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只是這兩天也是難熬, 滿河都是臭氣熏天的漂浮物,偏偏太陽也烈,以前沒這麽在烈日下暴曬的齊三爺等人, 那身上都被曬得脫了皮。
從前齊白氏手裏也有些防曬的膏霜,可是如今連最普通常見的草藥都沒有, 哪裏還能把那防曬的霜膏給配出來?
也只能戴着那草帽,多少是能擋一些灼曬。
不過白日裏雖然是跟被架在那火爐子上烘烤一樣,但只要夜幕降臨後,夾着水汽的風吹過,雖氣味難聞,但還是讓人覺得涼爽了不少。
今晚又是齊沅沅值夜班, 她娘心疼她,白日裏都叫她去休息,晚上才讓她出來, 所以齊白氏也被曬得不輕。
現在還不算晚, 丁氏坐在甲板上, 借着船上的燈光縫襪子,齊沅沅勸她去休息, “白日裏再做吧?”
“白天哪裏忙得過來,這些天太熱, 圈裏的牲畜快要遭不住了,昨兒就熱死了兩只雞,可把我吓得,幸虧不是鬧雞瘟, 不然咱們又要白忙活一場了。”丁氏說話間, 那針線在并不算明亮的燈光下,依舊能做到準确無誤。
甚至同時她還能扭頭看齊沅沅, “剛才我和你大伯才說起,年輕時候我和他也到外地上任過,那也是炎熱的地方,一樣是這五紅六月裏,卻沒有見過這樣的烈的太陽。聽說你二叔現在的那個地方比別處都熱,這裏已經是這般模樣,那邊可還怎麽活?”
齊沅沅聽着她這些念叨,腦子裏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此前的夢,夢裏入目天地一色皆蒼黃,幹燥的沙土間,浮屍遍地,以往那蒼翠肥沃的田地裏,也滿是龜裂。
她忽然有些害怕起來,這太陽果然是有些不對勁,不會真要遇到災荒大年了吧?
丁氏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麽,齊沅沅沒仔細聽,就曉得她縫完了那只襪子,便收拾針線籮先回去了。
齊沅沅坐在原地,她爹齊三爺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見她半響不動,有些擔心,“阿沅,怎麽了?”
這些天裏,因為水源的緊張緣故,加上又沒了什麽新鮮果蔬,所以吃的都是些稀飯,配菜除了些鹹菜就是腌肉。
而且也都不多。
好像也沒什麽問題,可是剛才齊沅沅忽然發現,即便是短缺是果蔬和水源,但主食也不該這樣減半?
加上這兩天父親他們商議事情的時候,有好幾次沒有叫自己,所以此刻轉身仰頭看着齊三爺,便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慮問出口:“爹,你們是不是也怕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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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三爺一愣,立即細思自己什麽時候說漏過嘴?發現沒有,也就不願意承認,“說什麽胡話呢?”
齊沅沅心中卻已經有些章程了,“我是不怎麽愛翻書,可是幾乎遇到這改朝換代的亂世之年,都逢着天災。先是咱們上游發生鼠疫,後來又是江南水患,如今這太陽又不對勁。”這幾天水位降得特別快,這個速度,只怕不少小河道,堅持不了多久就要露出河床了。
對于他們這大船的行駛也不利。
但這可能發生天災的情況下,這都不算什麽大問題了。
齊三爺沒想到女兒會這樣說,“你也說是書上說的罷了,不見得都是真的。也許,也許明日,又會下雨呢?”
但齊三爺這口氣太沒有底氣了。
畢竟就這麽炎熱的天,哪裏有下雨的跡象?
