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第十章:
雪天走了,頭也不回的走了。
天還沒亮,他一個人靜靜的走了。沒留下什麽,卻帶走了不少,除了包袱裏素寒衣親手找的幾本書,還有就是今生都忘不了的回憶。
那雙清澈的眸子,那張清秀的面容,那抹幹淨的笑容。已經深深烙在了心底最深處,作為最珍貴的記憶。
可是他知道,自己在他眼裏只是一個病人,一個路人。
“呵呵……”雪天苦笑,明知無果,卻不可自拔。今日離去也好,今生不複相見。
只希望自己能找到一片梅林,為他守護那點他心中渴望的閑雲野鶴。
模模糊糊的記着那句詩——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
藍沫一直望着雪天離去的方向,也不知望了多久。天邊起了晨曦,一絲陽光劃過了天際,松枝上結的霧凇在清晨的陽光下,晶瑩剔透。
天邊又飄起了雪,藍沫緊了緊身上的夾襖便轉身回院子裏去了。剛一回頭,藍沫吃了一驚,不知何時素寒衣已經起床,站在小院的柴門旁。
一襲白衣勝雪,清麗的容顏仿若不食人間煙火,只是那容顏有些憔悴,好似一夜未睡,臉上帶着乏意。
“先生……”
“他走了?”素寒衣緩緩開口,聽不出他話中的語氣。
“嗯。”藍沫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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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便走了吧。”素寒衣輕輕轉身,準備回屋子裏去。
“先生。”藍沫小跑幾步,叫住了素寒衣。“他也許在也不會回來了。”
“本就是陌生人。”素寒衣的語氣冷淡,雙眸半垂,清澈的眸子掩在那長長的睫毛下。
聽素寒衣這樣說,藍沫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先生雖心慈仁術,但為人冷淡,他素來不喜與人結交,對他來說,病人都只不過是陌生人而已,病好了,便走就是。可是她看的出來雪天是真的喜歡先生,她多想脫口而出直接說出這事,但是她知道雪天不願讓先生知道,也怕讓先生知道。
其實雪天和藍沫都知道,這個喜歡,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雖是這樣,藍沫還是想問,她擡起頭,直視這素寒衣那雙清澈純淨的眸子,滿臉認真的說道:“先生為何這樣說?雪天就真的只是陌生人嗎?”
看着藍沫的表情,素還真微微嘆了口氣,從她目光中看出這丫頭這次是真的認真了,大有你不說就不讓你進門的意思。
“他有他的路,本就與我們沒有交集,若不是去孤山賞梅,恐這一生都不會認識他。”素寒衣明眸黯淡,看着松枝上挂着的霧凇。“我不願與人結交,也許是我懦弱。便是陌生人,從此在沒聯系,只有這樣,便不會離別,也沒有離別。”
“不想離別,便不分開就是,若先生昨日說一句話,雪天必會留下的。”藍沫瞪大了雙眼,雙眸顯出了不滿。這是她今生第一次對素寒衣不滿,聲音也有些大了,幾乎是吼着對素寒衣說道。“那樣雪天就不會走了,就不會離別了。你怕的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讨厭你!”說完,藍沫不理會素寒衣,自己跑回了自己的屋裏。在這寧靜的早晨,只留下重重的關門聲。
素寒衣扶住門欄,望着這無盡的雪地,雙眸帶着寂寥。
有些事,不是我們能左右的。即使今日留下了他,也不能今生留住他。他本非池中物,有自己該走的路。何況,我們本身與他也沒有交集,到頭來也只是路人。
何況自己的确是怕了,十五年過去了,依舊忘不了那日,鵝毛的大雪都掩蓋不了甜腥的血腥味,留下的只是無盡的紅色。
白色的雪與紅色的血交錯,妖嬈,恐怖,便是到了最後,都忘不了。
“咳咳……”想到這,素寒衣不禁咳嗽起來,他感到血液裏有絲悸動。他捂住胸口,提起恢複的四成內力強壓住源于心底那封印的靈魂。
天山之颠,處處銀裝素裹帶着寒氣,素寒衣的額上卻布滿了薄汗。眸子流動帶着淩厲,唇齒輕啓,輕聲說道:“你最好乖乖的,就算我現在只恢複四成內力,你也沖破不了,還是不要徒勞罷了。”
….
