千澈還是心虛了一把,總有一種他是什麽騙身騙心大惡棍,欺負了人家不認賬的錯覺。
不對,他哪有……不認賬?他這不是娶她了麽!
“好……”他笨拙地給她擦去眼淚,指尖沾上那溫熱的淚珠,仿佛化作滾燙的火苗,在他心裏橫沖直撞,他艱難地控制住微顫的聲音,“不會不認賬。”
“以後我不會再提和離的事了。”面對游千澈如此磊落的态度,展顏心中卻是苦悶的,看來他是非要這個驸馬的身份了,她甚至無法分辨此刻他有幾分真。
她真的好笨,連自己的驸馬都管不好,還妄想拯救天下。
游千澈心裏只感到可笑,不管他願不願意,或者說,不管他們願不願意,從聖旨下來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他們被捆綁一輩子,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永嘉公主想那麽多,該說她是單純,還是愚蠢?
游千澈沒有回答,微微颔首算是和她說好了。
殿內安靜了下來,展顏擦幹了淚水,冷靜下來,重拾對游千澈的恐懼,一時間又緊張得手足無措了,腦內糾結着說什麽才好。
“那……時候也不早了……”最終,展顏話說出口,見游千澈迷惑地望向她,攸地頓住了。
展顏:“……”
“所以呢?”游千澈見她欲言又止,示意她繼續說。
她的腦子突然卡殼了,所以呢?所以他不是應該退下了麽?
前世游千澈借口身上有傷,不宜冒犯,拒絕與她洞房,這輩子怎麽不一樣了?
“你……你身上有傷,我怕不小心會弄疼你……”展顏緊張得不敢擡頭看他。
游千澈設想過她會繼續跟他聊點別的,卻沒想過她會直奔洞房之夜的主題,還擔心他的傷勢,還怕弄疼他,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謝殿下關懷,臣無妨。”不管她的重點是什麽,他在禮節上總要做足,“若殿下累了……臣伺候您休息。”
游千澈面不改色,仿佛再說一件在平常不過的事情。
展顏訝異地擡眸看他,無妨?!伺候她休息?
這她怎麽接啊?!總不能就這樣直接就開始洞房了吧!
哪怕上輩子已經當過夫妻了,可這輩子他們才見第二面,第二面就要……了麽?
不對,那天她戴着幕籬,游千澈應當不知道是她,所以,這還是跟上輩子一樣,洞房之夜才第一次見面。
第一次見面,他怎麽能……
展顏被突如其來的“伺候”申請打個措手不及,從一開始她就認定了游千澈會在新婚之夜借口離開,壓根沒想過他會厚着臉皮說出這番話。
許是她驚訝的表情過于明顯,還支吾支吾左右言他,游千澈眉毛一挑,似乎明白怎麽回事了。
“臣想了想,臣身上有傷,藥味很濃,怕是會冒犯殿下,今夜還是到偏殿去睡吧。”
游千澈說完這話,能看到公主殿下一雙明眸漸漸拾回光彩,甚至激動得站起來握住他的雙手:“好,我這就讓人鋪床。”
那架勢,游千澈都懷疑侍女再慢一點,她就要親自上手去鋪床了。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結婚當天寫和離書,還拒絕洞房……
公主……到底是害怕,還是不喜歡他?
作者有話說:
展顏:我怕弄疼你。
游千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