所以他們幾個兄弟也在擔心,前天和老爹商量了一回,決定開始儲存糧食。
但是他們現在沒有什麽糧食來源,只能在自己原有的糧食上控制,不但要減少浪費,就連吃飯也只能以吃飽為前提了。
見女兒還盯着自己看,齊三爺到底是有些心虛地別開臉,“你自來聰明,只是阿沅爹其實希望你就像是個普通的小姑娘一樣,什麽都不懂,一切聽大人的安排就好了。”這樣,會少很多煩惱。
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要同他們這些做長輩的一樣,為了家裏的生計而擔憂。
齊沅沅嘆了口氣,收回了目光,卻沒有接她爹的話,而是說道:“不管未來天氣如何,爹你們這樣做打算,是對的。只是僅如此,哪裏夠?明日咱們該脫離紅江分支了,到了接下來的河道,走半天若是遇到小村鎮,咱們立即停下來,糧食能買就買。畢竟真到了那一步,錢這個東西只怕不如油鹽醬醋有用。”
齊三爺點着頭,“我和你大伯他們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沒想到,沒能瞞過你。”
接下來,父女倆就這樣坐在甲板上,仰頭天空特別低特別明亮,那些星星好像觸手可及一般。
可是這麽美的夜空,誰也沒心思去欣賞,都在擔心明天太陽也這樣挂在頭頂。
齊三爺是陪女兒坐到半夜,才去休息的。
待東方翻出魚肚白,船管事跑來喊齊沅沅,“馬上要進入小河道了,只是水位降了不少,咱們的船得快些走,不然就照着這天氣,到時候只怕大船會擱淺在河灘上。”
齊沅沅心裏還惦記着物資一事,“耽誤半天行不行?”
船管事搖着頭,“一刻都耽誤不得。”以為齊沅沅是要安排人下去打水買果蔬,便勸道:“那水在堅持一天半日是可行的,也許到了前面,那頭沒有這麽炎熱,咱們也就不用擔心河水枯竭,到時候要買什麽來不及?”
齊沅沅聽罷,朝艙門頂上的河域圖看過去,“也是,前面過了這一扇山脈,那邊的天氣也許就不一樣了。”她前世地理學得并不算好,但是多少也曉得這山脈能阻攔氣流一說。
當即便與船管事開口道:“既然如此,就聽你的,我去與大伯他們說一聲。”
這才卯時一刻罷了,已經十分炎熱了,齊大爺等人一聽,也擔心這水位下降,到時候船只被擱淺在河中,來去不得,因此也只能這樣。
本來還以為,熬過了這兩天,到了這與紅江沒有關系的小河道上,日子會好些。只是卻因為這炎熱的天氣,大家的心一直懸着,尤其是看到河兩岸逐漸露出的大片河灘,讓人極為擔心,下一步河床也露了出來。
所以大家仍舊處于這種緊張中。
齊蓉蓉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就準備找個機會下船,可是沒想到原定要下船取水,如今又要推遲,說過了前面什麽山脈,那就是一天後。
她有些不耐煩,但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甚至是有些後悔那天晚上自己太過于沖動了,要是齊沅沅沒這麽忙,去與丁氏他們說了,那自己肯定是被會當成鬼怪俯身,沒準就把自己燒了,還會将這過份炎熱的天氣怪罪到自己的頭上來。
所以她很是不安,更不敢碰見齊沅沅,就怕齊沅沅忽然提起自己那晚說過的話。
以至于叫她接下裏的日子焦慮不安,好不容易過了那個什麽山脈,天氣果然沒有這麽燥熱了,只是過來的時候,因為那一段河道太過于狹窄,旁邊的岩石把船弄壞了好幾個地方。
所以大家都很着急,全部人的心思不關注旁的,都在那船上,也就沒人管她,又過了一天,終于到了一處小村莊,被河邊岩石毀壞了的船只立即就停了下來。
