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第十六章:
清風拂過湖面,湖中幾株小荷初露,沾染着晶瑩,嬌豔欲滴帶着荷香。粉色的荷,清涼的月,襯的這湖中小亭別致的雅。
歐陽穆望着素寒衣,臉上苦笑不已,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我并不是老莊主的親生子,只是二十五年前老莊主在外拾得的棄嬰。莊主之位,我也無心去争,雖然父親沒有對外說我是養子這一事,但我知道我只是養子。”
素寒衣微驚,這段往事江湖上的确沒多少人知曉。素寒衣也是第一次聽說歐陽穆是養子,不過禦劍山莊的老莊主竟然在親生兒子還在的情況下,讓養子繼承山莊。是真的歐陽琪一事無成、酒囊飯袋,還是……素寒衣微微擡頭看向歐陽穆,淡藍的眸子帶着一絲警惕。
見素寒衣這樣看着自己,歐陽穆連忙說道:“你別這樣看着我,我知道這事很奇怪,也知道兄長一定給你說了清兒的事,但是我保證,清兒真不是我害死的。”歐陽穆自己都覺得自己越說越像強詞奪理,不由苦笑,盡是無奈。“不過他人怎樣看我,我只自己無愧于天就好。我當先生是知己,便說了這麽多,先生你也別嫌煩。”
素寒衣半合眸子,纖長的食指點了點茶碗,又擡起擡起眸子,看着坐在對面的歐陽穆。道家修仙,自也會識人讀心。歐陽穆面容俊朗,一身正氣,臉上總帶着笑容,如沐春風般,不像是會做傷天害理之事的人。而且自己的确與他無太多交集,此時過後,也許永不見面,何必又想那麽多。想起先前自己也的确失禮了,便歉意一笑道:“歐陽莊主多想了,素某方才失禮了,現在向您陪個不是,還望見諒則個。”
總是這樣多禮,不謙不傲,你待世人都一樣,都如路人一般,到底誰才能留在你的心裏。歐陽穆不知自己為何這樣想,但他卻想留在他的心裏,哪怕只是一點。可他知道素寒衣人如其名,寒如雪,脫俗清雅,不留塵世。只是,你就真的能不留塵世嗎?縱真是雪,也又落凡的一天。
歐陽穆持起茶碗,抿了口茶,淡笑道:“我說過我當先生是知己,先生也別稱我為歐陽莊主了。”
“這?”
“不知先生今年多大?”歐陽穆問道。
看着對面歐陽穆那春風化雨的笑容,素寒衣竟不覺的答道:“入冬便二十有五了。”
“那我比先生年長一歲,不知可喚先生名字,先生稱我一聲兄?”看素寒衣有些愣住,也知自己的确是唐突了,也不好在說什麽。
素寒衣倒是沒覺得什麽,修仙之人本不束縛于凡世,何況名稱什麽只不過是人識人的一個代號。微微一笑道:“那可好,那我便失禮稱莊主為歐陽兄可好?”
沒想到素寒衣竟然爽快答應,歐陽穆自是求之不得,他舉起茶碗:“那為兄在此以茶代酒先敬寒衣一杯。”
寒衣……
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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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寒衣猛然一怔,只覺的腦子裏空白一片。好像在哪裏也有人這樣喚過他的名字,蒼茫的雪天,天地間一片晶瑩。懷中的少年渾身染血,口中支吾喚着——寒衣,你便真是這白雪的化身嗎?
