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莫玉笙渾身發冷,好像死了一般。
她睜開眼,又發現自己浮在半空之中。
她看見自己身體卻躺在地面上,脖子上的血汩汩流了下去,被地面積累的一小汪雨水稀釋。
不遠處的崔思道從馬上跌了下來,似是悲痛欲絕一般吐了一口血。
莫玉笙見到那血,好像她手腕處有一小塊皮膚燃燒了起來,燙得她不适應的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見到崔思道跌跌撞撞跑到自己的身體面前,小心的将她抱進懷中,默默喚她的名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臉上濕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等到周恒他們勸他帶她回去的時候,他傷心欲絕,一夜白頭。
莫玉笙看着,也覺得心裏十分難過。
崔思道将莫玉笙抱到馬上,帶她回了王府之中。
他一回王府,就令人封鎖了京城,開始搜尋殺了她的那夥人。
半夜的時候,他成功将人攔截在了城門口。
那些人身高體壯,拉下他們的蒙臉巾後,只見他們男男女女都生得高鼻深目,口音明顯是北漠話。
這是崔思道打得潰散的北漠殘兵,故意在莫玉笙成婚當日,将他們會他的恨意和懼怕全都發洩在了莫玉笙身上。
崔思道當真也嘗到了痛徹心扉的感覺。
莫玉笙飄在一旁,便聽崔思道毫無人氣道:“将這些人的下巴卸了,手筋腳筋挑了,讓他們跪在姑娘的棺椁前磕頭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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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一落,護衛立即動手。
崔思道瞧見軟到在地的北漠人,見到烏月仇恨的眼神,他冷酷道:“眼睛不要可以挖了,等本王送姑娘回南疆去,你們就将他們的頭割下,在城門口堆成京觀。”
冷淡的吩咐完這句話後,崔思道才開始為莫玉笙輕柔的梳洗打扮。
他眼神痛悔又溫柔的看着她,輕柔的給她重新換上新的嫁衣。
“本來,娶你的應該是我。”
飄在半空中的莫玉聽了這話,不由被吓了一跳。
她輕飄飄落到崔思道旁邊,驚疑不定的看他用濕帕子幫“她”擦拭不小心沾染的泥污。
他動作輕柔極了:“可是沒有辦法,我也是将死之人,如何能娶笙笙呢?但誰知千算萬算,還是沒有料到今日的意外,連累你失了性命。”
莫玉笙聽到崔思道說他自己是将死之人時,她震驚又疑惑。
她下意識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師兄怎麽了?為什麽你要這樣說自己?”
可是她的手從崔思道的袖子邊穿過,她的話,他好像也沒有聽到。
崔思道開始給莫玉笙梳發上妝,想要讓她體體面面的走。
他熟練的幫她畫眉點唇,将她青白的臉色修飾過去,最後又選了一支玉簪插到她的鬓邊,細細打量。
“笙笙真好看,師兄已經讓人将你與林淵的婚事退了,看來你終究是要嫁給我的。”
他面上露出笑意,卻比哭還要難看:“等回了南疆,我剛好能與你合葬在一處。”
莫玉笙聽他左一句自己要死了,右一句要同她一起合葬,但都不知道他好端端的,怎麽就要死了。
後來她的身體被抱進了棺材裏,開始舉辦了葬禮,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來吊唁時,陛下也微服而來了。
他同清瘦憔悴的崔思道一同到了書房,眼神心疼又複雜,且不斷勸他:“莫姐姐遭逢不幸,我也很難過。但是小叔還是要節哀順便,保重身體。否則,莫姐姐泉下有知,也不會放心的。”
莫玉笙聞言倒是點了點頭。
勸人就該這樣勸。
崔思道卻很不在意道:“無妨,我要為她扶靈回南疆,不日也與她葬在一處,如此正好。”
崔珉驚痛非常,只能氣道:“小叔中毒不過半年,還有半年的時間可活。我已經命人四處搜尋民間神醫了,你怎能說這樣的喪氣話!”