很快有人下去村裏打聽,曉得這走騎着騾子走十裏路,就有一座鎮子,當即便打算在這裏修船。
齊沅沅和齊大爺等人安排人上鎮子買修船需要的材料,以及囤糧食,船上騾子和牛馬都給牽了出來,給了村子裏一些小錢,在河邊那塊濕潤草地上拴着。
等着大家準備好,便騎着騾子和馬,往鎮子去。
齊沅沅和男人們一起去鎮子上,齊白氏則帶着幾個水手和齊家的女眷們留了下來看船,以及盯着濕草地上牧着的那些雞鴨羊。
這河道上極少有這樣大的船只經過,船上還有有這麽多雞鴨牛馬羊,村裏那些孩童們都像是沒見過一般,紛紛跑來圍觀瞧熱鬧。
陸鳳白與阿濯,還有齊大公子家的長子齊嘉一起負責看管這些牲畜。
陸鳳白年紀最大,阿濯是沾了他的光才得救,齊嘉又将他當做哥哥,所以兩人都跟在他身後,一人手裏揮着一條鞭子。
偶也與村莊上的孩童們聊天。
不過這村子裏的孩子們,多是問他們城裏的事情。
丫鬟婆子們,則用桶用盆,往村子裏的水井裏打水,又一點點往船上送去。
說起來,好似他們這幾個小孩子最閑賦了。
到了夜幕時風,丁氏發現實在忙不過來,打算去叫那總是躲在船艙裏的齊蓉蓉也過來幫忙,心想她就算再怎麽不舒服,那肯定也比不過老三的媳婦,人懷着身孕,孕吐又嚴重,還跟着忙呢。
哪裏曉得推開艙房的門,哪裏還有什麽人影,不但如此,衣裳什麽的,都給收走了。丁氏一時有些疑惑,只連忙和齊白氏說,“五丫頭那裏有些不對勁,人不在船艙裏就算了,衣裳行李也不見。”
齊白氏一聽,連忙去瞧,果然見東西收得一點不剩,“這個樣子,也不像是被人拐走的。”
正說着,丁氏的表情忽然變得緊張起來,然後急急忙忙跑回她自己的船艙,片刻後發出驚叫聲。
齊白氏趕緊過去,卻見丁氏捧着那專門放錢的小匣子,人已經昏死了過去。
她慌忙掐了丁氏的人中,好叫她醒過來,這個時候齊子敬他媳婦也過來了,見着婆婆這樣吓得不輕。
見婆婆醒來,忙遞了一杯水上去,待她喝下,忙不疊地問道:“娘,您這是怎麽了?”
齊白氏也焦急地看着她。
丁氏喝了那水,緩了會兒氣,才顫抖着手指着那空蕩蕩的小匣子,“桂嫂中午和說,五丫頭來我屋子裏找我,走的時候還拿了什麽出去。”
丁氏那會兒忙,也沒當回事。
齊白氏雖然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齊蓉蓉怎麽忽然拿錢收拾行李偷偷走了。不過當下不管是為了追回錢,還是為了齊蓉蓉的安危,她都打算去把人追回來。
但卻被齊子敬的媳婦攔住,“三嬸,這個時候船上能離了誰,都不能離了你。”
齊白氏的腳步硬生生停下來。是啊,她怎麽能走,就算是船上這幾個水手不敢再心生惡膽,可是這村莊裏,也不見得所有的村民都淳樸。
這哪個村子裏,沒幾個癞皮流氓?如今齊家的牲畜都在河邊的濕草地上,若是他們起了歹心,又去蠱惑村民們,齊家這些女眷們哪裏擋得住?
于是只好作罷了。
但也擔心那齊蓉蓉,“五丫頭怎麽辦?”
大家商量了一回,又去問了齊老頭拿主意,齊老頭那邊很快就給了話,“她既然是自己走的,還拿了咱們買糧食的錢,且不論她是什麽想法,就算真要救,也是該先去管四丫頭和七丫頭。”
于是,這事兒只能作罷,至于齊蓉蓉到底生死,當下家裏也是顧不着了。
只是大家怎麽都想不通,按理也是快要熬出頭了,她怎麽就拿錢跑了呢?
也虧得就只拿了小匣子裏的,雖然也是碎銀子和銀票加起來也就八千多兩,但是對于當下的齊家來說,也不是什麽小數目。
