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崔思道談笑間,便能決定他人的生死。
他說話時,眼神也不由看向宋幼文,還少見的朝他微微勾唇:“所以,宋公子已經打算好,要做那只拐帶孤的師妹的老鼠了?那後果你果真承受得起?”
宋幼文被他涼薄淡笑的語氣吓到,他張張口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吓得無法連貫說話,無法表明自己的意思。
莫玉笙知道師兄說的是真的,她除了有些懼怕牽連到別人之外,更多的卻是自己被師兄圈定前路,被他牢牢掌控住弱點的惱怒和怨氣。
莫玉笙至今才發現,她心裏對師兄是有着一些淡淡的恨意的。只是這股恨意不深,所以她一直以來忽略了。
因為上一輩子她除了為師兄不喜她而感到傷心之外,更多的怨氣和惱怒,竟是來自師兄對她照顧得過分面面俱到,對她前程未來鋪設得太過完美無缺。
他總說是為她好,可是他卻無視她不願嫁給林淵的想法,只自己周到又體面的将事情安排得完美。
那些迫她嫁得如意郎君,給她比公主還要豐厚耀眼的嫁妝,甚至是為她請封平樂縣主的風光榮耀,都是他所謂的“為她好”。
莫玉笙并非矯情得不識好歹,只是這些他所謂的“好”,卻真的沒有一樣兒是她自己想要的。
莫玉笙一向知道師兄算無遺策,計劃精細,且他的掌控欲一向很是強盛,她總不知不覺被他帶着前行。
只是現在,她不想總是被他掌控支配着了。
因為她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的意願,她想要自己選擇前路。
莫玉笙不知上輩子,師兄為何将她的前路,安排得那樣迅速且突兀,但她現在卻完全不想被他支配安排。
不想被掌控是一回事,可莫玉笙卻始終顧及着師兄方才要手刃別人的話。
她到底害怕将無辜的人再次牽扯進來,上次她出嫁時,也有人被誤殺了。她身上也因此沾了別人的鮮血,叫她如今還難受愧疚着。
莫玉笙看着一臉恐懼的宋幼文,她壓不住心裏的怒火,朝崔思道冷笑道:“殿下好大的本事!您殺伐決斷,又權勢滔天,自然是想做什麽都可以。但是你要是因我殺害了誰,那我沒什麽賠給人家的,能賠的也只有我這一條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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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胡說什麽!”崔思道眉頭緊皺,他聽到莫玉笙要自決的話,心裏刺痛的同時,也無端端有種恐懼彌漫上來,好似他真在某一時刻失去過她一樣。
崔思道忍不住呵斥她:“你在威脅我?師妹竟要為了一個不知所謂的男子,用自己的命來威脅我嗎?”
莫玉笙緊繃着小臉點頭:“是的,無論是誰,人家都是一條活生生的命,殺人償命自古如是。殿下若是為我造下殺孽,我自然要去贖罪。殿下也別不信,我莫家人一貫是說到做到的!”
她容顏嬌美姝麗,眼兒精致微圓,小臉生得桃腮粉面,嘴唇也嫣紅柔嫩。往日一颦一笑,她都似甜蜜的蜜水兒,叫人心生柔軟。
如今她臉色冷了下來,竟也有了幾分凜然不可侵犯的肅正堅毅。
崔思道看到她決絕的神态,忽然感覺全身都有一種蝕骨的疼痛蔓延開來,情緒激動下讓他身子發顫,手腕控制不住發抖。
若說軟肋,他的軟肋除了莫玉笙外,便再沒有了。
師妹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竟能将他的痛腳一戳一個準,令事情超出他的掌控,也令他投鼠忌器,再不敢肆意胡來。
所以她當真移情別戀,喜愛上宋幼文了嗎?為了他,竟然還用自己的命來威脅他!
那宋幼文到底給她灌了什麽迷魂湯!
