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周恒聽了此話,下意識冷斥:“放肆!”
崔思道将幾顆珍珠随手收到匣子裏,起身道:“還是師妹聰明機變,留下這些珍珠作為記號,否則本王還真要剁手指了。”
想到莫玉笙,崔思道不免擔心她的處境,他看向辰一:“你去把人集結好,本王正好随你出城。”
辰一自拿了令牌出去。
崔思道即刻更衣束發,不一會兒就到了集結的暗衛跟前。
他并沒有說什麽,只微微颔首:“即可出發,必要将北漠人掃除。”
暗衛整齊劃一道:“是!”
翻身上馬,崔思道別過眼去,沒有看周恒擔憂他身體的眼神,只用力揮了一下馬鞭,騎馬從何城門口飛馳而去。
他身後着了黑袍的暗衛,像是一道道沉默又雷厲風行的影子,緊緊跟在他的身後,往京郊莊子的方向飛馳而去。
莊頭和程氏早已不敢入睡,都守在大門口,等崔思道帶的人馬一來,他們立即就要上來請罪。
崔思道擡手拒絕:“沒用的話稍後再說,珍珠是在哪裏發現的,立即讓人帶我們去。”
他與暗衛紛紛下馬,跟在莊子的護衛身後,往山林裏走去。
莫玉笙将荷包裏的珍珠撒完,便又控制不住自己,昏迷了過去。
直到她隐約感覺,四周有冰涼透骨的水,蔓延到了肩膀她的肩膀,帶走了她渾身的熱意。
莫玉笙下意識打了個哆嗦,然後睜開了眼睛。
原來真的不是她的錯覺,入眼是昏暗髒污的牆壁,水深到了她肩膀的冰冷水池,凍得人嘴唇發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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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正被吊在兩邊的木樁子上,視線正前方是腳腕粗的木棍圍成的一道門。
這哪裏是什麽普通的水池子,分明就是一個昏暗陰森的水牢!
察覺她打了哆嗦,水牢邊緣木臺子上站着的烏月突然看向了她,用極為惡意又別扭的大肅官話道:“你醒了?水牢的滋味好不好受?”
莫玉笙擡眼向前方看去,她看不清五月的臉龐卻能感受到,她那雙好像淬了毒一樣的眼睛。
烏月很想要她的命。
這很能理解,北漠與大肅本來就是敵人,師兄又帶人打退了北漠人,使得北漠王城遷徙逃竄。
這水牢的水沒什麽異味,但足夠冷。很像從深井之中取出的水,冷得莫玉笙小臉發白,唇色也發紫發白。
當人特別冷的時候,身體會控制不住的發抖。越發抖,就越冷。莫玉笙想要控制自己不要發抖,但是她做不到。
莫玉笙是真的很難受。
偏偏她還朝烏月輕輕彎了彎唇,露出精致甜糯的梨渦,評價道:“水牢的滋味尚好。”
烏月好像被激怒了:“好個嘴硬的黃毛丫頭!你看着柔柔弱弱的,沒想到還挺有骨氣。我倒要看看,你接下來還有沒有骨氣!”
烏月擡手,她身後的北漠人就遞了一沓紙到了她的手裏。
随後她踩這水牢周邊的木臺,慢慢走到莫玉笙蹲下,毫不憐惜的掐住她的下巴。
“我們北漠的明珠依娜公主,那日她在驿館自.焚殉國,葬身火海!今日我也讓你嘗一嘗,水火不相容的滋味!”
她惡意的朝莫玉笙笑了笑,将手裏的紙放到她的面前:“你們大肅推崇做官,讀書人幾乎都為了做官。我聽說一個叫做貼加官的小游戲,倒是很有些意思。我們也來瞧瞧,崔狗的師妹有多少骨氣,可以升到幾品官!”