丁氏起先還怕到時候不好與老二一家交代,他們家兩個閨女,如今一個不剩,不過幸好還有齊子年小夫妻倆能作證,他們對齊蓉蓉是沒有半點不好,反而是大家一個個忙得更陀螺一樣停不下來,唯獨她自己安逸地在船艙裏休息。
反正想來,沒有對不住她的地方。
而事實證明,丁氏她們不讓齊白氏去追齊蓉蓉是對的,那些牲畜晚上沒趕回船上,仍舊是拴在河邊的草地上,陸鳳白堅持不回船艙睡,吃了晚飯後,就和阿濯搬了個空閑的大木通到河邊的柳樹林裏,點了兩根熏蚊子的幹枯蒿草,就在那裏休息。
也不曉得是個什麽時辰,就聽到有腳步聲,鬼鬼祟祟的。
陸鳳白在逃命那段時間裏,這種敏感的警覺性就好像已經刻在了骨子裏一樣。所以這腳步聲立即就将他給驚醒了。
他也沒敢吱聲,而是不動聲色地看着那兩人鬼鬼祟祟地繞過攔着雞鴨鵝的地方,直接往那拴着牛羊的地方去,解開繩子,拿着鞭子就要趕着牛羊走。
陸鳳白見他們上了手,這才吹響手裏的哨子。
寧靜的夜空忽然被這響亮清脆的哨子聲音給打破,雞鴨鵝也忽然驚醒過來,河邊一陣吵鬧。
那兩個小偷也反應過來是被發現了,但是也不甘心就這樣走了,兩人還是騎着兩頭牛,想要快速離開。
但再怎麽快,也快不過甲板上的齊白氏。
很快,三下五除二,兩人就被五花大綁了。等着丁氏等人打着燈籠下來一瞧,果然還真是村子裏那兩個游手好閑的癞皮。
這裏是離村子有些距離的,所以并沒有打算驚動村子裏的村民,只将兩個癞皮捆在河邊的樹上,然後安撫雞鴨鵝。
黑夜很快又恢複了寧靜,偶爾只有村子裏那邊傳來的幾聲犬吠。
齊沅沅他們今晚沒回來,船管事倒是帶着他的人,把買好的材料一起馱回來了,明天天一亮,就能開工。
而齊沅沅父女與齊大爺他們,還要采買糧食,正好明日又是趕集,所以大抵是要明天半夜才會回來。
翌日,兩個癞皮就被歸還給村子,村裏的大部份人還是講道理的,尤其齊家花錢租了河邊的水草地,就算是在村子裏打水也是付了些錢的。
更不要說還給他們買了些吃不完的果蔬。
這若是以往,那些吃不完的,只能眼睜睜看着老掉或是爛在地裏,所以大部份人心裏還是十分感激齊家的。
對于這兩個去偷人家牛羊,敗壞村子名聲的癞皮,自然是沒好臉色。
中午有村裏的小孩兒過來看他們修船的時候,陸鳳白從這些孩童的口中聽說,兩個癞皮已經被關進祠堂裏了,等出來後,還要給村裏各家各戶挑糞。
而有這些新鮮的蔬果,飯菜也豐富了些,但主食依舊被控制着,再不像是此前那樣,随便吃。
陸鳳白隐約發現了,和那幾個被齊家救的人不免是擔心,要是齊家的糧食不夠了,只怕是不會收留他們的。
他們都沒了家人,家鄉也毀了,能去哪裏所以心情不免是有些低落,做事也心不在焉的。
後來也是丁氏心細,察覺不對勁後,說了幾句,才穩住了他們。
明明還是這個太陽,還是在這片土地上,可是說來也奇怪,越過那片山脈後,這裏的天氣就變得涼爽起來。
天氣好,大家幹活也不似此前那樣無精打采,只一天的功夫,船上破損的地方就修得差不多了。
船管事表示等着明天早上再收拾,下午些就可以啓程了。
而齊沅沅他們果然是半夜時候來的,帶回來了不少糧食,丁氏沒敢告訴他們齊蓉蓉的事情,想等他們休息起來再說。
但這一趟出去,買了糧食以及油鹽等物,花了将近兩萬多兩銀子,齊大爺琢磨着,到了下一個臨河近些的鎮子,再去采買些,所以便問起丁氏齊家還有多少錢財。
丁氏一報數,少了那麽幾千兩,這絕非是什麽小數目,齊大爺自然是要追問,也就沒瞞住。
很快齊沅沅也曉得了,心裏難免是有些後悔,可是旋即一想,讓自己怎麽和長輩們說?說五姐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死了,現在她身體裏的靈魂是另外一個時空的麽?
