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因為你吧
司延夏露出一個微笑,拍了拍朱思賢的肩膀:“只是三圈,很快的。”
朱思賢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精彩。
莫說是朱思賢,就是辛桃馥本人也有幾分驚愕。
朱思賢原能賴掉辛桃馥的賬,卻不敢賴掉司延夏的。
司延夏這樣笑眯眯的,眼睛彎起月牙似的弧度,有點兒似狐貍——看着像犬,實際是極野的肉食獸。
朱思賢在司延夏的微笑下,脫掉了那雙引以為傲的球鞋,準備走向旁邊的跑道。
跟班們的臉色也算是精彩紛呈,目光游離在朱思賢的臉部之外,大約是不敢和自己認的“朱老大”對視。
而這樣不敢确認的目光更讓朱思賢無地自容,他的臉都通紅了,像是被烈日烤了好久,實際上烤的不是他的皮肉,是他的自尊心。
辛桃馥倚在車門邊,笑眯眯道:“慢着,慢着,這個跑道挺粗糙的,怕是會磨了您的襪子。還請您把那雙尊貴的名牌襪子也脫了吧,免得磨損了就不好啦。”
這話真是夠冷的,辛桃馥似乎不打算掩飾自己的“刻薄”“小氣”,就如同他不想現掩飾自己的“暴富”“驕橫”一般。他不低調了,就是要當一個趾高氣揚的“暴發戶”。
聽到辛桃馥的話,朱思賢猛地擡起頭,又驚又怒:“你!”
司延夏拍拍手,說:“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辛同學說的話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朱思賢眼睛瞪得更大,簡直牛一樣的。他幾乎要立即罵出娘來,但司家的娘,他又斷斷不敢罵的,只能将這口氣硬吞回喉嚨裏,燒得他心口發熱發痛。
最後,朱思賢脫下了鞋襪,光着腳圍着跑道跑了三圈。
他咬着牙低着頭,并不把目光往旁邊望——無論是望誰,他都覺得難堪,不如什麽都不看,直挺挺地跑完這一遭算了。
待他跑完過後,心口跳得極急,滿額頭滿背脊都是汗,柔軟的腳底蹭滿了塵沙,估計也被刮擦出不少小傷口,倒不是什麽大事,最傷的還是他的自尊心。他磨磨蹭蹭地從跑道上走回林蔭道,收拾心情準備面對辛桃馥的目光,沒想到,他一擡頭,才發現辛桃馥人都沒影兒了——不但是辛桃馥,就是崔涵和司延夏也不見了。只有幾個跟班面露尴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遞上毛巾和礦泉水。
這幾個跟班誠惶誠恐的樣子讓朱思賢稍微找回了一點臉面。他哼了一聲,問:“他們人呢?”
幾個跟班都不知怎麽說,只有一個心比較大的答得快:“您跑了半圈之後,姓辛的就說要回家吃飯了,又問崔涵要不要一起走。崔涵就上了辛桃馥的車一起回了。司學長也走了。”
朱思賢稍微緩過來一點兒的氣息又開始紊亂,他臉頰發燙,就像被人隔空抽了兩個火辣辣的耳光一樣。
他本來願意,難堪的是辛桃馥在旁笑着看他跑了三圈。沒想到,更難堪的是辛桃馥根本沒看完,就是看了一下就走了。仿佛朱思賢是一個極為不值一提的跳梁小醜一樣。
辛桃馥坐在開着空調的車子裏,心裏變得淡淡的:他從前确實對朱思賢有很濃的怨憤之心。每次想起那段經歷,他都如坐針氈——直到剛才,那股怨憤忽地就煙消雲散了。
他不知這是不是就叫“出了一口氣”。
還是說,這叫……物傷其類。
當年,他無名無姓,就被朱思賢欺負。
現在,他有所倚仗,就能欺負朱思賢。
到底是誰給他們這個壓人一頭的權力呢?
