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第九章:
雪天沒有讀過書,大字不識幾個,但他也知這詩寫極美。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他想為素寒衣尋到這片梅林,為他守護那閑雲野鶴的日子。可是自己怎麽尋,拿什麽來守護?武功盛名都不如他,在他眼裏自己恐怕只是一個孩子。
“在想什麽呢?”素寒衣見雪天發呆,便笑問道。
“沒……”雪天搖頭,看着天上景色,雖是雪海,沒有梅香,處處都是青松雲杉,到是有幾分仙家之景。“為何先生不在這裏種梅?”
“這裏不适合梅花的生長。”素寒衣看着松柏,青綠的松柏上壓着厚厚的積雪,有些搖搖欲墜。“好在這松也綠的可人。”
“我識字不多,沒讀過書,剛才先生說的桃源可是桃花源,聽說那裏桃花甚美……”剛說到桃花,雪天立馬止住了嘴。這桃花開于三月,素寒衣可能連見都沒見桃花為何樣。
“是很美,記得我還是孩提的時候,家家戶戶的門前都種滿了桃花。真如《桃花源記》裏面說的那樣,芳草鮮美,落英缤紛,只是……”說到這,素寒衣的神色有些變了,只是短短一瞬,便又恢複原先那樣。
雪天是看的清清楚楚,不由想起那日藍沫自語的話——為了救贖。想了想,他還是沒有問。他怕,怕揭開他的過去,最後傷到了他。
“對了,過幾日你便要下山了吧。”素寒衣開口說道,只是剛一開口,素寒衣便覺得不對,見雪天那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有絲黯然,趕緊解釋道。“我不是趕你走,只是你體內雖有我半數內力,但這天山陰寒終不适合你。”
雪天沒有說話,他知道素寒衣是為了他身體着想。
“你若不願走,留下住多久都行。”素寒衣見雪天不語,當以為他生氣了。不知道為什麽,見他那黯然的神色,心裏竟有了些慌亂,嘴裏的話也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我真不是趕你,我沒有別的意思,實在不行,這……雖說覆水難收,你就當我沒說過這話可好?”話到最後,素寒衣的聲音越來越小。
“呵呵……”雪天突然笑出聲來。“我知道先生不會趕我走,不過的确過幾日我就要下山了,到時候借幾本書行嗎?”雪天沒有想到素寒衣也有慌亂的時候,嘴角帶着笑意,心裏甚是滿足,至少素寒衣關心自己,雖然他也清楚自己只是素寒衣病人。他很想能留在素寒衣身邊,就和藍沫一樣,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因為他要下山在中原武林闖出一片天來,到時候在為他尋那片梅林。
“若有喜歡的書,就拿去吧。”素寒衣剛說完話,就聽見藍沫在廚房扯着嗓子吼。“兔子肉好了,小哥快來吃嘎嘎!”随着藍沫的話,從院子裏傳來一陣陣肉香。
“你快去吃吧,若晚了,這丫頭能吃的骨頭不剩。”素寒衣輕輕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雪。“我先随便走走,一會我教你識字。”說完,素寒衣慢慢朝不遠處的松林裏走去。
清涼的月光洩灑于雪地,那人身影孤寂。輕薄的紗衣在這雪風裏微微浮動,帶着月影,染盡了這雪。
他的步伐很輕,走在雪上沒有留下腳印,也許就像他本身一樣,就是這裏的雪,不知道何時就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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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的,雪天看不見他的身影,只是望着他離去的方向。他不想離去,就想在這等着,等着他回來。
一直以為素寒衣是那種高不可攀,冷冷清清的人,就想仙子一般。留在這天山裏,純潔,幹淨。
可是他卻發現素寒衣其實很可憐,他一直在掩飾着自己,其實他已經是個傷痕累累的人,只能在這無人的雪夜,舔舐的那已經潰爛的傷口。
他不知道他的過去,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守着他。哪怕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因為他就是這裏的雪,即使過去帶着傷痕,也是這片雪,不染塵埃。
雪天突然覺得自己也很可憐,他和素寒衣本就不是一路的人。他今生是下凡的仙子,受過苦難,才能大徹大悟。來生必在九天之上,點化人間。可自己,恐是地獄的修羅。能的善緣遇見了仙子,便因此種下了情。
可是他不敢說,即便已經無法自拔,他也不敢說。等他下了天山,從此便于他成了路人。時光荏苒,今生也許再也不能見面。
榮華謝後,一切将不在,固然想為他尋覓一處梅林,不過是一場醒來的夢。
藍沫見雪天始終沒來,就拿着兔子肉,順便包了一壺梅花釀出了廚房,來到院子門口。
“這可是我從林先生那裏偷得梅花釀的酒。”藍沫撕了一條兔子腿給雪天,又拿起酒盞到了一杯酒給他。
雪天道謝接過兔肉和酒。倆人坐在雪地裏大快朵頤的吃着。藍沫吃的很開心,每次都是她一人吃,這次終于有人陪她。看着雪天,藍沫好幾次脫口而出讓他就留在天山吧,但是想想還是忍住沒說。她不知道為什麽見到雪天,心裏跳的厲害,像有只小鹿在撞一般。只是就得這樣的感覺很好,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兩人吃完兔肉,素寒衣還沒有回來,雪天有些擔心,藍沫卻不在乎的說道:“先生自五歲就來天山,生活了十五年,是不會走丢的。現在先生內力雖只恢複了四成,但是遇見野獸這些是不會出事的,而且這天也沒有野獸,再說了,先生這人不知為何,什麽野獸動物見了他都沒了野性。”說到這,藍沫微微一頓,一雙杏眼轉了幾轉。“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先生身上藥香的問題,什麽老虎啊獅子的,見了他都成了大貓。”