他?那個雪天的少年,也取名為雪天。
“怎麽了?”見素寒衣失神,歐陽穆放下手中的茶碗關切的問道。“病了?”他探出手去摸素寒衣的額頭,只覺得指尖冰涼似雪。即使是夏天,素寒衣如雪般帶着寒氣。
被觸及額頭那一剎那,素寒衣回過神來。武功高強之人,被人近身多會有些警惕。即使素寒衣甚少與人接觸,本能的也會有察覺,然而居然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被人觸及,素寒衣也為自己的恍惚吃驚。何時自己的警惕性便的這般的小,但是……望着對面,晨曦微升,淡淡的亮光落于湖面,粉荷舒展腰肢,帶着驕人的模樣除去了夏日的炎熱。與這荷花相交映的還有歐陽穆那如春風的笑,清爽讓人不知不覺的感到溫暖。的确,不管對歐陽穆印象有多壞的人,見到他本人都一定會被那笑容折服。
如果說歐陽琪和歐陽穆兩人只能相信一人的話,毫無疑問,必定是信歐陽穆。
他的笑,不似自己的笑。自己太冷了,似雪。而他卻是那麽的暖,好像春風,好像晨曦。
莫名的想要靠近,莫名的想要相信。
“我沒事。”素寒衣淡淡一笑,起身來到亭子的欄杆處,看着湖中的荷花,偶爾還有幾條錦鯉有過,見有人,聚集在亭前,搖了搖那如扇般的尾巴,搖了一會,沒見有食物下來,也就都散了。“真美的荷花,終是見了。”
“莊裏還有一些蓮子,等這事結束後,寒衣你可帶些回去。不過藍沫若是沒在你身邊,誰來照顧你的起居住食?”想起先前素寒衣托自己為藍沫尋得一戶好人家的事,也就是他将自己一人回天山,身邊沒個人,總是不太放心。
“我又不是稚童花甲,怎會照顧不了自己的飲食起居。歐陽莊……歐陽兄多慮了。”突然改口還有些不習慣。不過若說藍沫真的走了,也不是不想,只是對于自己,素寒衣覺得還是一人便好。自己這般無欲無求,只願呆在天山,不想惹這世俗,可是藍沫是個姑娘,她總有尋得自己幸福的權利。雖然知藍沫的性子,藍沫也定不願離開自己,但是這樣自己就真的太自私了。
“若藍姑娘許了人家,以後我便每年都去天山看你。”歐陽穆輕輕靠在亭中的石柱上,望着天邊微升的晨輝,月兒已經不知躲在了哪裏,無際的天邊染着點點的微紅。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孤寂的心情,臉上還是那般如沐春風的笑,只是那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也帶着少許的傷感。“行走江湖這些年,也結交了不少的朋友,可是他們身上總有一種塵世的氣息。江湖險惡,人心叵測,我當他是朋友,他卻只當我是一個可以利用的人。我早已不願在相信任何人了,雖然都帶着笑,卻不知那笑容底下的心。可是寒衣……”歐陽穆看向素寒衣,一襲白衣染着斑駁血跡,卻似雪中紅梅,傲骨風華,不屈于世。清水容顏,若帶愁緒,一雙眸子淡藍如水晶一般,眉間冰藍的水滴繞成了扇形,顯出谪仙般的氣質。
素寒衣一直聆聽着,聽見歐陽穆喚他名字,也微微回頭。這一回頭,剛好對上他那如黑釉的眸子,如夜一般,帶着清爽的風,心卻在這一刻有絲悸動。雖是這樣,可不知為什麽腦子裏出現的卻是那孩子的面容。倚在自己懷中,渾身染着血污,長的很漂亮的那個少年。說着桃源,聊着梅林。
“第一次在天山見到你,我卻願意相信你。這樣說你也別笑話我,總覺得你居于九天之上,不食人間煙火,不知江湖中的爾虞我詐,也不會勾心鬥角。我願和你成為摯友,護着你。”說到這,歐陽穆自己笑了起來。“沒想到我也會這般矯情的說這話,不過我是真想和你成為朋友,一生守護着你。”歐陽穆很想只說一生守護着你,也這樣說也許他和寒衣連朋友都做不成。不求別的,只要他高興就好。
“這……朋友?”素寒衣微微一笑,眼神裏帶着落寞,轉而又有少許的喜悅。“說實話,我不懂情,親情,友情,愛情,都不懂。沒想到也人願和我成朋友,這樣也好,若是有人欺負了我,我可要報出禦劍山莊的名號了。”素寒衣打笑道。本來他也不願與人多接觸,卻不知為什麽,今日竟然不會拒絕。看着歐陽穆臉上暖意的笑容,想起的卻是那年雪天下山時那孤寂的身影。
這五年雖然沒與外界有多少接觸,內心漸漸的冷化,如堅冰一般。沒想到這一下山,見了這亭臺樓閣,青柳荷香,心,開始融了。
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難道真是見這江南水鄉改變了自己,還是什麽?