但她覺得齊蓉蓉拿錢走的事兒,多少和她有些關系,她若是上心幾分,找個人盯着,興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沒想到第二天,大嫂那裏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首飾也少了些,連忙去問大家。
這一檢查,發現那值錢的也都被拿走了。
本來還不能确定是齊蓉蓉,可是沒想到被她扔下的貼身丫鬟主動交代,哭哭啼啼地說道:“奴婢也不知道姑娘什麽時候就變成這樣了,嘴裏神神叨叨的說些奴婢聽不懂的話,還說以後二殿下要做這天下之主,她要去找二殿下。”
然後齊蓉蓉去各人屋子裏翻找那些貴重首飾的時候,這丫鬟就守在外頭。
不過她一開始也不知道齊蓉蓉進去偷大家的首飾,畢竟齊蓉蓉只叫她放哨,說進去找她丢了的東西罷了。還說大家都忙,不好意思一個個打擾,就自己走。
丫鬟一想,都是一家人,齊蓉蓉這樣也算是為大家考慮,便沒多想。
直至如今大家的首飾丢了,她才反應過來,是自家姑娘給拿走了。
齊大爺被氣得不輕,也有可能近來太勞累,給病倒了。
他這一倒下,總不能叫年事已高,走路都費勁的齊老頭來主持,齊三爺和齊四爺性子都是溫溫吞吞的,也不是那能拍案定奪的主兒;小輩裏有大公子齊子敬和三公子齊子年,可是兩人那實踐經驗又不如齊沅沅。叫丁氏說,都是讀書太多,腦袋給讀傻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将那蔥蒜韭菜麥苗給分個一二三出來,所以他們哪裏能管得了這麽一大艘船上的事情,而且每一個決策都事關齊家的生死,兩人自認為沒有那個本事,反而一致推薦齊沅沅。
齊沅沅就這也被趕鴨子上架,從齊大爺手裏接過了這張大旗。
齊三爺驕傲的同時又心疼女兒,偏偏自己和媳婦都不是那能管事的,只能盡力給女兒減輕負擔。
不過如今船只修葺好了,船上的水果蔬菜暫時也不短缺,這天氣也屬正常,一切都像是恢複了正軌一樣。
途經前面一座小縣城的時候,停了兩天的船,又買了不少糧食。
本來預計還要多買些的,可是卻發現貨郎行商都少了很多,可見那江南水患所引起來的連鎖反應,已經到此處了。
于是他們就更不敢再多耽擱,一路往黎江縣方向去。
“自打啓程,這一路上好幾次生死危機,好在咱們都熬過去了,再過幾日就,能要轉旱路去黎江縣,總算到了個頭。”齊三爺陪女兒值夜班,這些天一路順利,船上人的心情也逐漸好起來,齊三爺不例外,如今只盼望着早些到二哥所在的黎江縣。
齊沅沅附和着她爹的話,“是呢,再過些日子,就不用再船上過這種漂泊的日子了,今兒大伯娘還說,在船上待久了,如今到地面,竟然有些不适應地面不搖晃。”只是她沒告訴齊三爺,再過兩天,會到一處三流交彙的河口,那邊一直都是有水匪猖獗的。
又處于四不管的地帶,所以還有一難。
原本如果江南不發生水患,紅江不發大水的話,他們就選擇走另外的河道,那就不會經過此。
可當初為了避開那滿河的浮屍臭水,只能選擇繞道。
所以如今要面對的,便是極有可能回到水匪。
她和娘親已經商議過了,到時候讓船老大什麽都不要管,只要埋頭開船就好了,至于水匪交給她和娘。
但這前提,得是船老大這個時候不要從中作梗,不然的話,船家齊家的人就危險了。
畢竟那個時候,她們母女可能是顧不上齊家人的。
齊沅沅本來娘親沒打算告訴大家,是怕引起恐慌,可是齊白氏那裏還是沒瞞住,交代齊三爺晚上不要出來的時候,說漏了嘴,被齊三爺一追問,就沒瞞住。
齊三爺那會兒是又氣又急,“我知道你們母女本事大,可是我們這些人,也不是都只會吃閑飯。你們這個樣子,到底将我這一家之主放在何處?”
他發了好一會兒脾氣,最終還是沒忍心再多說什麽,而是召集着所有人,将能用的武器都拿到手裏。
其中包括那廚房裏切菜的菜刀,劈柴的斧頭,給牲畜們鏟糞便的鏟子!
