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司社長
朱思賢終于想起自己是怎麽認識辛桃馥的了。
時間還得追溯到X大暑期招生夏令營。辛桃馥那個時候還是高中生,因為在校表現優秀,所以獲得參加X大夏令營的資格,而朱思賢在那個時候已經是X大學生,作為學長在夏令營裏當教師的助手。
雖然說是助手,但朱思賢也不怎麽愛打工。他主要就是為了在學生會露臉才來幹這個的。他對這些來參加夏令營的“豆丁”也沒什麽興趣,之所以會注意到辛桃馥,皆因大家發現辛桃馥和朱思賢撞鞋了。
朱思賢自诩“潮男”,潮男撞鞋就跟IT Girl撞衫一樣,是極為嚴重的“車禍事故”。
更別提,朱思賢才跟吹噓同學自己穿的這雙是全球限量多少雙的高級球鞋,一轉過臉,就看到一個比自己年紀小、比自己相貌好、比自己氣質佳的“小學弟”穿着一樣的鞋出現了。
大家看到這雙鞋,氣氛都很微妙,有的裝瞎不提,有的唯恐天下不亂就煽風點火,還有的本來就看不慣朱思賢愛吹比,故意激他:“什麽全球限量啊?我看還算是挺常見的嘛!”
朱思賢好面子、心眼小,自然咽不下這口氣,便招手叫辛桃馥來。
随着辛桃馥走近了,朱思賢和幾個同學眼尖地認出,辛桃馥這雙鞋是仿造的莆田鞋,根本不是正品。
朱思賢心情輕松了幾分,但對辛桃馥的不滿卻上了一層樓。
他指着辛桃馥說:“你年紀輕輕的怎麽不學好?就買山寨鞋?”
辛桃馥懵了:“山寨鞋?我不知道,什麽山寨鞋?”
這些年,辛桃馥每天過得緊巴巴的,不是在兼職就是在苦讀,哪有什麽時間去關注潮流品牌?他這雙鞋也是随便買的,根本不知道什麽山寨不山寨的。
朱思賢卻猛批了他一通:“年紀小小的就不學好,那麽大的虛榮心,還買山寨鞋!一點兒都不尊重知識版權。我們學院可不歡迎這種學生!”
辛桃馥被鎮住了。
朱思賢見辛桃馥是個好欺負的,便索性命他把鞋子脫下來,否則不容他進門。辛桃馥本來是不肯的,但幾個牛高馬大的學長都圍在一旁,猶如一堵牆似的攔在辛桃馥面前,辛桃馥一個小瘦子,哪裏躲得過?更別說,他确實被這個排場鎮住了,唯恐自己穿假鞋的事情真的會影響他被錄取的幾率。
他只得把鞋子脫了。
衆人見辛桃馥這麽慫,就更來勁了,一個男學生直接拿起他的鞋子,扔到池塘裏,衆人見狀都哈哈大笑。
辛桃馥也不敢分辨,倒是趁着大家看池塘沒留意自己,他趕緊跑了。
他一路光着腳跑回宿舍,腳底都擦破了皮,尚幸是沒有踩到釘子之類的尖銳物,不然麻煩也大了。
從那天開始,朱思賢為首的幾個學長就老愛找辛桃馥的茬。在老師面前大家還算和氣,但一到私下,便原形畢露。
辛桃馥也沒想到自己居然用這麽多的“山寨貨”,比如他網上随便購入的筆,學長也說他買的是山寨,原品是某日本品牌。還有他背的書包,也是山寨品……他根本不知道這麽多,但這些學長卻宛如迪士尼法務上身一樣,絲毫容不得任何侵犯知識産權的行為,但凡看到他用山寨貨,就會把他的東西給扔了,并對他大肆嘲笑。
在夏令營過了三天,辛桃馥的行李都被扔了一半,連筆和書包都沒有了。
事情鬧成這樣子,老師要是再沒察覺異樣就是瞎子了。老師得知情況後,給辛桃馥送了一些文具和生活用品。同時,老師也叫來朱思賢等人,只說:“你們尊重知識版權是你們的事,但也不能扔別人的東西啊,以後可不許這樣了。”
這句話一聽就是不痛不癢的,朱思賢聽了就說:“是的,我知道了,老師。”
老師又安慰了辛桃馥兩句。
而辛桃馥絲毫沒感到被安慰,心裏涼了一片,只能苦澀地說:“嗯,知道了,謝謝老師。”
辛桃馥想:老師甚至沒有要求他們跟我道歉。
這一件往事,對于朱思賢而言只是小插曲。他很快就忘了辛桃馥這號人了,現在記起來,也不過是因為辛桃馥的臉讓人印象深刻。
而辛桃馥倒是記得很牢,怕是一輩子忘不了了。他進了X大後,在校園裏遠遠看到朱思賢就會渾身不自在,像是老鼠看見貓一樣繞着走。
同時,他也得了“山寨貨PTSD”,無論買什麽東西都要搜一下同款,看是不是山寨品。
現在辛桃馥倒是消費得起這些正品了,而且其實不用他消費,殷先生就給他送了不少。但他一件也沒有穿。
一個原因是,他覺得“全新閑置品”轉賣出去的價格比較高……雖然他到現在還不敢轉賣。
另一個原因是,他還是想保持低調。
就跟他不肯開豪車,非要買一臺全新的五萬塊錢便宜車上學一樣。
不過現在他似乎是低調不起來了。
朱思賢在餐館裏吃了癟,把辛桃馥當成了仇敵,他既記起辛桃馥是貧困生,卻想到辛桃馥手裏居然有鑽石卡,還能當場和自己叫板,心裏就認為抓住了辛桃馥的把柄。
他在校園論壇上舉報,說貧困生辛桃馥花錢如流水,開車上學,還吃得起高檔餐廳、刷某行鑽石信用卡,必須譴責這種騙補助的惡劣行為!