崔思道狠狠閉上眼睛,想說的話卻全部被堵在嗓子眼裏,不知該說些什麽。
莫玉笙看了眼宋幼文,便朝崔思道欠了欠身,冷着臉道:“我同幼文先走了,師兄既然有傷那就好好休養,至于我的事情,你大可以少操一點心,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該怎麽樣做,師兄無需事事替我着想。”
她撂完話,自己轉身徑直往外走去。
宋幼文感受到房間裏如墜冰點的寒意,連忙膽戰心驚的跟在莫玉笙身後。
他如今只覺得一陣後怕,心裏還有種逃出生天後的手腳發軟,渾身虛脫的感覺。
宋幼文心裏苦笑,所以他方才是怎麽敢在攝政面前大放厥詞的?
果然還是吃軟飯的吸引力太強了,竟然都能讓他方才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滿腦子都是他的寶貝藥草,壓根沒想到他的項上頭顱
莫玉笙出了屋子,同宋幼文走在抄手游廊中,她情緒尚且波動激烈,卻勉強放軟了聲音朝他安慰和囑咐。
“幼文,你的那些不着調的心思還是歇一歇罷。你該正經尋一個與你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女孩成婚,而不該為了買藥的錢財将自己胡亂賣了。”
“莫姐姐,我明白了。”宋幼文連忙點頭,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只是現在,殿下恐怕恨不得要将我剝皮喝血了。”
莫玉笙倒是神色輕松下來:“你放心吧,師兄不敢将你如何的,他最多讓你吃一點點苦頭罷了。”
這一點她還是能保證的,因為她了解師兄。在她方才說了那一番話後,師兄自然會受到掣肘,縱使他心裏再氣,也不敢再背着她傷了誰。
因為他不忍她受傷的。
她這次好像反壓了師兄一回,但莫玉笙心裏并無興奮,也無反抗成功的快.感。她只覺得心情複雜,畢竟師兄的軟肋是她,而她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威脅他成功了,這又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呢?
她也是仗着他的在意疼愛罷了。
莫玉笙最恨的就是師兄習慣了萬事自己抗在肩頭上,不會真正将他的決定、将他的想法主動同她攤開來,與她一同商量,讓她一起承擔。
吵過這一次之後,莫玉笙後來也聽聞有禦醫趕到宋家莊子裏。她就再沒去給崔思道換藥,也沒去見過他。
一連兩日,等她腳上紅腫幾乎全部消退,崔思道腹部傷口也稍微密合止住了血,他們才在一日上午打道回府。
一回到攝政王府,馬車将将停在大門口,管事早已同面白無須的夏太監急急迎了過來。
莫玉笙朝夏太監欠了欠身。
夏公公朝她颔首後,連忙避開半步回了半禮,這并朝崔思道行禮。
他臉色關切道:“聽聞王爺遇刺,陛下擔心您的傷勢,便來府上瞧瞧您。如今陛下尊駕已在花廳,還請殿下前往拜見。”
崔思道點頭:“本王知道了。”
他受了傷,自然還不能肆意走動,只能換了轎子乘坐進府。
莫玉笙也坐了軟轎,一路到了花廳。
此刻崔珉已經坐在花廳之中,他身旁放着一杯香茗悠悠散發着淡淡茶香,他臉色卻有些着急的朝外看去。
直到看到臉色微白的崔思道同莫玉笙走了進了來,他才搶在他們行禮之前,忙道:“小叔叔與莫姐姐快坐吧,咱們自家人不需多禮的。”
崔思道也沒有同他客氣,直接帶着莫玉笙坐了下來。
只是他一坐下,還未動身旁香茗,便淡淡掃了眼面色着急,眼神關切的崔珉,淡聲道:“身為陛下,合該喜怒不形于色,急憂不露于行,陛下縱然關心本王,可也不該忘了我教你的東西。”
崔珉聽了,只嘆氣道:“在自家人面前,朕自然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在外人面前,朕才會端着架子的。小叔叔何須擔心我?”