素寒衣有了些恐懼,他怕了,這樣下去,也許自己真抑制不住他了。
素寒衣的肩膀在微微發抖,臉上的笑意也沒了。
“寒衣。”歐陽穆上前一步,輕輕扶住了他的肩膀。“沒事,有我在呢。”聲音很柔,帶着磁性,讓人不由的安下心來。
回首望着身邊的歐陽穆,素寒衣知道自己失态,歉意一笑,道:“我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心裏總覺得不安。”
“是下了山身體不适?我看還是我一人去梵天教好了,你在山莊休息些時日。”歐陽穆面容關切的說道。
“呵呵……”聽他這樣說,素寒衣不由嗔笑,帶着孩子般的頑皮。“歐陽兄,我才是大夫,自己身體怎樣我不會不知?!只是心頭有些煩擾,不妨他事,一會我換身衣服随你一起去梵天教。再說我若不知那屍首是怎麽回事,也休息不好,不如早去看了好安心。”
“那便随你,我去讓李伯敲些冰來放在馬車上,蜀中可比這裏熱多了。”歐陽穆也不反駁什麽,如果他願意去,那便去,只是怕他身體有些吃不消。
“歐陽兄,你真想多了。你當我是那嬌弱的女子,即便是女子也不如這般。”素寒衣有些哭笑不得,若真是自己身體不适,那些冰能有多大的用處,何況不是說蜀中比這裏熱嗎?那冰不出一日便會化去,又有何用。“還是騎馬吧,馬車太耽誤路程了。”
“這……”
“你若當我是朋友,那就聽我的,不然我這就回天山去。”見歐陽穆還想說什麽,素寒衣趕緊打斷道。索性直接威脅,看你能奈我何!
“好吧好吧。”歐陽穆無奈,只好依了素寒衣。“那你還是先去洗漱,換身衣服才能出發吧。”歐陽穆指着素寒衣那染着斑駁血污的白衣。“這樣出去只怕沒到蜀中,直接就進了官府了。”
素寒衣瞅着自己這身染血污的白衣,也覺得有些不自在。正巧這時雞鳴聲起,一些禦劍山莊的丫鬟婢女已經起床,歐陽穆就叫住一婢女,道:“尋一間客房,帶素先生去休息一會,打些清水送到房中。”
“是。”婢女點頭,轉身對素寒衣說道。“素先生這邊請。”婢女恭恭敬敬,彬彬有禮。
素寒衣朝歐陽穆點頭一笑,對一旁帶路的侍女說了句:“勞煩了。”
侍女含笑,帶着素寒衣去客房。望着那襲白衣,衣袂飄飄,在微亮的晨光下,翩然離去,雅致若仙。歐陽穆臉上依舊帶着先前的笑容,只是笑容少了溫暖,不似那般如沐春風。
果然,要騙過別人,必須要騙過自己。
晨光倒是溫暖,心卻早已經沒了。沒了心,想刻畫出什麽都變的容易。只是歐陽穆自己也不清楚,剛才,到底是在騙自己,還是真的動了情。
不過,這兩者的結果都是一樣的,終是沒有結果。
蟬鳴聲起,迎着第一縷的熹微。而歐陽穆知道自己就那是鳴叫的蟬,最後也只有寒蟬凄切。
即使這樣,命運已定。
掙紮只是徒勞。
同樣,素寒衣,你的掙紮也是徒勞。
命由天定,一切自二十年前就有了定數。
終躲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