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遠處的青山翠影, 明明相隔千尺,可是當千裏眼放到眼前的那一瞬間,那一切看起來虛無缥缈又遙遠的景色, 便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阿濯好像看到了一只長着翠綠羽毛的山雀,千裏眼只能讓自己看清楚了它藏在繁茂枝葉間, 同時竟然也覺得他像是聽到了這山雀的叫聲,清脆嘹亮,仿佛就在自己的耳邊,這一切就好似他原本缥缈虛無的未來,忽然讓自己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動力了。
世界這麽美好,他不能因為親人們的離開, 家族的變故而因此頹廢。京城那一場大火,燒死了那麽多人,自己運氣這般好, 既然已經逃出來了, 為何要那樣麻木地活着。
他這個時候有些開始明白祖父以前總挂在嘴上的那些人生大道理了。
就是一瞬間, 像是開竅了一般。他也無法去描述此刻自己的心情是怎樣的激動,只是将千裏眼歸還的那一刻, 他鄭重其事地朝齊沅沅鞠身道謝,“謝謝小嬸嬸!”他因和陸鳳白如今也算是一起經歷生死的難兄難弟, 所以對于齊家人的稱呼,和陸鳳白是一樣的。
齊沅沅有些莫名其妙,用一下千裏眼罷了,何必如此鄭重其事道謝。不過迎上阿濯那雙好像比此前變得明亮的雙眼, 她還是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對方的頭, “傻孩子。”
阿濯咧開嘴巴笑起來,露出那缺了的門牙。
河面看起來很幹淨, 讓人心情莫名地心情舒暢,兩旁的河岸上,都是蒼梧老樹,樹上挂滿了各式各樣的藤蔓,有的開着白色的不知名小花,散發着一種陌生又清新的香味。而大部份的樹木灌叢,都是他們此前未曾見過的新鮮植物,寬大肥厚的翠綠葉子,仿佛是門庭花園裏從西域商人手裏帶來的昂貴花木。
這兩個孩子就算是再怎麽自诩早熟聰慧,但到底還是個孩子,看到這些新鮮的東西,目光自然也就被吸引了過去。
随着船只越發往前面寬廣明淨的河面行駛去,旁邊從岸上伸出來的樹冠上,還站着些漂亮的小鳥。
它們大抵也是第一次在這河面看到船這種龐然大物,被驚得撲着翅膀,倉惶地朝着林間深處逃去。
但也有那膽子大的,比如一些長着金色毛發的小孩子,他們看到了船,不但不往林子裏逃去,反而抓着那些蔓藤,仿佛蕩秋千一般,接着着晃蕩着藤蔓,最後落到船上來。
船老大一行人見了,有些慌張,生怕這些奇怪的金色毛猴子有毒,一個個防備着。
齊沅沅其實也不知道這到底屬于什麽綱目,反正瞧着有些像是金絲猴,但好像毛又比自己見過的金絲猴要長許多。
“大家別慌,把門窗鎖好,別叫它們進去搗亂,玩會兒就會自己下船去了。”齊沅沅看着驚慌失措的大家,連忙說道。
大人們有些被吓着,陸鳳白和阿濯卻是覺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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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笑的是那齊子年夫妻倆,想看又有些害怕,将窗戶開了一個小縫隙,卻被一直膽大妄為的猴子發現,跑過去在外面掰着窗戶,一人一猴便僵持不下。
裏面的焦玉螺起先有些害怕,但如這猴子咫尺再近,便覺得其實當着個貓兒一般。
可笑的是,它手腳并用,竟然有種要從窗戶裏擠進去的樣子了。
齊子年呢,多少是有些害怕窗戶夾傷它,不敢太用力,導致于現在反而有些狼狽處于下風的樣子。好在這個時候齊沅沅拿了個果子走過來。
那猴子一聞到果子的香味,立即放開了手腳,朝着齊沅沅撲過去。
齊沅沅卻先一把将果子扔出去,那小猴子就去追果子。
船上其他人見此,紛紛拿出果子蔬菜來逗弄。
船艙裏的齊子年夫妻見了,有些蠢蠢欲動,便拿出幾個糕點。
沒想到那些猴子一見到香甜的糕點,立即抛掉手裏的果子,紛紛去争搶糕點,一時間這船上倒也和諧,不像是此前那樣因為它們的闖入而亂作一團。
如此這般,這十幾只金毛猴子吃飽喝足後,竟然就大咧咧地在船上抓虱子打瞌睡,有的還調皮地爬到了桅杆上。
一切本來都很平靜的,可是下午些的時候,那河面的水越來越渾濁,有些類似于大葉王蓮的植鋪在水面,這也使得船只的速度受阻變得緩慢起來。
不一樣的水聲将甲板上四腳朝天睡覺的金毛猴子們驚醒,随後一個個表情驚恐,驚慌失措地爬上桅杆,跳到河邊延升到河面的樹枝上,很快便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中。
“這是怎麽回事?”齊子年問完了這話,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慌裏慌張地朝着欄杆外面的河面看去,“莫非那食人魚要出現了?”不然這些猴子跑什麽?還表現得那樣驚恐。
傳說,這一段水域将黃泉!