大家早早的就吃好飯,捆綁好袖子褲腿,紮好腰帶,一個個全都像是要上戰場的模樣。
而且不管男女老少,皆是如此。
齊沅沅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裏不免是一陣感動,“大家多小心。”千言萬語,只化作了這幾個字,便直徑越到了挂着船帆頂上。
原計劃,齊家的船會在晚上路過這交彙口,不過他們加快了速度,如今能趕在夜幕之際路過。
只要過了這交彙口,走出五六裏,那邊多藻澤區,既沒有人煙,也不合适水匪們安營紮寨。
所以只要能順利通過,後面的路程便是能安然。
然而,齊家能走到這一步,還沒有死一個人,其實已經是天大的好運氣了。因此他們還是遇到了水匪。
齊沅沅不着痕跡地順着桅杆滑下來,與緊張的衆人說道:“和我們預想的一樣,咱們這樣的民船,他們并沒有放在眼裏,三面河裏,加起來總共有三十條小船,每條小船上有五個人。”人是不算太多,但都有武器。
然就在衆人松口氣的同時,齊沅沅又添了一句:“不過這只是表面看到的,不排除他們安排人鑿船底。”說到這裏,只朝那船老大看過去,“船越快越好,哪怕不計一切後果。”船行駛過快,若這些水匪真安排人鑿船底,那這因速度過快,船底的水就會變得汌急起來,給他們鑿船的速度增加了困難。
船老大其實早就沒了報仇的心思,一開始的時候還在琢磨機會,可後面一看這樣家子如此齊心,想要報仇只怕代價太大了。而且齊家一家積極求生的日常,也讓他們多少有些被感染到。
說到底,他們也只是普通人罷了,心也是肉長的,會為一件小事而感動。
齊家人是防備着他們,但是對他們在生活上的照顧,從來沒有馬虎過,即便是缺水缺果蔬那幾天,他們的夥食都比齊家要好。
而這樣一件件看起來并不重要的小事彙聚于心中,不知不覺,也讓他們将自己的位置擺在了與齊家同樣的位置。
“九姑娘放心,定不辱使命。”船老大洪亮的聲音響起,滿是真誠。
齊沅沅朝他點了點頭,又與其他人交代,有主意的提主意,很快船只便進入了這些水匪埋伏的範圍。
河邊的水草裏,齊沅沅并沒有看清楚,所以現在甲板上即便是留人 ,也都被一個木桶罩着,只留出一雙眼睛,若是真發現有人爬船,再立即起身反抗。
而他們能反抗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對方重新推下河裏。成功了是運氣好,運氣不好,可能還會被河邊水草裏藏着的箭射中。
但沒有辦法,他們只是普通人,這個時候能站出來盡一份力,已經是盡心盡責了。
這個時候,無人不緊張,捏着武器的手滿是細汗。
藏在木桶裏防守的齊子年等人,一直都沒能等到有人爬船,只聽到耳邊咻咻聲不斷。
既有水匪的箭,也有齊沅沅和齊白氏手裏飛出去的镖。
很快那些水匪就意識到了這艘看起來并不起眼的民船上,居然還藏着這樣的高手,有那麽一部分人不免是生出了退卻之心。
可是一想到都投入了這麽多精力,現在放棄又十分可惜,便堅持繼續攻船。
只是那船上的中年女人,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弓,一次從船上拔下他們射過去的三支或是五支箭,就朝着他們沒有半點防禦能力的小船上射來。
大家無盾可當,只能紛紛跳下河裏去。
哪裏曉得那年輕的小姑娘手裏的飛镖竟是像用不完一般。
也是可笑,他們衆不敵寡,最後居然棄船而逃,連帶着那些武器也都沒顧得上拿走。
這幫不合格的水匪們落荒而逃,什麽好到沒讨到。
可是時刻準備參戰的齊家衆人,也處于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害怕以及震驚,到最後的震撼之中。
他們以為,已經算是見識過齊沅沅母女倆的作戰能力了。
但是當看到快要到不惑之年的齊白氏一身紅衣站在那艙房頂上拉着弓,手中的箭如同長着眼睛一般,朝着那些水匪飛過去。
這是什麽神箭手?齊子敬自認為自小在京中長大,也是見過世面的,可是怎麽也沒有想到,如今所見過的那些所謂神箭手與這個平日裏看起來十分不可靠,又糊裏糊塗的小嬸對比,好像什麽都不是。
他們是聽到船上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才從木桶裏鑽出來的,藏在暗處的其他人也紛紛圍過來。
只見是齊沅沅和她娘,把那些水匪棄在小船上的刀給撿回來了,還有十幾張弓。