司機馬哥從倒後鏡看了看辛桃馥的臉,打趣說:“那小子怎麽得罪少爺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家也不喊辛桃馥“辛先生”了,只喊少爺。
隐約聽說,有一回大家混叫起來,嘴快地把辛先生簡稱為“先生”。這一叫可不得了,叫他“先生”,可是犯了殷先生的“名諱”。
便從管家自上而下的改口稱辛桃馥為“少爺”或“辛少爺”。
如果是從前,或許辛桃馥還有許多苦水要吐。
現在,辛桃馥只是笑了笑,說:“談不上得罪,就是打賭玩兒呢。如果我輸了,就是我去跑圈了。”
“哦……是這樣!”馬哥也不知信了沒,只是笑笑,沒有多問。
辛桃馥回到雅苑,女傭秋丹奉上熱騰騰的飯食。
他吃了兩口,一邊拿起手機,給班子書發信息。
一般來說,他要聯系殷先生之前,都會先聯系班子書。對待殷先生,辛桃馥總是帶着幾分對待“老板”的心情。直接聯系老板是不行的,先通過秘書才是正路。
班子書接了辛桃馥的信息,回複:“現在先生得空,你可直接跟他對話。”
辛桃馥跟班子書道了謝,才撥通殷先生的號碼。
殷先生看來是真的得空——終歸班子書的情報從不失誤。
“怎麽了?”殷先生的聲音很寵溺,像是對小孩子講話一樣,聲調軟綿綿,裏子卻仍保持大人的姿态。
辛桃馥早習慣殷先生這樣的語氣,既不覺得甜蜜,也不覺得辛辣,也用營業的軟綿綿腔調說:“想和先生說說話。”
殷先生道:“這是假的,你無事從不找我。”
辛桃馥嘻嘻笑:我若無事就找你,大約不出三天就被你厭棄,丢回臭水溝。
辛桃馥笑着說:“還是先生聰明,明察秋毫。”
殷先生對這樣的辛桃馥很受用,道:“什麽事?說吧。”
辛桃馥道:“我們社團要做活動,周末去轟趴,我大約要在那兒留宿一夜,不知先生批不批準?”
殷先生沉吟一會兒,說:“你出去玩,為什麽要找我批準?”
辛桃馥倒是聽出幾分意思來:殷先生這句話表面上好像在說“你出去玩不須我批準”,實際上是“你出去玩,是要我批準的,但我不想顯得自己小氣又愛控制人,所以你得給我一個完美的管束你的理由”。
——真是又霸道又愛裝的臭總裁。
辛桃馥卻不得不伺候着這位臭總裁的臭脾氣。
“當然,”辛桃馥笑吟吟說,“我是‘小朋友’嘛。”
殷先生笑了一聲,說:“那也是,小朋友一個人出門過夜,我怎麽放心?”
辛桃馥想:剛說你胖就喘上了。
他心裏倒是不願意被殷先生管束的,便說:“不是我一個小朋友,還有好幾個小朋友一起。”
殷先生道:“讓老馬陪你去吧。也方便接送。”
“好,謝謝先生。”辛桃馥答。
讓司機馬哥跟着去,說是方便接送,也有盯着辛桃馥的意思吧?
辛桃馥作為一只金絲雀,當然不能随便飛。
他自己也有自覺。
馬哥送辛桃馥去轟趴館,路上一路逗趣,氣氛倒是不錯。
辛桃馥也比較高興自己和馬哥打好關系,出入也都容易多了。不然,要是每次出行都得通過管家,辛桃馥煩都煩死了。
待到了轟趴館,辛桃馥把馬哥安置到別館。馬哥也沒什麽意見,只笑道:“知道你們年輕人不愛我一個老東西跟着。”
辛桃馥說:“是我們一群小毛孩兒,怕吵着馬哥。”
馬哥揮揮手,沒多說什麽。
辛桃馥便去了轟趴館內。
社團的人也陸陸續續到了,崔涵作為社長,特別會活躍氣氛,和大家玩了幾個游戲,氣氛也熱烈起來,連冷冰冰的黎度雲也多了幾分溫度。
辛桃馥自上次和黎度雲見面後,心裏總是時不時有根刺,黎度雲那些紮心的話語叫他不安。但好像為了顯得自己全無芥蒂,辛桃馥裝作自然,仍和平常一樣,跟黎度雲說說笑笑,坐在黎度雲旁邊,一點兒也不露尴尬。
黎度雲也如常,對辛桃馥不熱也不冷,保持着一種平常的分寸感。
過了好一會兒,門鈴叮咚響了。
辛桃馥有些意外:“又有人來了嗎?我去開門。”他以為是馬哥。
崔涵卻先一步站起來,眨了眨眼,笑:“這是我們今天的‘神秘嘉賓’。”
衆人都很好奇,探頭探腦地張望:“神秘嘉賓?”
