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第十八章:
夏日的雨就是這樣,來的快,走了也快。天才蒙蒙亮,雨已經停了,樹上帶着的水珠證明着先前的确有場滂沱的大雨。
山林裏彌漫着雨後的草香,夏蟬也起了鳴叫,一切都是那麽平常安寧。沒人注意到這劃過樹梢的人影,一瞬間就已經消失在蒙蒙的天色裏。
久居雪山,在這濕漉漉的山林裏,素寒衣的确處于劣勢,追了幾是裏路,那黑衣狐面的女子繞了個彎就消失于山林深處。
四周一片寧靜,在這炎熱的夏日裏,難得有一絲涼爽。
素寒衣站在樹枝上,因為下了一夜的雨,樹上還帶着雨露,腳下的樹枝還有些滑。他扶着樹幹,清澈的眼眸看着四周。沒有一絲的風吹草動,連蟬鳴聲也嘎然而止。空氣中帶着濕氣,還有淡淡的草香。這淡淡的草香讓素寒衣隐約覺得有些不安,但有說不出來為何不安,只覺的有些心亂。深吸一口氣,想讓心靜下來。剛一靜下心來,素寒衣暗道——不好!
藍沫他們昏迷不醒,如果有人偷襲,山神廟裏連一個有自衛能力的人都沒有。
素寒衣趕緊施展輕功,只見樹林中白影一躍,腳尖輕點濕潤的樹枝,借力朝山神廟趕去。
那黑衣狐面女子可以以後再說,若是藍沫出了什麽事,他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天山武功,飄逸如仙,特別是輕功,更是踏雪尋梅落無痕。先前追那黑衣狐面女子時,素寒衣都吃驚那女子輕功竟然這般的好,幾乎沒有借力施展。
身輕如燕,自己雖未踏入江湖,但也知些江湖中事,從未聽說黑白兩道裏有這樣一個女子,還有她指尖上停落的藍蝶——九梵之王的幽冥蝶。
九梵之王為珞珈族的守護神,代代輪回,擁有着前世的記憶。素寒衣知道封印在自己體內的只是九梵之王對世人憎惡幻化出的惡靈,真正的九梵之王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雪白的長發,紅色的眸子,身上帶着血腥味,看不清他的面容,卻知道他已經時日無多了……他累了,也倦了。心靈也殺戮覆蓋,控制他的只是幻化出來的惡靈。
現在想來,那時候九梵之王已經死了。
二十年前就死了。
他不知道這黑衣狐面女子是不是九梵之王的轉世,但是他知道這次的事真的不那麽簡單。記得師傅曾經為自己占蔔一挂,命中一劫——死劫。不知劫數何時,卻知是一場無論如何都過不了的死劫。
死劫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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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寒衣驚嘆自己何時變成這樣多愁善感起來,道家修仙講究我命由我不由天。何況自己又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就一劫數,不過也罷,等事情結束回了天山,行醫救人,又和往日一樣。
只是,自己還能回去嗎?
素寒衣沒有這樣問自己,也許潛意識裏想過,但是他此時關心的歐陽穆他們。
…
素寒衣來到山神廟前,就聽見裏面有打鬥聲音,剛一進門,迎面撲來的是血獨有的甜腥味。素寒衣心頭一緊,待看清裏面的情況時,不由的舒了口氣。
昨晚睡在山神廟的乞兒,躲在牆角瑟瑟發抖,顯然對剛才發生的事還驚魂未定。歐陽穆劍已出鞘,目光淩厲,臉色卻有些蒼白,禦弘劍身上帶着的血,順着劍身緩緩流下,鮮紅的液體到劍尖處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彙成了一窪不動的死水。
林城和歐陽穆一樣,劍也出鞘,也染着血。四周躺在不少黑衣人,素寒衣也學醫多年,一眼就看出地上的黑衣人都死了,剛死不久。
素寒衣向來慈心,不過此時也沒有時間去哀傷那些已死的黑衣人。剛進門時并未看見藍沫的身影,不會是出了什麽是吧?他趕緊轉身準備出去找藍沫時,就見躲在牆角的那群乞兒中間一抹藍影,藍沫從乞兒堆了沖了出來直撲在了素寒衣的懷裏。
“先生您剛才到哪裏去了?一醒來就沒人,可擔心死藍沫了,藍沫以為先生……以為先生……”話還沒說完,藍沫的聲音哽咽不出聲了,豆大的淚滴掉了出來。
藍沫随素寒衣多年,随身帶着自己做的香囊,香囊裏面的香料都是一些提神的藥物。隐約有股香氣入鼻,淡淡的,讓人覺得身心舒适。眼前是一片花海,姹紫嫣紅,花開的可人,可是不知為什麽,卻覺得心空蕩蕩的,好像少了什麽。突然又嗅到另一股香氣,是自己随身帶着提神香囊裏的味道,藍沫猛然驚醒,卻發現素寒衣已經不見了。