崔思道聞言,倒也沒再說他。
陛下是他教的,但性子卻不似他這般性冷,私底下反而嬉笑怒罵,自由随心,同他性情有些大相徑庭。
但他如今漸坐穩了位子,也能慢慢得心應手的處理國事,崔思道心裏還算滿意。
崔珉也沒将他責備的話放在心上,雖然之前的歷朝歷代裏,攝政王同日漸長成的皇帝之間,都不可避免的存在着奪權的矛盾,但他與小叔叔之間卻不會有這個問題。
蓋因小叔叔乃是他父皇的胞弟,父皇未登基時一向身子羸弱,後來皇祖父偏心柳貴妃,皇祖母不得皇祖父的心。父皇此時被人誣陷有不臣之心,因此皇祖父大發雷霆,欲發配父皇到南疆戍邊。
小叔叔雖為嫡幼卻并無争位奪嫡之心,他與父皇之間兄弟情深,不忍父皇拖着病體去往南疆,便主動替他擔錯,自請去了南疆。
後來父皇初初登位,卻因身體羸弱處處被朝臣與其它王爺牽制,他也是在彌留之際,不顧朝臣反對強勢招小叔回京,并寫下聖旨将帝位傳于他。
崔思道卻并未登基,只一手将年幼的他推上帝位,而他自己則為攝政。
崔珉眼前閃過一些過往,小叔就這樣扶着他走了兩年。小叔便是這樣的性子,他只會用做,不會說的,所以這其中的百般滋味,萬般艱難他都未曾與人道出。
現在崔珉先也感覺到,小叔想要将皇權歸于他之手,他是真的不戀棧權勢,所以他一向信任小叔,也将他當做自己的親人看待。
崔珉确實關心崔思道的傷勢,他先招了禦醫,細致的詢問了他的傷口,聽聞崔思道的傷口已經止血,正在愈合時,他才放下心來。
崔珉端起茶喝了一口,才看向崔思道,語氣很冷,卻不是對着他,而是對着北漠的。
“小叔叔留給朕的北陌刺客,朕已然細細令人審訊過。”
莫玉笙聽到此處,知道他們要談國事,便猶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先行告退。
崔珉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忙道:“莫姐姐不用走,你不是外人,聽聽這些事也沒有關系的。”
莫玉笙縱然對師兄有氣有怨,但她也關心他。所以她笑了笑,安心坐了下來:“那我便不走了,外面挺冷的,我也不想現在走。”
崔珉笑着點頭,繼續道:“那刺客嘴硬,後來朕讓人施了刑後,他才道自己是北漠大皇子派來刺殺你的。三日後北漠使臣會到,到時候朕會為小叔出氣。”
他頓了頓,繼續道:“至于他們刺殺的時機為何那樣巧,則是因為小叔手裏的暗衛中,出現了一個叛徒。那人的名字,朕已經告知周恒了,小叔之後要怎麽樣處理,只需吩咐他便是。”
崔思道淡淡點頭,只冷聲道:“我知道了。”
崔珉視線卻從他身上,轉而投向了莫玉笙身上,他敏銳的抓住了他們之間氣氛的古怪,不由問道:“莫姐姐同小叔鬧矛盾了?可是小叔他欺負你了?”
莫玉笙怔了怔,到底不願意将自己與師兄的私事鬧到陛下那去,只好道:“只稍微有些矛盾,不妨事的。”
崔思道卻冷冷看向天子,語氣裏并沒什麽尊敬,反而斥責道:“此乃臣之家事,陛下不用插手。”
崔珉一臉無辜:“可是我也是崔家人啊,宋姐姐和小叔都算我家人,這也算我們家的事吧?”
他将崔思道和莫玉笙堵了一嘴,然後崔珉竟然敏銳的從崔思道身上,察覺出了惱怒和煩躁。
他看小叔又冷又倔的樣子,不禁幽幽嘆氣:“小叔你不行啊!你這樣冷冰冰的,怎麽能讨到莫姐姐的歡心呢?不若朕教你幾招,也好讓你得到莫姐姐的芳心。”
莫玉笙聞言,不等崔思道回話,自己便道:“陛下誤會了,我與師兄只是師兄妹而已,并無陛下所言的男女之情。”
崔珉聞言,有些驚奇的瞪大了眼睛,他同情的看着崔思道,用眼神詢問他到底怎麽欺負了莫姐姐,以致于她說出如此絕情的話。
崔思道臉色愈冷,他直接舉杯送客:“本王乏了,陛下還是回宮去吧。”
瞧見小叔眼裏的威脅之色,崔珉才不情不願的告別,同時囑咐莫玉珏。
“莫姐姐別怕,要是師兄真的欺負了你,你不喜歡他了沒關系,你還可以瞧瞧我呀!誰叫他這樣嘴硬,不會說話。到時候我将你接近宮去,看氣不氣得死他!”