“也許他真不是凡人。”雪天淡淡說道,回頭又望了望剛才素寒衣離去的方向。
“嗯……”藍沫拉過雪天。“先生沒回來,我教你識字吧!”不等雪天同意,藍沫直接把他拉進了屋子,拿出了一本《三字經》,俨然一副教書先生的摸樣。
雪天也沒拒絕,随藍沫認字。
到了半夜,藍沫困了,打着哈欠回到自己屋裏睡覺去了。雪天坐在窗前一字一字的讀着《三字經》,這幾個時辰,他已經認識了不少字。見燭光有些暗了,他拿起一旁的竹片輕輕撥弄了一下燭心。一擡眼,看見一襲白衣緩緩從雪中走來,走進了院子。月色沒有先前明亮,他看不清素寒衣的表情,但是從感覺上來說,他發現素寒衣并不開心,似乎有些心事。
素寒衣沒有注意到雪天屋裏的燈還亮起,徑直走到了自己的藥廬。
他有坐下,看了看《三字經》,便将書合上,吹熄了屋裏的蠟燭。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随後幾天,素寒衣見藍沫教雪天識字,便又拿了一些書來,自己一人關進了藥廬。只有每到晚上,天邊探出一輪明月,素寒衣又一人倚在小院門口,望着不遠處的松林。也許他望的不是那片松林,而是那個方向,東北方。
雪天果然聰明,這幾天就認識了上千字,藍沫在一旁自誇是自己這個先生教得好。雪天看着素寒衣,見他微微一笑,指着桌上的書說:“這幾本書你就留着吧。”
“謝謝先生。”雪天将書理好,想了想,開口說道。“先生,我明日便下山。”
“一路保重。”素寒衣也只說了這四個字。每次當病人要離開時,他也只說了這四個字。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雪天就背着包袱準備離開了。不敢見素寒衣,怕見了他就沒有勇氣離去,他知道,這次一走,今生也就不複相見了。
昨日,當他說明日下山的時候,他多麽希望素寒衣能挽留他,哪怕只是那象征意義上的說一句。可是他沒有,這個答案他早就知道,但是心裏還是有些失落。
他出了房門,雪已經停了,到真是個離開的好日子。走了幾步,他回頭看着素寒衣的屋子,漆黑一片。
深吸一口氣,雪天轉身離去。才走了出院子,感覺到身後有人。
“誰?藍沫!”雪天轉身,就見藍沫随便披着一件夾襖就追了出來。
“小哥,你怎麽能早就走了?”藍沫跑到雪天身邊,緊了緊身上的夾襖。
“趁着雪停了,趕緊走,不然一會雪大了,就不好下山了。”雪天笑着解釋。
“哦……”藍沫嘟着嘴,望着雪天,支支吾吾的說。“你……你還會回來嗎?”不知是因為是這天冷凍的,還是什麽,說完這話,藍沫臉頰緋紅,埋着頭,不斷的搓着手。
雪天不是素寒衣,素寒衣本身修道加上仙姿聰慧,自會讀心看相,但惟獨看不出這情愛之事。雪天以前為娈童的時,青樓的媽媽曾教過,要會伺候人,得主子的歡心,就必須會看主子的心思。藍沫一個小女孩,他又怎麽不知她的心思。
藍沫很漂亮,可以說容貌比素寒衣好很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喜歡的是素寒衣而不是藍沫。
他終忘不了那抹白影,那雙清澈的眸子,那純淨的笑容。
“我知道。”藍沫突然開口,先前害羞已經褪去了大半,臉頰還是有些紅暈。大大杏眼瞅着雪天,表情一本正經。
“怎麽?”
“你喜歡先生對吧。”藍沫話一說完,雪天感到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雪天不知道該如何說。藍沫說的事實,自己沒法否認。他對素寒衣的喜歡一直不敢表現的太露骨,一是,他們兩人都是男人,雖有龍陽斷袖,但畢竟有違常理。二是,自己本身低賤,而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子,自己對他的喜歡,對于他,恐是一種玷污。
“呵呵……”藍沫笑了起來,她的笑容很甜,像春日裏的桃花,豔麗奪目。“喜歡便喜歡就是,先生人好心善,喜歡先生很正常。只是……”說到這,藍沫微微嘆了口氣。“如果說世上有一人不知情為何物,那人就便是先生了。”
雪天苦笑,可不是嘛。
“我喜歡先生,你不氣嗎?”雪天問道。藍沫和素寒衣的關系表面雖為主仆,但與親人無異。按常理藍沫知道自己喜歡素寒衣,應該生氣,卻沒想到她說了這樣的話。
“我知你的意思。”藍沫臉上帶着愁色,原先豔麗的笑容,也有些暗淡。“一切都是小哥你心裏作祟。出生乃是天定,不是人能左右。而且情到深處,便也不是自己能控制了。”
藍沫的心思很細膩,斯人斯事,許多人都沒看明白,她卻看的清清楚楚。
“我走了。”雪天終也只說了這三個字。他慢慢朝遠處走去,一步一步走的很穩,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腳印。
藍沫看着雪天的背影,有些傷感。有些事她看的透徹,有些事,卻怎麽也看不明白。
我喜歡你,比任何人都喜歡你。我知道你心裏已經住下了一個人,不會再有別的位置,但也阻止不了我喜歡你。不求能和你在一起,只希望你開心就好。也許今生不會再見,我會在這天山為你祈禱。
看着越來越遠去的背影,藍沫始終不願離開。那四個字沒有說出口,但是她知道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我喜歡你。
背影漸漸的消失在藍沫的視野了,便不會再見了。
一路保重。
作者有話要說: 為雅安祈禱,為已逝人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