只是這河面是密密麻麻的蓮葉,根本看不清楚河中有什麽。
“大抵是。”不然齊沅沅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吓着了它們。一面讓齊子年去叮囑水手們,“叫大家小心些,萬不要因為好奇丢掉了性命。”
話是如此,她自己卻站到了那船頭,拿着一根長長的竹竿,往那些大王葉蓮上戳去。
被戳破的葉子底下,是有些渾濁的河水,再下面是什麽看不清楚,反正一串串氣泡咕嚕嚕地冒出來。
正當時,不知道是誰驚恐地叫了一聲,“吃人魚!”
齊沅沅聞聲望過去,只見那沿着河岸的地方,一只鱷魚忽然從那大葉王蓮裏伸出頭,一雙鼓鼓的兇惡目光正虎視眈眈地盯着船。
其實船很高,鱷魚是爬不上來的,但因為大家對這鱷魚的陌生,以及傳說裏對它的神話誇大,導致于大家看到後心理上便産生了恐懼感。
不過,衆人也不是那沒有見過世面的,真會被這樣一只鱷魚吓得驚慌失措。而是因為在那只鱷魚出現後,接二連三的鱷魚便從河水裏伸出了頭。
一時間,河面竟然就出現了密密麻麻上百條鱷魚,船也被攔了下來。
船管事慌了,急忙朝齊沅沅拿主意,“阿九姑娘,這可怎麽辦才好?”
齊沅沅蹙着眉頭,将手中一枚飛镖彈出,但是出乎意料,那飛镖居然被鱷魚的厚皮給擋住了。
如此一來,大家也都慌了神,似乎希望也破滅了,一個個變得緊張絕望起來。
哪裏曉得齊沅沅又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把猶如米粒一般大小的鋼珠,五指間夾着四枚,一下給彈了出去。
方才那鋒利的飛镖都不能拿這些鱷魚怎麽樣?所以大家也不指望她那米粒大小的珠子有用。
可事實上,齊沅沅那珠子直接準确無誤地彈如鱷魚的眼睛裏,劇烈疼痛使得他們在河面翻滾掙紮,大王葉蓮一瞬間被它們龐大堅硬的身體砸得稀爛。
而片刻後,這些掙紮的鱷魚竟然就斷了氣,血水從它們的眼眶裏流了出來,血腥味一下将它們的同類吸引了過去,開始分屍啃噬。
看得甲板上的衆人頭皮發麻。“小嬸,那珠子裏有毒麽?”被齊沅沅喊進船艙裏的陸鳳白不知道什麽時候和阿濯出來的,看着這一幕好奇地問。
“不是,那是一種暗器,鑲嵌入體後,會發生變化,爆裂開。”其力量兇猛,絕非是這些鱷魚能抵擋得住的。
更何況,那是它們最軟弱的眼睛。
只是可惜這些暗器,是阿荼給自己的,并不多,她不想全都浪費在這些鱷魚上。所以當下趁着那些鱷魚去啃噬同伴的時候,催促着船老大趁機直接把船開走。
這些鱷魚到底是智商不高,等船離開了它們的防線,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忙追來。
只是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什麽用了。
大家又跑到船尾,看着被甩在後面的吃人魚,有些覺得不真實,竟然就這樣逃過了?只是可惜笑容還沒達眼底,就聽齊沅沅說過,“這段流域生态鏈和豐富,不可能就這一麽一群,前面應該還有,都小心些。”
不過船足夠高大,鱷魚其實是跳不上來的,其實齊沅沅最擔心的還是怕這延伸出來的樹枝上,那些纏繞在上面的藤蔓中,可能藏着毒蛇。
所以即便船上有足夠的雄黃,她還是擔心,不厭其煩地叮囑着大家。
很快,入了夜。
這裏的樹林更為茂密了,月光斑駁的光陰從樹葉見傳過來,碎裂地撒在甲板上。船這個時候也慢了許多,因為這河邊兩岸盛茂的樹木,帆已經早早收起來,一面被那些樹枝挂住,反而成了負擔。
只是這樣一來,大概是要比原來預定的時間晚些到黎江縣了,大家肯定免不了擔心。