莫玉笙一聽見貼加官這個詞,就已經知道烏月手裏拿的是桑皮紙了。
桑皮紙有韌性,吸水性特別強。當刑訊逼供是,會在犯人臉上蒙一層桑皮紙,然後噴一口酒水到紙上,然後再粘第二層紙。
這濕漉漉的桑皮紙就會緊緊的黏在人臉上,讓人窒息。
等桑皮紙一張一張的往上加,代表着官位也就一級一級的往上升,直到人窒息而死,這人特殊的“宦海生涯”也就結束了。
等人死了,将桑皮紙一層一層揭下,那桑皮紙上就會浮現出人猙獰的五官,像是一層層的面具一般。
莫玉笙曾經聽父親閑聊時,聽他說過這個嚴刑逼供的酷刑。
只是她沒想到,今天自己成了嘗試這個酷刑的人。
烏月看到莫玉笙的神情,不由嗓音嘶啞的笑了一下:“怎麽,你也怕了?可惜你就算怕了,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她眼珠子轉了轉,略顯得男相的臉上帶着一抹不懷好意:“不過,你要是好好求饒,再到我們格修王子和依娜公主的衣冠面前下跪請罪,磕頭賠禮的話,這加官進爵之事,我也不勉強你。”
莫玉笙本就長得如嬌花軟玉一般,看着不像來自南疆,反而像被人捧在掌心寵大的一般。
什麽甜滋滋的、無比好哄的、很讓人心軟的……這些都是往日別人形容她的詞兒。
但莫玉笙現在神色平靜得近乎漠然,倒越發有些崔思道的神韻了。
難怪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牽了牽唇:“我不用你勉強,女子當官之事,還是本朝第一遭。我倒有心嘗嘗這升官加爵的滋味,你盡管朝我來就是!”
她便是死了,也不能朝北漠人屈服!
他們南下侵擾大肅邊境的百姓,不僅如蝗蟲過境一般搶奪糧食,更可恨的是他們連人命也不放過!
北漠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老人男人通通殺光,年輕的女人小孩擄回去不是強占為己有,就是當成畜牲一般奴役。
她若是今日跪在北漠王子和公主衣冠面前認錯,又如何對得起百姓流出的斑駁鮮血?
如何對得起出征抗敵的師兄?
莫玉笙懶得去看烏月氣得扭曲的臉,只從容的閉上眼睛。
烏月想起國破那日,不得不以身殉國的公主。以及公主臨死之際,心心念念的幫她偷偷逃出驿館。
只為了讓她聯系北漠私兵,殺了崔狗。
烏月看着莫玉笙閉眼認死的樣子,也點了點頭:“你既然那麽想嘗一嘗升官加爵的滋味,那我就成全你。”
莫玉笙感覺到一層薄薄的桑皮紙,被蓋到了她的臉上。
烏月沒有準備烈酒,便就近捧起了一小捧水,撒在了桑皮紙上。
桑皮紙開始變得柔軟濕潤,莫玉笙能感覺到紙面漸漸開始貼合她的面頰。
烏月再不發一言,只是機械的開始往第一層濕漉漉的桑皮紙上,開始加了第二層。
莫玉笙下意識呼吸,但充分的水分和貼合臉頰的桑皮紙,讓她只吸到了隐隐濕潤的水汽,沒有半點空氣。
又灑水在第二層桑皮紙上,還開始貼第三層。
莫玉笙胸腔快速起伏,窒息的感覺讓她如溺水的人,下意識開始掙紮起來。
灑水到第三層上,開始貼第四層。
莫玉笙已經感覺腦子發脹,心跳加劇,她像是缺水的魚,想要掙紮卻已經漸漸沒有了力氣。
她桑皮紙下的臉開始泛青泛白,身體卻越來越沉冷。
莫玉笙漸漸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她胸腔只微弱的鼓動。
那薄薄的、脆弱柔軟的桑皮紙,像是覆在她身上的大山,下一刻便會埋葬了她,讓她死去。
烏月冷冷的看着,她正打算加第五層時,便聽到她身後的北漠男人用北漠話與她說話。
“差不多得了,還要留着她威脅崔狗。她現在要死了,崔狗怕會發瘋!說不定他會重新帶兵去北漠,将北漠人滅族亡種了!”