船老大在發現實力懸殊過大的情況下,又見那些水匪開始逃了,便放慢了船的速度。
如此一來,倒是方便了齊沅沅和她娘将那些戰利品給運回船上來。
只是母女倆這會兒卻是累得不行,雖然對方都是些小蝦米,沒能讓她們真正施展拳腳,但這來來回回地跑,又擔心齊家人。
所以還是覺得累。
“這些武器雖然算不得多好,但是對比大家手裏的鏟子鋤頭菜刀,還是像些樣子。”齊沅沅說着,讓三哥齊子年安排人給收起來。
齊家,也算是有個小小的兵器庫了。
大家都很興奮,尤其是在那種高度緊張後又忽然擁有的輕松,再加上此刻看着這些閃着寒光的明晃晃刀弓,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精神抖擻地跟着拔船上的箭雨,一紮一紮捆起來,最後一合計,居然有三百多發。
齊沅沅聽罷,心中有些詫異,更帶着幾分惋惜:“沒想這些水匪還是挺有錢的。”可惜條件不允許,不然直接搗入他們的匪窩了,肯定能有大豐收。
順利過了這河道口,前方應是一帆風順了。
轉眼過了幾日,便到了齊二爺曾經當值的縣城,按照齊沅沅起先制定的計劃,大家牽着騾子下船走旱路,膽子大的則留下來和她走水路,直接去往黎江縣。
去往黎江縣的旱路上,許多羊腸山道,他們從齊家莊帶來的這些高頭大馬,反而不宜在山林中穿梭,所以只能牽了騾子去,這些馬和牛羊等牲畜一樣,繼續關在船艙的圈裏。
齊沅沅送着大夥兒下船,叮囑大家檢查好行李,目送那長長的隊伍消失在前面的小村莊裏,一回頭卻發現齊子年還在,不免是有些意外,“三哥你不是說走旱路麽?”當初她和齊子年說起這段河裏有吃人的大甲殼魚時,齊子年可是表示了要走旱路的。
齊子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你三嫂的身體現在也走不得山路了,還是待在這船上好些。而且我後來想了想,這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旅途,比我在京城這二十多年都要精彩,人這一輩子很短,很多事情都沒有辦法去經歷,而我現在有這樣的機會,想想還是不要錯過了。”
說到這裏,臉上帶着些頗為激動的笑容,“想想就覺得緊張,長着厚厚甲殼,像是獨木舟一樣會吃人的魚,我須得見一見,往後你的侄兒侄女們問起,我也好跟他們說上幾句。”
還想到了以後?這是多信自己?齊沅沅嘴角微微翹起,“多謝三哥如此信任我,我一定會讓大家,以及咱們所有的物資,安全順利到達黎江縣。”
其實,信她的又何止是留下來的三哥夫妻倆呢?還有所有的齊家人,以及現在船上一個都沒下去的水手們。
祖父他們只帶走了幾只騾子,以及一些幹糧和零碎銀子,剩餘的一切,都在這船上,全交托給了自己。
所以他們何止是信任齊沅沅,還賦予了她一種珍貴的責任感。
他們那樣信自己,自己也一定不會辜負大家。
“起航。”她朝早就已經準備好一樣想要見識吃人魚的船老大招呼一聲,随後也拿起了那千裏眼,往前面那逐漸被密林籠罩着的群山河流。“要看看麽?”餘光見着陸鳳白踮着腳尖,似乎也想要看看前面的神奇世界,所以将千裏眼遞給了他。
千裏眼是船管事從西域商人手裏花重金買回來的,十分珍惜。不過現在他送給了齊沅沅。
陸鳳白曉得貴重,有錢現在也不一定能買到,所以哪怕有那心思,也不敢開口,如今看到齊沅沅将那帶着花紋的古銅色千裏眼遞到自己眼前,心情激動又澎湃,“謝謝小嬸!”随後接了過去。
很快,那原本離他們還很遠,看起來只是一片模糊虛影的綠影,如今在他眼裏,有山有樹有水,一切都那樣清晰可見。他臉色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興奮,翹起來的嘴角滿是高興的神采,“這也太神奇了,好像一切都在我的眼前 。”
一旁的阿濯聽罷,滿臉羨慕,期待地看着陸鳳白,想要從他口中探尋更多這個千裏眼裏所看到的精彩世界。
“給阿濯也看看,任何景色不管別人描述得再怎麽美好,都不如自己所見能得到的感覺。”阿濯也是個聰明的小孩,只是太過于聰明了些,他知道自己與齊家沒有一點關系,所以總是小心翼翼的。
他也才七歲多,應該活得燦爛肆意才對。
“給你,阿濯!”陸鳳白聽話地将千裏眼遞給阿濯,他也覺得自己不管怎麽描述,都沒有辦法完美地描述出這種震撼。
所以他也希望阿濯能親眼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