但齊沅沅這會兒也沒辦法。
不過好在老天是偏愛他們的,也有可能是這一路上經歷的苦難太多,所以接下來三天哪怕遇到了好幾次鱷魚群,但都沒什麽問題,還撈了兩條被打得重傷的上了甲板,大家仿佛像是看西洋鏡一般圍着看了又看。
最後是船管事親自磨了刀,把鱷魚皮給小心翼翼地剝下來。
當他們快要離開這段被譽為黃泉的水域,即将到達黎江縣時,衆人看着懸挂着船上晾曬的那兩張鱷魚皮,忽然覺得這所謂的黃泉水域,仿佛也就是小馬過河,只有自己走過,才知曉對自己本身是不是真的危險。
至于那些道聽途說,并沒有什麽用。
齊子年其實這一路上都是緊張的,直至這會兒快要到黎江縣附近,才徹底松了一口氣,又算着比預計的時間要提前到,甚至還有些興奮起來,“祖父他們大概明天下午才到,只怕見着咱們,也要被吓一跳。”
不過齊子年隐隐覺得這黎江縣哪裏不對勁?按理在堪輿圖上,現在的他們已經進入黎江縣了,怎麽這麽久了,一個小村莊都沒有看到呢?
就算是這大片的綠林過于茂盛,擋住了大家的視線,可總歸擋不住那人間煙火麽?如今又正是日落西山,煙炊袅袅而起之時,竟然不見一朵煙火。
所以甚至疑惑,“咱們,不會是走錯了吧?怎麽都不見人家?”
齊沅沅也納悶,不過想着那黎江縣人口稀少,地大物博,便想,“也許他們也嫌這河邊危險,住在離河邊遠些的地方,所以咱們才沒發現吧。”
但事實上是,等着晚上戌時左右,他們到了堪輿圖上标注着黎江縣的地方,豐富的流域旁邊,稀稀落落地坐落着些破敗矮小的棕榈屋,有的甚至是建在樹上。
莫說是大家,即便是齊沅沅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都有些不敢相信,這會是傳說中的黎江縣。
她想就算是再怎麽窮,但也不該像是一個村寨一般吧?這會兒她也有些懷疑,莫不是這堪輿圖錯了?走到別處的小村寨了?
一面要打發人去問。
卻不知這黎江縣幾年難得一個生人進來,這幾年來此的也就是新上任的縣令老爺齊大人夫妻倆帶着幾個奴仆罷了。
所以這麽一大艘船又是在晚上從黃泉水域那邊過來,縣裏的老百姓都被吓得不輕,所以很快就驚動了縣衙裏的齊二爺。
而所謂的縣衙,也就是建在幾株盤根交錯的大榕樹上的棕榈屋罷了。
齊二爺穿着草鞋挽着褲腿,身上也是本地的粗布衣裳,急匆匆地帶着衙門裏僅有的兩個衙役一起趕過來。
而齊子年就站在船頭上,正和船上的水手們打手,往下扔着繩梯,打算人先下去了,安排好再将牲畜和行李搬下去。
不想這會兒看着有人舉着火把從前方來,忙也舉起燈籠瞧過去。
兩團并不算明亮的火光在夜色裏碰撞,齊子年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像是個難民一般的父親,遲疑着叫了一聲,“爹?”
這語氣,多少是帶着些試探的味道。
因為眼前的齊二爺,竟然比齊大爺看起來還要老不少。
他若是跟齊老頭站在一起,絕對沒有人會覺得他們是父子,只怕多半認為是兄弟。
而齊子年成親前,是見過齊二爺的,回京城由齊大爺夫妻倆幫忙主持操辦了婚禮後,就留在了京裏,這算起來也有快小兩年的時間了。
但是就算真的有兩年,他爹也不至于老得這麽快吧?
至于地上的齊二爺,聽到齊子年這熟悉的聲音,一時倍感親切,頓時加快了腳步,一面也高聲詢問着:“是子年麽?”
這一聲子年呼出口,也徹底落實了他是齊二爺的事實。
齊子年愣愣地站在船頭上,一時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