藍沫一氣之下回到了自己的屋裏,撲到在床上想着這幾日和雪天相處的點點滴滴。雖想着雪天,卻不自禁的想起了素寒衣。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以前,自己五歲就和先生生活在一起,那時候先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但卻沉默寡言,也許是因為沒有朋友的緣故,先生總是一人坐在天山東邊山崖的那塊山石上望着東北方。
其實先生說的沒錯,不論是誰,相處久了,就有了情了,有了羁絆。悲歡離合便就少不了了,生老病死,總是逃不過。到那時候,就會有人傷心,有人流淚。
想到這,藍沫暗道自己剛才是不是太任性了。先生表面上冷冷淡淡,總是無欲無求,好像什麽事都與他無關似的。其實他很孤單,他把自己的心密密實實的封印。世人總說先生仁心仁術,擔當無謂,卻不見他的背後。
雪天的離去也對,他天生聰慧,根骨奇佳,是個練武之才,如果留在天山就如同一只被飼養在屋檐下的鷹,最後只會忘記自己的本性,到頭來卻不如一只會說話的鹦哥。
藍沫的心現在很亂,剛才的确只是一氣之下說出讨厭先生的話,現在不知道先生怎麽樣了。她蹑手蹑腳的出了屋門,先生已經沒有倚在小院的柴扉處。看着越想越大的雪,藍沫想着先生應該回屋了,等中午給先生做鍋好吃的送去,在順便陪個不是。
只是到了中午,藍沫端着一鍋素湯去素寒衣屋裏找他,卻不見人。她轉了幾圈,依舊不見人。
她知道先生不會生她的氣,因為先生根本不會生氣。但還是有些擔心,這麽大的雪,先生不會又去東邊的山石那裏坐起了吧。
藍沫放下了素湯,撐着一把油紙傘朝天山東邊山崖走去。
走出了松林,藍沫瞅見不遠處的山崖邊坐着一人。
白衣似雪襯出谪仙的氣質,青絲垂腰并沒有任何的飾品。或許是那人身上的寒氣太重了,飄零的雪還沒落入那人身上,就凝成了冰晶。
六角的冰晶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七彩的光芒,但卻在最後掩在了那一片片的白雪之下。
藍沫沒有開口,撐着油紙傘,站在一邊,靜靜的凝望着坐在崖邊山石上的素寒衣。
他依舊望着東北方,縱然是大雪紛飛,眼前總是那數不盡的白色,但他依舊望着。眸中帶着寂寥,看不清那層覆蓋在瞳孔的淡藍,臉色卻是一片漠然,沒有任何的表情。
藍沫知道,那裏是先生的家鄉。雖然相隔千裏,但是家在那裏。只是先生再也回不去了,今生都不能回去了。
她知先生以前,先生的家冬天和這裏一樣,也是一片蒼茫的白色。不過不同的是,先生的家鄉處處都有歡聲笑語,孩童們會相約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到了春天,桃花嫣紅,還有滿山的杜鵑。那時,杜鵑啼血不再是悲涼的傳說,卻是染的一春喜色。只是,這些都不在了,留在先生記憶裏的卻是那一片片的血色。
滿天的雪不在是白色,留下的是那覆着血腥味的紅色。
全族被滅,先生是唯一存活下來的人。不過他背負的不是仇恨,而是永無止境的贖罪。為整個珞珈族贖罪,為珞珈族的神明贖罪。
當今武林,除了天山老人和聯合封印珞珈族神九梵之王靈魂的武林盟主楊科林和南北二老奎木犀、奎木檐以外,沒人知道素寒衣是珞珈族的遺孤。
自從被天山老人所救,他就開始為族人贖罪。
珞珈族善于占蔔,可算天下事。卻因為這個得罪了江湖一門派——嗜血堂,而被那嗜血堂屠殺了全族,因此得罪了珞珈族的守護神明九梵之王。那嗜血堂之主本不以為意,世上怎麽可能有神明的存在,就在當晚,那個嗜血堂全派滅門,只在那門派正堂前留下一只蝴蝶,藍色的幽冥蝶。
從此江湖上血雨腥風,不知有多少門派被滅門了。楊科林和南北二老見此情景,只好去珞珈族所處的長白山,卻在一山洞裏遇見了天山老人,天山老人抱着一孩童,說九梵之王永世輪回,只能将它封印在落迦族人體內。三人了然,這孩子恐是被天山老人所救的珞珈族的遺孤。随後四人找到了九梵之王,合力将九梵之王的靈魂封印在孩童體內。後來那孩童随天山老人回到了天山,收了他做徒弟,教他醫術與武功。那孩子便是素寒衣,被父母藏于山洞才逃過了嗜血堂的屠殺。他到現在都記得江湖人是如何屠殺自己族人,也知道九梵之王是怎麽滅了江湖的門派。每天九梵之王回來時,渾身是血,看不清容貌,只記得那似雪般的白發和他肩上落着的幽冥蝶。
九梵之王知道素寒衣還活着,便每次回來都會去山洞留下一包幹糧才走。
雖看不清面容,但卻怎麽也不覺得九梵之王是個嗜血之人,但是他身上留下的血腥味就告訴自己他殺了,而且殺了不少人。
這本不是珞珈族的錯,可當素寒衣随天山老人走出這山洞時,他愣住了。半個江湖都毀了,血雨腥風,無數的門派一夜滅門,老弱婦孺都沒有放過。如果說珞珈族的血債由嗜血堂全派滅門還了,那九梵之王這欠下的血債又該誰來還。
只有自己。
舍命救人,也只為了還那年的血債,為整個族贖罪,為自己的神明贖罪。
..