除了在論壇上曝光,他當然也走了正規流程舉報。他只是覺得正式舉報可能不會鬧大,就非要上論壇曝光,讓辛桃馥吃不完兜着走。
辛桃馥剛被舉報不久就聽說了。
他對此心裏毫無波瀾,還有一點兒想笑。
因為朱思賢有意宣揚這件事,所以帖子很快被頂成熱門。
大家也是議論紛紛,覺得騙補助确實是罪大惡極了。
誰知道,校方很快就公布了一則告示,告示表明,辛桃馥早在這學期開學之前就跟校方說明過,他的家庭條件轉好,所以已經放棄了貧困補助。并不存在騙補助的情節。
而那個“曝光”辛桃馥的帖子也很快被删除。
看到校方的告示,大家也平靜很多了:哦,那他家庭條件變好了放棄補助了,那愛開什麽車下什麽館子也跟大家無關吧?
熟悉辛桃馥的同學也隐隐約約知道,辛桃馥之前确實是很節儉的,不像是騙補助的。這個學期突然不住校了,還時常出去吃飯,估計确實是家庭狀況好轉了。
因此,議論平息得極快。
快得讓朱思賢都懵了。
朱思賢再度感到臉上無光,更記恨辛桃馥。
朱思賢越發要“扳回一城”。他便帶了幾個當年在夏令營奚落過辛桃馥的“跟班”,站在路邊,準備堵人。
也是他算的時間很準,辛桃馥剛離開了教室,正和崔涵一起走來。
朱思賢和幾個人便攔了路,一看辛桃馥,卻見辛桃馥腳上穿了一雙限量版球鞋,便冷笑說:“怎麽?這麽多年了還改不了愛穿山寨的習慣?”
辛桃馥臉色不變,說:“朱學長眼力倒是退化了,真貨假貨都不會分。”
辛桃馥今天穿的鞋子和衣服都是正品,是殷先生送的。他原本不穿這些上學,是為了低調。但被朱思賢那麽一鬧,他也索性不低調了,反而要高調起來,免得以為他好欺負。
朱思賢和幾個人正在摩拳擦掌,這時候,恰見林蔭道上走過一個男子,那人長得清俊,秀氣卻不女氣,穿一件白襯衫配灰色長褲,挺拔得很。
朱思賢一見他,腰就彎了下來:“司社長,怎麽這麽巧?”
幾個跟班也立即齊齊跟司延夏彎腰打招呼:“司學長……”
作為“絲竹社”的社長,司延夏認得朱思賢,卻并不認得朱思賢身邊幾個喽啰,但教養使他保持禮貌的微笑并寒暄起來:“是的,你們怎麽都在?”
“呃……我們……”朱思賢也不好說:我們是來堵人的。
崔涵倒是答得飛快:“是來堵人的呗!不知道辛桃馥怎麽得罪你了?”
辛桃馥臉上淡淡的,并不說話。
朱思賢的一個跟班倒跳了出來,說:“怎麽就堵人了?我們只是恰好碰見。”
崔涵卻道:“恰好碰見就一堆人圍上來,張口就說辛桃馥穿假鞋?”
朱思賢又掃了辛桃馥的鞋子兩眼,确實拿不準這雙鞋是真是假。這雙倒不像當年夏令營那雙那麽的“一眼假”,但要說是真的,朱思賢又覺得不可能。
雖然辛桃馥家境轉好了,不用領補助了,但開的車也是便宜貨,去雅悅軒也只吃得起陽春面,哪來這個閑錢買這麽貴的鞋?而且,這雙鞋到處斷貨,也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怎麽看辛桃馥也不會買真貨。
辛桃馥卻說:“我還挺好奇的,我穿什麽鞋和你有什麽關系啊?朱學長天天沒事就往人腳上望,視線怎麽那麽低?”
崔涵附和:“狗眼看人低呗。”
朱思賢氣道:“你敢罵我?”