趕緊叫醒了歐陽穆和林城,正準備出去找素寒衣時,就見歐陽穆臉色突然沉了下來,拔出了腰間的佩劍——禦弘劍。這還是藍沫第一次見到禦弘劍的劍身,劍身古銅色,劍柄處鑲着一塊已經暗淡的水晶。一直以來,藍沫都覺得這柄劍不華麗,甚至感覺很普通,但卻如劍的主人歐陽穆一樣,感覺一種和煦,不像是殺人的利器。可此時,藍沫卻覺得這劍很詭異,隐隐感覺出這柄劍嗜血。
還沒等藍沫反應過來,一黑影襲來,林城将她掩護在身後,拔劍一揮,鮮血在眼前如潑墨一般劃過。數十個黑衣沖進了山神廟,揮刀直逼過來。
藍沫并不知道遇襲的概念,本身也從未經歷這事。要真說有,只有五年在孤山腳下的那家客棧裏,先生為雪天治病,孔白石帶人來要人的那次。
山神廟裏的乞兒都被驚醒了,不少是十一二歲的孩子。歐陽穆和林城都是高手,對付這些黑衣應該足夠。藍沫摸出懷中的銀針,躲在乞兒堆裏,一邊安慰着,一邊保護這那些孩子。
不出一炷香的時間,黑衣人都已經死了。藍沫隐隐覺得有些不對,但有說不出來。歐陽穆和林城卻發現了,偷襲的黑衣人武功平常,但好像不知疼痛一般。就像是一具牽線的木偶,背後有人操控着,而且很明顯,背後的人并不想殺了他們。
就在此時,素寒衣回來了。藍沫只覺得眼睛酸楚,雖沒過多久,卻像是和先生分別了幾度春秋。
素寒衣輕輕摸了摸懷中藍沫的發髻,柔聲說道:“別哭了,這麽大的丫頭還哭鼻子,小心叫人笑話。今日的事是我不對,不該一聲不吭的走了,你沒事吧?”
藍沫擡起頭,含淚的杏眼望着咫尺的先生,輕聲說:“藍沫沒事。”
“嗯。”素寒衣拍了拍藍沫的肩,回頭對歐陽穆說道。“多謝歐陽兄了。”
歐陽穆知道他們主仆情深,并沒有打攪,坐在一旁拿出絹布擦拭着劍身上的血跡。聽見素寒衣喊他,便回之一笑,道:“寒衣你總是這般客氣。”如三月豔陽的笑,讓歐陽穆和先前判若兩人。
素寒衣也淡淡一笑,藍沫沒事,他便也放心了。他用自己的衣袖為藍沫擦幹眼角的淚水,走到離他最近的一具黑衣人的屍體旁蹲下,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于黑衣人的手腕的經脈處。剛死不久的人,身體并沒有完全停止,按理說黑衣人身上餘溫還在,不過當素寒衣手指觸及黑衣人的皮膚時卻發現黑衣人渾身冰冷。
他微微擡頭,看了看其他的黑衣人,這時他才發現,黑衣人有些身上有傷,其餘人都是一劍斃命。歐陽穆不是兇殘之人,這樣做必有理由,而且這些黑衣人的确古怪。
素寒衣轉身去查看身後躺着的黑衣人的屍體,還未觸及,素寒衣猛然一驚,順手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刀。就見那原本已經死了的黑衣人突然起身,雙目赤紅,發出如困獸般的低吼,握緊手中的刀就朝素寒衣砍去。
電光石火間,白影一掠,素寒衣用方才拾起的刀擋住了黑衣人的攻擊。
藍沫驚呼,手中銀針出手,數道白光沒入了黑衣人的體內,黑衣人好像渾然不知疼痛一般,又朝素寒衣砍去。
歐陽穆稍稍退後,在一個晨輝照不到的角落了,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麽表情。
素寒衣持刀反手硬生生的擋住了黑衣人,其實黑衣人并沒有用什麽高深莫測的武功,內力也不如素寒衣,但就要沒有知覺一般,被素寒衣的內力震開也渾然不覺。修道二十載,素寒衣一直是心靜如水,可不知為何此時體內有一聲音不斷的再說——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他!
素寒衣從未想過殺人,自己的雙手為的只是治病救人。
只是那聲音卻像有魔力一樣,很柔,很緩,慢慢入了心裏的最深處。一時間,血液在沸騰,一股狂亂炙熱的氣息在體內流竄。素寒衣感覺自己已經不受控制一般,漸漸的被吞噬……
只有一個想法,殺了他。
浩瀚蒼穹,吾才是主宰。
山神廟中還未散去血液的甜腥味讓人有種莫名的興奮,感覺身體裏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天地萬物,在吾眼中都是蝼蟻。吾要爾等生,爾等能生,吾要爾等死,爾等必死。
“呵呵……”素寒衣突然低笑,瞳色的淡藍漸漸變深,手中長刀一揮,直朝黑衣人砍下……
“先生住手!”藍沫驚呼,此時的素寒衣完全不是她認識的素寒衣,臉上雲淡風輕的笑沒了,清水容顏卻顯得有些妖異,不似以前那般谪仙氣質,卻是一睥睨天下的王者。
聽見藍沫呼聲,素寒衣猛的清醒過來。
自己怎麽了,居然想要殺人!