崔思道并沒說什麽喪氣話,他只是覺得了無生趣而已。
崔珉不斷勸說,卻勸不了一個心存死志的人回頭。
莫玉笙在一旁聽着,才總算了解了她前因後果。
原來,師兄他真的中毒了,而且他只有半年的時間可以解毒了。
那毒能敗壞人體內生機,使人五髒六腑逐漸枯竭而死。
莫玉笙看着油鹽不進的崔思道,心裏責怪他不愛惜自己。只要有一絲存活的希望,都不應該放棄的。
她也不斷跟在他的身邊,跟進跟出的勸說他:“師兄不要與我合葬,你再等等陛下,他一定會尋來神醫為你治病的……”
莫玉笙無論怎麽說,崔思道都沒有半點反應。
她想,現在的自己可能已經變成鬼了,所以師兄才聽不到她說話。
莫玉笙垂頭喪氣的飄到棺材蓋上坐好,見崔思道掀開還未封死的蓋子,垂目瞧她。
他伸出手來,細細的描繪她的眉眼:“沒有你在,我怕自己會渾渾噩噩,生不如死,不如你也原諒我膽小一會兒,讓我去陪你。”
崔思道好像從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他絮絮叨叨的從第一眼見到莫玉笙的場景說起,一直說到了現在。
說着說着他眼眶便通紅了,莫玉笙見到一滴滴的淚水從崔思道眼睛裏滑落後,又滴到了她的臉上。
莫玉笙第一次見到崔思道哭得這樣慘。
他臉色溫柔,眼裏的悲痛卻像沉沉的海水,能将人溺死其中。那眼中流下的淚,也實在是多。
莫玉笙手足無措,她擡手要為他擦淚,卻觸碰不到他。
她只能徒勞的道:“別哭了,師兄不哭了。你再哭,我也要跟着你哭了……”
崔思道默默掉了一會兒眼淚,才親手斬下了,跪在她棺木面前的北漠人的頭顱。
然後令人在城門口堆成京觀。
等靈堂打掃幹淨後,已經是第停靈的第三日早晨了。
并未休息的崔思道,帶她回了南疆。
莫玉笙飄在他的身側,同他一路經歷過風雨,才在初冬時趕到了南疆,為她下葬。
埋她入土的時候,莫玉笙分明見到墓碑上的刻字:愛妻平樂縣主氏之墓。
将她安葬後,崔思道已經到了形銷骨立,病骨支離的地步。
他只能躺在床上,很難起身了。
莫玉笙簡直不敢相信眼前一頭白發,憔悴無比的男人,會是她那位風采蘊藉,威儀天成,引得京城男女紛紛換做心上檀郎的師兄。
她心裏酸楚得掉了眼淚。
恰好她在南疆飄來飄去,剛好看到周恒欣喜若狂的回來禀告崔思道:“王爺,陛下在江南一個小鎮裏尋到了前朝回鄉的一位太醫,他對您身上的毒有幾分研究,而且也成功為人解過這毒!”
他眼含熱淚的看向崔思道:“王爺,您有救了!還有一月,您從南疆出發,蕭神醫也從江南出發,快一些的話能在中間彙合!”
莫玉笙聞言喜極而泣,她知道崔思道聽不見自己說話,卻還是喜得急忙道:“師兄,快讓人收拾東西!我們即刻出發!”
崔思道卻靠在軟榻上,他臉上半分喜意也沒有。
莫玉笙瞧着,臉色一點點暗了下去,心裏的喜意像被潑了一盆冰水。
崔思道果然拒絕了。
他心裏愧疚自己辜負了對師父的承諾,沒有護好莫玉笙,又哀恸于她碧玉年華時早早逝去,更無法承受沒有她的将來。
所以崔思道平靜且堅決的拒絕了最後的生機。
莫玉笙一直陪着崔思道,直到他失去了最後的呼吸。
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眼睜睜看他這樣放棄了他自己。
莫玉笙看着失去生機的崔思道,忽然控制不住的大哭起來:“騙子!你為什麽要要騙我,為什麽要隐瞞我!”
她恨他的欺騙,但最恨他不愛惜自己。
莫玉笙哭得無比狼狽,她甚至氣得想要提起崔思道的衣領,好好搖一搖他,讓他知道怎麽做才對。
莫玉笙嘴裏嗚嗚啼哭,聽着難受極了。
她手腕處也一片冰涼濕漉,讓她沒有防備之下,身影便直接消失在原地。
莫玉笙下意識睜開眼睛,正好瞧見床邊坐着的崔思道從她手腕處擡起頭來。
他眼眶通紅,臉上還有殘存淚痕,眼裏卻是驚喜。
莫玉笙看着他的眼眶,下意識嘆了一口氣,十分虛弱道:“師兄,你怎麽又哭了?”
崔思道好像沒有聽清,他連忙抓住莫玉笙的手,只自顧自的揚聲道:“去喚宋太醫來!姑娘醒過來了!”