素寒衣久久凝視,眸子流露出的情感似這蕭瑟的雪風。
終,待月出,整個天山被夜色掩蓋,他才緩緩起身。他知道藍沫來了,從中午藍沫才到他就知道了。只是心裏有些淩亂,不願說話。
“回去吧。”素寒衣對藍沫說道。
藍沫應了一聲,撐着傘來到素寒衣身邊,為他撐傘。走了幾步,藍沫小聲說道:“先生,對不起。”臉頰緋紅,本來心裏就不好受,在一見先生這般落寞的神情從日出坐到月升,心裏更不好受了。
“沒有對不起,是我不懂情。”素寒衣淡淡開口。親情、友情、愛情,對于他來說只是陌路。何為情?不知,不懂。天山藏書雖多,卻沒有一個字提到了情。只說修身養性,無欲無求,終成正果。
是修仙之人不懂情?還是自己不懂?
素寒衣不知道。
第一次,為世俗而擾,卻得不到答案。
回去之後他沒有出門,閉關打坐了半個月,等到有人求醫,才出了屋子。
半個月的閉關打坐,依舊不懂何為情,不過卻讓他忘了這些世俗之事,潛心修道學醫。到了冬季,滿城白雪,紅梅飄香,他沒有在下天山。
終日呆在天山山頂的小屋,翻看這醫術,也漸漸忘記了斯人斯事。
臘月中旬,有人送來一封信和一只幼鶴。素寒衣展開信紙,油墨帶着梅香,筆鋒蒼勁有力:
小友親啓:
那日山間放鶴,歸時聽說你已回天山。本等今年瑞雪之時在雪間賞梅,卻終不見友來,随手占蔔一卦,卻是飄渺,不似吉兇。也知不是命數之劫,恐是心劫。猜小友不會出山,就托人送上幼鶴一只。敬申寸悃,勿勞賜複。
紙上只有寥寥幾句,也沒有落款,但是已知是和靖先生托人送來之物。林和靖歸隐孤山,留下梅妻鶴子,知周易,也喜無事之時占蔔幾卦。
素寒衣拿着信紙,盯着上面“心劫”二字。藍沫這邊抱着幼鶴,一陣高興,沒有注意到先生的表情。
以後每次藍沫下山采藥,都帶着小鶴。時光荏苒,五年已過。幼鶴已經長大,住在天山附近的人都看見一只漂亮的丹頂鶴叼着竹籃,和藍沫一起采藥。只是,他們沒有見過素寒衣出這天山,即使是雪天,他沒有沒有在下過山。
五年的時間沒有與他人多接觸,治病救人之時,也甚少說話。給人的感覺是素寒衣越來越冷淡,眸子裏的淡藍卻是顯得越發的清澈。倒真像是雪,典雅純潔,白色一片,染不起塵埃。
這便是心如止水,蕩不起漣漪。
無欲無求,便真只為了普度衆生。
藍沫随着素寒衣,也收起了性子,臉上帶着笑容,眼裏流露出的卻是一番看透塵世的神情。
清雪舞動,鶴鳴聲起。
人都道素寒衣恐已修煉成仙,只是這邊天山仙氣缭繞。江湖之中,一次血雨腥風卻悄悄的開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