就在素寒衣失神之時,那黑衣人又一刀劈來。這次素寒衣沒有擋,臉色茫然的看着就看要到眼前的刀刃。
為什麽會這樣,那聲音是誰?
眼看着長刀揮下,一道劍影劃過,禦弘劍發出低沉的虎嘯聲。歐陽穆擋在了素寒衣的面前,一劍封侯,連血都沒流出,黑衣人就倒在了腳邊。
素寒衣踉跄往後退了幾步,揉着太陽穴,覺得頭疼的很。歐陽穆轉身收起了長劍,扶住了素寒衣的肩頭,扶他輕輕坐下。藍沫也趕了上來,面容急切,挽起了素寒衣的袖子,食指和中指探着素寒衣的脈搏。
平緩如常,沒有什麽異樣。
藍沫不解的擡頭看向素寒衣,先生臉色有些蒼白,倒顯得有些柔弱,讓人不由的起了憐惜之情。從下了天山開始,先生就有些怪,但又說不出來。自己時時刻刻關心着先生的身體,但又看不出有何異樣。
歐陽穆為他擦拭額頭滲出的薄汗,輕聲說道:“我看寒衣你還是回天山吧,今日之事恐沒有那麽簡單,你身體……”
“我沒事。”沒等歐陽穆說完,素寒衣柔聲打斷,淡淡的笑容挂在臉上,如雪般清麗,雙眸似水,覆着一層淡藍色的冰晶。
看着懷中人兒的容顏,歐陽穆有了絲心動。如果說原先是為了騙自己,如今他也說不出是不是騙。
素寒衣不是美人,沒有傾國傾城之容,也沒有閉月羞花之貌,而且還是一個男子。但也許真是終年在天山之上,身邊只有皚皚白雪,整個人就如同雪一般。
冬日裏的雪,沒有春日山花的浪漫,更沒有初夏芍藥的豔麗。白雪紛飛,染的天地間一片琉璃。
也只有一種顏色——白色。
卻只是這種顏色,讓人難以忘卻。
歐陽穆點頭,看了看外面,朝陽初升,屋檐上還滴着昨夜的雨水,整個山間彌漫着夏日難有的濕氣。
“那我們早點啓程,大概中午就能到梵天教了。”
“好。”素寒衣撐着地,慢慢起身。雖然口頭上說沒事,藍沫也沒有看出什麽問題,可是他自己知道。
剛才沒有想起那聲音是誰,腦子稍稍休息了一會便想到了一人,也許不能稱為人,只是一個被意念具象化的靈——九梵之王。
那個封印在自己體內九梵之王的靈。
炎熱的氣溫中,素寒衣內力能勉強抑制住他,可是剛才去追那奇怪的黑衣狐面女子時聞着的那淡淡的草香,現在想來那草香怕是控人心智的迷疊香。
只是迷疊香早已失傳,那人怎麽會有。突襲廟中的黑衣人,也是被迷疊香控制了心神,全然不知自己是誰,就如同一牽線木偶一樣。
素寒衣一手撐着廟堂裏的柱子,一手捂住胸口。
即使只是幻化出的靈,你也是我族的神。放手吧,二十年過去了,又何必呢?我常年與藥相處,即使是失傳的迷疊香也只能擾我一時心智,并不能控制我。別再做徒勞之事,我不會解除封印,放你出來的。
“先生你真的沒事?”藍沫拿着小包,身後背着一大約長一米左右的織錦包袱。見素寒衣神色有些愁容,也笑不起來。
看着藍沫丫頭臉上沒了笑容,一臉關心的瞅着自己,沒有了往日的叽叽喳喳,心頭也不是滋味。自己的心情影響着藍沫,他是知道的。素寒衣輕輕點了點藍沫的額頭,含笑說道:“你這丫頭,人不大點,心事還不少。”
藍沫捂着額頭,杏目瞪着素寒衣,嘟着嘴道:“人家關心先生嘛。”
“早晚把你嫁出去。”素寒衣莞爾一笑,原先臉上的愁容也消失不見。理了理滑落胸前的長發,看着一旁躲在牆角的乞兒,走上前去蹲下,從懷中摸出一個錢袋。“拿去置些食物吧。”
乞兒們看了看錢袋,又瞅了瞅面前白衣男子。雖然還是害怕,但看着那幹淨如雪的笑容,不覺的放下了心。其中一個大膽的乞兒接過了錢袋,趕緊點頭道謝,其餘人也跟着道謝。
歐陽穆和林城牽馬過來,素寒衣接過馬的缰繩,出了山神廟後,一躍上了馬背,朝山下趕去。
“先生……”話語剛落,只見眼前白影一晃,素寒衣已經奔出幾裏,藍沫也趕緊上馬,朝素寒衣追去。
歐陽穆牽馬走在後面,出了山神廟,回首看了看,嘴角露出不經意的笑容,眼裏流露出的卻是無可奈何。
春日早已過,盛夏煙缭繞。真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有時,連歐陽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做什麽。
也許,真是騙到了自己。
我的神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