崔思道如今已快要氣死了,再聽了這話,直接叫夏太監拖了小皇帝走,省得礙他的眼睛。
等小皇帝并随侍的人呼啦啦走光後,花廳裏的侍女也早早被周恒機靈的帶走,如今也只有莫玉笙和崔思道兩人在了。
莫玉笙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起身朝他行了個禮:“那我回院子裏去了,師兄這幾日請了病假,便好好養傷吧。等過幾日北漠使者到了,還需師兄操勞呢。”
她客氣疏離的樣子,讓崔思道再也忍不住心裏的煩躁。
他直接起身,緩步朝莫玉笙走來:“看來師妹如今真是厭了我,連與我共處一室都無法忍受了嗎?”
崔思道今日只穿了玄色的長衫,發絲只用一條同色如意紋的發帶束發。
窗外冷風吹來,崔思道一低頭,他稍長的發帶便碰到了莫玉笙的臉,讓她看到發帶上面自己繡得不算好看,也不算精致的如意紋。
這發帶是她曾經送與師兄的生辰禮物,莫玉笙咬咬唇,從那發帶上移開視線:“師兄自己想多了,我并不厭你。”
她确實不厭惡他,只是在生他的氣而已。
崔思道垂目瞧她稍顯冷淡的神态,只覺得心口破了一個洞,冷飕飕的,空洞洞的。
她這樣冷待他幾日了,這讓他不禁想要看到,師妹臉上除了冷淡疏離以外的表情。
崔思道想着,便突然擡手,一手摁住莫玉笙的後頸,一手勾住她的纖腰,克制又炙熱的吻她的眼角。
莫玉笙想要掙紮,卻被他用力圈着腰肢,她又顧及着崔思道腰腹處的傷痕,而不敢大動。
于是她只能承受着他炙熱柔軟的唇,在她微紅的眼角處親吻,然後臉頰軟腮輾轉到了她的唇邊。
崔思道摁着莫玉笙後頸的手,不知不覺已觸碰到她玉白小巧的耳垂上,輕輕揉.弄.撚.動。
察覺到莫玉笙身子微顫,他心知她也并未無動于衷。
這瞬間崔思道好似被火星子點燃一般,他渴望吻她的唇瓣,汲取甜蜜與歡愉,只是他最後卻只克制而纏綿的着吻她的唇角。
他動了欲.念,分明想要更深入一些,但就算是莫玉笙已在他懷裏,可以任由他施為。
他卻還是顧及她的怒氣,只能在心裏憶着她笑時唇邊梨渦的甜美,啜着她唇角會露出梨渦的那處肌膚時,口裏好似也嘗到了那點子甜蜜的味道一般。
炙熱濡濕感停在唇角,再未前進一步,莫玉笙擡眼,卻見到師兄往日沉凝冷漠的眼裏,此刻明顯露出的沉醉迷離的神色。
那眼神好似山間雪被呵了口熱氣,柔化得如春風拂過濃陳酒香,帶着熏染欲醉的滿足和愉悅。
她頓時怔住,連敏感的耳垂處的酥癢,以及唇邊的炙熱輕吻,都沒有他的眼神令她心神震動。
莫玉笙突然明白,師兄竟然也是極為喜歡她的。
他自己的言行能作假,但現在他的眼神做不了假,可是他上輩子為什麽要否認他的心意呢?
無論她此前怎麽追問,他都會嘴硬的說,對她就是沒有男女之情。他又為什麽要将她許配給人?
莫玉笙想起那些令她傷心難受的往事,她不知如何面對眼前的同師兄親密糾纏的場景。
她忽然避開崔思道的腰腹傷口,盡力擡手,在他不設防時推了下他的肩膀,然後又在他沒反應過來時,匆匆往外跑去。
崔思道站在原地,他接過莫玉笙匆忙跑出去時,袖中不慎飄落的手帕。
想起她嫣紅的唇,他心裏的怒氣,早已轉化成了想要占有她的欲.念。
一起這心思,他這股情.潮竟壓制不下來了。
于是崔思道冷着臉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他不顧周恒的勸說,只令人在盥洗室備水。
他要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