“什麽神秘嘉賓?”
“該不是社長的女朋友?”
“去去去!”崔涵一邊否認,一邊去應門。
待門一開,大家都愣住了。
進門的赫然是總是笑眯眼、叫人心情愉快的司家公子延夏。
“司……司學長?”大家都驚愕無比,紛紛站了起來,臉上還帶着幾分自己可能都察覺不到的谄笑。
倒是黎度雲并沒有什麽反應,他眼光掃了掃,依舊坐在原位上。辛桃馥坐在他的身邊,見黎度雲不動,他也不動了。
不知怎的,辛桃馥就是不想做讓黎度雲不高興的舉動。
也許黎度雲說得真對——這兒只有黎度雲不喜歡他,所以他特別在乎黎度雲。
這就是……人性本賤?
司延夏後面還跟着兩個人,也是絲竹社的成員,而且出身也不算很高的所以是脾氣比較溫和的。
“司學長怎麽會來呢?”一個人愣愣地說。
“原來司學長是神秘嘉賓!”另一個女同學臉都有些紅了,“社長怎麽都不說啊?我們也好……”
“也好什麽啊?”崔涵打趣道,“也好恭迎嗎?”
司延夏笑了,說:“大家都是同學,什麽‘恭迎’不‘恭迎’的。”說着,司延夏又好像解釋一樣說:“我們都是音樂社團,本來就該多多交流。這次我帶了點餐食,你們看合不合胃口。”
說完,他就讓跟在背後的兩個絲竹社社員把外賣拎進來。
辛桃馥定睛一看,見這些外賣居然是雅悅軒的。
打開後,倒是有肉有菜,還有每人一碗的陽春面。
辛桃馥心裏覺得奇怪,但确實也饞這個,便捧起陽春面吃起來。黎度雲雖然對司延夏無好感,但他不會辜負美食,也照常食用。
辛桃馥吃完後,便去陽臺站站,一邊吹風一邊消食。無多久,司延夏也走了出來,笑起來那雙眼睛又像狐貍一樣斜斜的、帶着水光:“今天的陽春面還合胃口嗎?”
辛桃馥道:“還行,但外賣的沒有堂食的香。”
司延夏點頭,說:“是我疏忽了。”
辛桃馥托着腮,說:“該不會是朱思賢告訴你我去雅悅軒就吃這個吧?”
司延夏笑了,說:“我和他沒這麽熟,也不說幾句話。”
辛桃馥沒繼續看司延夏,只是把目光放到悠遠的山林裏:“那就是給黎學長吃的了?黎學長也愛吃這個。”
司延夏答:“我不知道他喜歡什麽。”
辛桃馥笑盈盈:“那你知道我喜歡什麽?”