司延夏來得是尴尬,他也不想摻和在這種扯皮的事情裏,但要是真碰上了,也不能當沒看見。司延夏咳了咳,說:“同學之間要和睦相處,不必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争吵。”
朱思賢也不敢在司延夏面前欺負人,便說:“社長說得對……”
鞋子的事情勾起辛桃馥當初不堪的回憶,他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便笑了,道:“我可咽不下這口氣。非要和你評一評。咱們打個賭怎麽樣?”
“打什麽賭?”朱思賢問。
辛桃馥便說:“賭我這雙鞋是不是正品。如果我的不是正品,我就脫了鞋光着腳在跑道上跑三圈。如果我的是正品,就換你光腳跑三圈,怎麽樣?”
崔涵也沒想到平常總是好脾氣、好笑容的辛桃馥突然這樣不依不饒起來,也替他捏一把汗,小聲道:“惹這些富二代做什麽?”
朱思賢也懵了,沒想到辛桃馥會這麽樣。
辛桃馥卻轉頭對司延夏說:“也麻煩司學長做個見證。免得他賴賬。”
“我做見證?”司延夏是一個不愛惹麻煩的人,只笑笑,說,“我對鑒定鞋子方面不太懂,怕是當不起這個大任。”
辛桃馥笑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麽?”司延夏又多看了辛桃馥兩眼,卻見辛桃馥笑起來一雙眼像沾了水似的亮晶晶,很是動人。
辛桃馥便這樣動人地笑道:“我就知道,朱思賢是你們‘絲竹社’的,您肯定要偏袒他。況且,你一向也看不慣我們社團。”
“這是哪裏的話?”司延夏說。
辛桃馥卻道:“這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我之所以惹上了朱思賢,不就是因為黎度雲嗎?他都說了,黎度雲不肯加入絲竹社,來了我們這邊,惹得您很沒面子。前天,我和黎度雲好好吃着飯,朱思賢就要來掀桌子,就是為了給您出一口氣。”
辛桃馥這番話半真半假的,最是說服人,加上他那張甜美而沒有攻擊性的臉,娓娓道來的嗓音,簡直就是妖精唱歌一樣惑人。
別說旁人,朱思賢幾乎都要信了。他慌了一下,只對司延夏說:“這是沒有的事!你別亂說!我怎麽掀桌子了?我就說了兩句!”
辛桃馥說:“你沒承認掀桌子,那就是承認為了司社長出氣了?”
“我……我哪有?”朱思賢這才發現自己嘴笨,中了圈套,扭頭慌張地看向司延夏,“我真沒有……”
司延夏笑而不語。
這時候,一輛車緩緩從校道上駛來。
衆人的目光不覺都移向它——那是一輛邁巴赫。
朱思賢愛玩球鞋,其實也想玩車,但邁巴赫是萬萬玩不起的,見了一輛,便移不開眼睛。沒想到,邁巴赫就在旁邊停了下來,一個中年男子從駕駛座上下來,對辛桃馥說:“辛先生,我來接你。”
這下大家都愣住了,尤其是朱思賢,簡直是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了:這死窮鬼,怎麽會……
辛桃馥一邊坐上車架,一邊晃了晃小腿,說:“朱學長要不要再認真看看,我這雙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滿臉寫着“小人得志”,但這個小人偏偏又長得好看得厲害,連着得志的表情都帶着幾分可愛。
當然,這份可愛朱思賢是欣賞不了的,他整個跟被雷劈了似的。
他猛然搖頭:“你……你就是……不可能……”
語不成句的。
崔涵也很驚訝,沒想到辛桃馥這麽富貴。但他很快回過神來,捂着嘴笑道:“不可能?我也覺得不可能!總不可能坐着邁巴赫穿假鞋吧!”
再說了,若能坐上邁巴赫,穿的就是假,也是真。
幾個跟班都不敢說話了,望向朱思賢的眼神裏還帶着點說不出去的意味。
朱思賢臊得滿臉通紅,咬着牙:“我可沒跟你打賭!”
他才不要光腳跑三圈!還不夠丢人嗎?
辛桃馥也想到朱思賢不會這麽乖乖聽話的可能性的,便轉頭去望司延夏,說:“司學長,你怎麽看?”
司延夏的目光落在辛桃馥那條晃動的腿上。
不知為什麽,這讓司延夏想起家裏那只貓尾巴晃動的模樣。
想到這個,司延夏下意識地露出一個微笑。
朱思賢也盯着司延夏,希望司延夏能夠和平常一樣“和稀泥”——司延夏總是保持着一種常見的領導藝術——“我說了話但其實我沒說”。
剛剛司延夏也在這方面表露無遺,比如在辛桃馥要求司延夏當見證的時候,司延夏微笑着說“我不懂”“我不知道”。
朱思賢相信,在這個時候,司延夏也不會向着辛桃馥,當然,他也不會向着朱思賢。
他只會說,我不知道,和我沒關系。
只要這樣就夠了,朱思賢想。
朱思賢篤信着,司延夏不會回應辛桃馥的要求。
事實上,辛桃馥也沒什麽把握能讓這個只要一面之緣的“司公子”向着自己。
崔涵則一臉吃瓜的表情,等着看這個“司社長”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