烏月這才不甘不願,直接扯住第一層桑皮紙,将整整五張一同從莫玉笙臉上撕了下來。
剛撕下桑皮紙的時候,莫玉笙因為窒息太久,導致她連呼吸的力氣都無。
她都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直到微冷濕潤的空氣鑽入肺腑,莫玉笙才狼狽又瘋狂的呼吸着空氣。
她睜開眼睛,視線卻模模糊糊,只能瞧見水牢牆壁上的等明明滅滅,搖搖晃晃,像是地獄的鬼火,要拽着她深陷地獄。
烏月見她活着,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便宜你了!”
莫玉笙緩解了窒息的感覺後,她頭昏腦脹,開始不住的嘔吐起來。
她污了周圍的水,污了清涼濕潤的空氣。
莫玉笙死裏逃生,根本感覺不到髒污,只能一邊呼吸,一邊控制不住的本能的嘔吐,好像要将自己的心肝肺都嘔出來一般。
烏月嫌棄的捂住了鼻子:“這就是大肅人的風骨嗎?真是腌臜不堪!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她轉身就走。
莫玉笙嘔吐了好久,才漸漸平息下來。
她泡在冰冷髒污的水中,一邊貪婪的呼吸,一邊咬牙落淚。
莫玉笙哭也不敢出聲,只怕自己放聲哭後,顯得軟弱狼狽,越發丢了骨氣。
經歷過生死之後,她現在突然很想念師兄。只覺得要是能見到他一眼,就能使自己心安。
可惜這水牢冰冷刺骨,她又被施以貼加官的酷刑,身子無比虛弱時被寒水一浸,就只覺得自己正處于冰窖裏一般。
莫玉笙又混混沉沉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用隐約聽到,水牢外傳來了好大的兵器碰撞聲。
又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齊整腳步聲開始往她這裏來,且越來越近。
直到莫玉笙感覺有人停在了水牢門口。
她艱難的擡頭,卻見一個高挑的男人突然拔劍,砍了水牢的鎖鏈。
然後他不顧水中冰冷,也不嫌水裏髒污,只一往無前的趟水而來。
莫玉笙昏沉的腦袋這才反應過來,來的人分明是她的師兄崔思道。
只是才看了一眼,她就無力的垂下了頭。
崔思道越走越近,他瞧見自己往日千嬌百寵,舍不得她吃一絲苦頭的珍寶,像是天鵝被人捆綁在木架上。
她渾身濕漉淩亂,盡顯狼狽不堪,頭也無力的低垂下來,看上去奄奄一息,好像快要沒了聲息。
他們怎能這樣對她?
崔思道心神巨恸,他更害怕,怕得他也身體發抖起來。
他輕輕擡手,用顫抖的手指,去觸摸到莫玉笙的脖子。
等感受到跳動,崔思道臉上明顯露出慶幸的表情。
他快速砍下繩索,眼神掃到一旁木臺子上映着人臉的潮濕桑皮紙時,崔思道無比痛悔,他沒忍住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好幾層桑皮紙,是貼加官!
他真的差一點就徹底失去她了。他怕極了,怕他再也感受不到莫玉笙的體溫,看不到她臉上的笑意。
他更怕她躺在沉沉的土地下,再也不能做她喜歡做的事,說她喜歡說的話。
他怕得身子發抖,臉色白得像紙。
“是師兄沒有照顧好笙笙,都是師兄的錯……”
崔思道只機械性的重複着這一句話,他一滴血卻剛好落到了莫玉笙的手腕處。
崔思道只将莫玉笙小心翼翼的抱到懷裏,又重新趟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