司延夏搖頭:“也不知道。”說着,他又道:“但我倒是想知道。”
辛桃馥對司延夏感覺微妙,說不上是什麽,便随口答:“我喜歡錢。”
司延夏聞言,又笑得眯起了眼睛:“這樣……”
辛桃馥看着這位出身名門、習得絲竹雅樂的貴公子,說:“你們這些公子當然視錢財如糞土。”
“不,不。”司延夏說,“我也喜歡錢。”
辛桃馥看着司延夏,目光含着幾分探究。
司延夏似乎意識到自己在接受審視,便斂去笑容,嚴肅地說:“我喜歡錢,很喜歡,非常喜歡……不,簡直是深愛。”
辛桃馥看着這位名門公子一本正經地發出對金錢的真愛宣言,一下便距離感消失。他不覺失笑:“那我們倒是有共同愛好了。”
司延夏和辛桃馥聊了幾句,原本生硬的氣氛都變得和緩輕快起來。
這好像是辛桃馥第一次接觸與他年紀相近的世家公子。他之前能接觸到那個階層的無非就是班子書和殷先生。他們都比自己年長多了,又有社會閱歷,感覺總是不同的。
而司延夏麽,年紀和辛桃馥差不多,身形看起來也沒有班子書和殷先生那麽高大,還愛說笑,看着仿佛好接近得多。
但也僅僅是一種錯覺,辛桃馥再笑再鬧,也能感覺到司延夏骨子裏那股獨屬于世家子的矜持。
即使他說自己深愛金錢時,也抹不去那一份矜持。
待二人聊得七成熟了,陽臺又迎來了一位來客——是黎度雲。
黎度雲像一塊冰,他去哪兒,哪兒就能降溫。
當然,他更多的時候是自己一個人待着涼快。
司延夏見黎度雲來了,好像全無傳聞中與他的不愉快,仍笑道:“黎同學,好久不見……上次我聽了你在XX的演奏,水平确實是很高。使人很感動。”
黎度雲點點頭,說:“我也聽了你的。”
司延夏便問:“哦?不知黎同學覺得我的演奏怎麽樣?”
黎度雲說:“出于禮貌,不便評價。”
辛桃馥簡直要為黎度雲的情商鼓掌。
而司延夏絲毫不以為忤,只說:“黎同學一直是很有風度的人。”
辛桃馥簡直要懷疑司延夏在陰陽怪氣。
辛桃馥可受不得這種氣氛,便緩和說:“黎師兄确實很好,他還教我吹笛子呢。可惜我太笨了,學得很慢,挺耽誤他的時間的。不過他還是很有耐心。”
司延夏便道:“我也會吹笛,黎同學沒空的時候,你也可以找我。但我可能沒有黎同學的造詣,你別嫌棄就是了。”
辛桃馥笑:“哪敢。”
黎度雲卻冷哼一聲說:“我那麽辛苦才教得你上道,別找旁人學歪了。”
辛桃馥呵呵一笑,察覺到這個場面靠他是圓不了的,便索性借機遁逃,說:“崔涵在哪?我有話跟他說。”
黎度雲道:“我帶你去找他。”
辛桃馥便朝司延夏揮揮手,跟黎度雲走出了陽臺,從樓梯往樓上走。
一邊走,辛桃馥又一邊聽見黎度雲說:“司延夏可不是什麽熱情友好的人。”
辛桃馥挑眉:“你又知道了?”
“當然。”黎度雲說,“我認識他的時間比你久。”
辛桃馥瞅着黎度雲,心下微微訝異:他好像還是第一次從黎度雲的身上感受到這樣的情緒。黎度雲總是不冷不熱的,現在卻好像多了幾分溫度。
辛桃馥禁不住湊近一些,問:“那他是怎麽樣的人?”
“不是好人。”黎度雲冷硬地說,“他越是對你好,你越是要警惕。別傻傻的被騙了。”
辛桃馥摸摸鼻子:“我又不傻。”
“呵。”黎度雲冷笑,将辛桃馥帶到了休憩間,送到了崔涵面前,道,“崔涵,辛桃馥有事找你。”
說完,黎度雲轉身就走了。
辛桃馥坐在沙發上,跷起腳看崔涵。
崔涵問:“找我什麽事?”
“沒事。”辛桃馥直白地說,“就是在陽臺上遇到了黎度雲和司延夏,倆人說話夾槍帶棒的我聽着難受,就找個借口溜了。”
“敢情你是拿我當尿遁了?”崔涵語氣誇張地說。
辛桃馥笑嘻嘻地說:“不說這個……對了,黎度雲和司延夏怎麽回事啊?就是只有以前黎度雲拒絕入社的過節嗎?”
“難道還有別的嗎?”崔涵問。
辛桃馥歪了歪腦袋:“我看不像。如果只是這樣一件事,我覺得無論是黎度雲還是司延夏,都不可能會一直放在心上的。”
崔涵點頭:“我看也是。”
說着,崔涵眼珠子一轉:“該不會是……因為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