他的手是溫熱的。
莫玉笙見到師兄話音一落,宋伯伯就急忙走了進來。
她忽然反應過來,方才那個過于冗長,過于悲傷的,不是現在的現實,而是她做的,有關上一輩子的夢。
宋敏之拿出脈診,幫莫玉笙把玩脈後,不由松了口氣:“笙笙醒來就好,如今她只是受寒發熱,外加心神波動比較大。只需要配合着傷寒藥與安神藥吃上幾幅,就能好了……”
莫玉笙沒怎麽注意聽宋敏之的話,她只擡頭打量着崔思道泛白的臉色和嘴唇,不經意間擡手摸了摸自己手腕處的位置。
她記得這裏沾了師兄的一滴血。
師兄中毒的症狀,也是咳嗽嘔血,情緒波動太大也會傷及肺腑,是他嘔血。
所以上輩子發生的事,夢裏已經給了答案。
莫玉笙心想師兄現在肯定也已經中毒了,否則他怎麽會突然給了她年輕公子的小像,讓她挑選夫婿?
明明不久前,他對她還是輕憐蜜愛,情根深重的模樣。他态度轉變的太快,“見異思遷”變心得太快,她早該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的。
崔思道親自端了清粥小菜來,瞧見莫玉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坐到床邊,端着碗道:“陛下也來了,如今正在外邊,說是不想擾了你的胃口,就暫時不進來了。等笙笙吃點子東西墊一墊,吃了藥,洗了漱,再讓他進來看一眼。”
莫玉笙端詳着他,眼珠兒轉了轉:“我剛好有件事要與陛下說,師兄先将他請進來一趟。問完話,我才有心情吃東西。”
崔思道皺了皺眉,語氣依然溫柔:“你與他能有什麽話說?笙笙想問什麽,只管問師兄便是。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不知道的也會讓人查了告訴你。”
經歷了之前一場大變,崔思道實在不願出去,只想寸步不離的守在莫玉笙身邊。
莫玉笙瞧他面不改色的模樣,不由勉強彎了彎唇。
虧他還說什麽只管問他!若是他願意事事告知于她,讓她一起面對,他們又何至于走到那般地步。
莫玉笙堅定道:“你讓陛下進來,否則我就不吃東西了。”
崔思道只好妥協:“好好好,我立即叫他進來。”
莫玉笙這才點頭,還囑咐他:“師兄不能有違君子之道,做出偷聽的事情來。”
崔思道苦笑,心裏卻感覺有些別扭。
什麽時候,師妹也能同崔珉有些私底下的話說了?她竟然還想瞞他。
崔思道因此黑着一張臉,冷冷的盯着崔珉:“你莫姐姐找你有話要說!你說話注意點,眼睛也注意點,不該看的不許亂看,不合适的話也不要亂說!”
他咬咬牙,酸裏酸氣道:“陛下不要做出有違君子之道的事!”
崔珉莫名其妙被崔思道說教了一通,但小叔說的也沒什麽錯,他只能一頭霧水的點了點頭:“朕知道了。”
于是他在崔思道冰冷含酸的視線裏,僵着身子進了莫玉笙的房間。
崔珉也不敢亂看,只看了眼莫玉笙的臉色,就在一旁的小榻上坐好,笑道:“莫姐姐的臉色好了許多,你之前受苦了。”
“多謝陛下關心。”莫玉笙此刻還不能起身,她卻按捺不住心裏迫切需要,直接詢問崔珉。
“我心裏着急,只想問問陛下,師兄他是不是種了南疆無名之毒,如今他當真只剩一年時間了?”
崔珉猛然擡頭,看向莫玉笙,眼裏有着焦急擔憂:“莫姐姐知道了?你怎麽知道的,明明皇叔他……”
莫玉笙心裏沉重了起來,她氣得打斷了崔珉的話:“明明什麽?明明這位攝政王殿下,告訴過你,讓你不要洩露這件事,不要讓我知道?”
崔珉頓了一下,瞬間沒再說話,但他那臉色分明就是已經默認了的。
莫玉笙被崔思道氣笑了,她看向面色突變的崔珉,很是“溫柔”的笑了笑:“如此也請陛下暫時不要告訴師兄,我知道他中毒的事情。我過會兒要親自盤問他,看他還怎麽欺騙我。”
“好的,莫姐姐只管問他就是了。”崔珉幹巴巴的笑了笑,心裏為崔思道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