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喜歡你
黎度雲說:“因為我不喜歡你。”
辛桃馥愣住了,好像被一個球直接擊中腦門一樣,眼冒金星,但腦子根本沒反應過來:“什麽?”
就像是無數次辛桃馥向黎度雲示好、而黎度雲總是淡淡的,黎度雲這回也是如此,用一種既不讨厭又不歡喜的語氣說:“我是社團裏唯一不喜歡你的人,所以你很在意我。”
夜裏的風吹了辛桃馥一身雞皮疙瘩,他自感泡在了一盆涼水裏,從頭頂到腳趾都冷得發麻。
他哆嗦兩下嘴唇,下意識搖頭:“我沒有……沒有向你示好,也沒有……”
他向黎度雲示好了嗎?
或許有的,從一開始,黎度雲教導他吹笛的時候,他就不吝以最斑斓的彩虹屁贈予黎度雲。在接下來的相處中,黎度雲對他一直淡淡的,但他卻依然在黎度雲面前言笑晏晏,展現自己一切讨人喜歡的特質——但他不覺得自己做得很突兀,畢竟,他精于此道。盡管黎度雲反應平平,他也一直以為是黎度雲是個“大直男”的緣故,他從沒想過,黎度雲并不那麽“直”……他是看得見那些彎彎繞繞的。
辛桃馥是第一次應付這樣的場面,但也沒有太慌亂。他抿了抿唇,嘴硬地說:“我對大家都是一樣的,如果你覺得愛說愛笑就是‘示好’,那我沒辦法。就當我是‘熱臉貼了你的冷屁股’吧。”
黎度雲沒有和他争辯,只是說了一句:“可是,你的那些小心思就像陽春面裏的蔥花一樣顯眼。”
辛桃馥好像被迎面扇了一個耳光。
從十二歲以來,他就過得艱難,也不是第一次熱臉貼別人冷屁股,也不是第一次對別人示好失敗——他雖然很懂得讨人喜歡,但他到底也不是人民幣,不可能次次得勝。但這是第一次,他覺得那麽難堪。
直到辛桃馥回到紫藤雅苑,心緒都未能平複。
女傭秋丹也看出辛桃馥心緒不寧,便問他怎麽了。
辛桃馥撐了一個笑容,說:“沒什麽。就是今天上學有點兒累。”
秋丹和辛桃馥閑談了半天,樓下就傳話來,說殷先生今晚要來用飯。
得知殷先生要來,辛桃馥也不得不按捺住情緒,強打精神,笑面迎人。
他與殷先生一桌吃飯,心裏卻是思緒翻飛。
辛桃馥只想:如果我的小心思在黎度雲面前如陽春面上的蔥花一樣顯眼……那在殷先生眼中呢?殷先生的眼光怎麽也比黎度雲毒辣吧?那我的心思在殷先生眼中那不得像陽春面上的蟑螂一樣顯眼啦!
想到這個,辛桃馥更是食不知味。
殷先生瞧辛桃馥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便笑問:“怎麽了?飯菜不合胃口?這次又想吃茶泡飯不?”
辛桃馥回過神來,扯出一抹笑容,說:“沒有不合胃口……就是……”辛桃馥随口搪塞道:“今天下午我去吃點兒東西,所以晚上沒胃口。”
殷先生問:“吃什麽去了?”
辛桃馥便說:“去了雅悅軒……”說着,辛桃馥又補充一句:“就吃了碗陽春面,也沒多吃什麽。”
殷先生道:“原來是雅悅軒。那家餐廳的鮑參翅肚都是其次,吃個鮮罷了。其實只有陽春面做得有點意思,沒想到小桃倒是個識飲識食的。”
辛桃馥沒想到殷先生會有此發言,他明明記得這家餐廳的招牌推薦都是鮑參翅肚。
而且,今天朱思賢帶着同學去開吃的時候,那些同學都稱贊那兒鮑魚夠大夠好味,朱思賢也是洋洋得意,反而指着辛桃馥和黎度雲吃的陽春面恥笑。
也不知,如果要是換着是殷先生吃陽春面,朱思賢又會說什麽呢?
辛桃馥一邊心裏嘀咕着,一邊笑着應答:“是啊,我就是再不學無術,也不至于飲飲食食都不識得!”
殷先生笑道:“咱們X大的高材生也說自己‘不學無術’了?”
辛桃馥笑着說:“X大的高材生?先生是說您自己嗎?”
殷先生微微一笑:“都是。”
說着,殷先生舉起杯子:“敬高材生。”
辛桃馥便舉着裝可樂的玻璃杯和殷先生碰杯:“敬高材生。”
辛桃馥抿了一口可樂,心裏覺得好笑:其實他酒量很好,但愛在殷先生面前裝天真單純,所以就假裝自己不喝酒。殷先生雖然是個老練聰明的人,倒還真的在這一點上被辛桃馥給騙過了。
他很認真地認為辛桃馥就是一個滴酒不沾的好孩子。
辛桃馥又道:“殷先生從前在X大讀書的時候,也參加社團嗎?”
“參加。”殷先生今天似乎心情不錯,很願意和辛桃馥多說幾句,“你聽說過‘絲竹社’嗎?”
辛桃馥冷不防聽到“絲竹社”三個字,不免想起朱思賢和黎度雲,心裏就不自在。他咳了咳,讓自己平複一點兒心緒,才說:“知道,這個社團很有名。是搞音樂的嘛。”
“與其說搞音樂,不如說是搞交際的。”殷先生說話倒是直白,“殷相司君四個家族都有人在裏面的。”
“都有嗎?”辛桃馥聞言是有些驚訝的,“我只知道社長是司家的公子。”
“嗯,一直以來都是司家的做社長,畢竟社團設立之初就是這麽一回事。”殷先生答。
辛桃馥好奇地問:“這個社團設立多久了?”
“怕有百年了。”殷先生眼珠往旁側了側,像是在回憶舊事,“殷相司君家的太爺爺四人都是X大的學生,也都是音樂才華橫溢的人。其中以司老太爺的音樂造詣最高,他成立了這個社團。作為傳統,我們每一代都要有人加入這個社團,而且其中必須包括本家的公子,但凡有什麽大活動,也得捧場。如果本家公子未上大學或已經畢業,也可讓旁支的去應付。”
殷相司君四大家族延綿了好幾代,所以也繁衍出很多旁支。這些旁支的親戚挂着這個“尊貴”的姓氏,心氣自然和普通“平民百姓”不同,為了更靠近“上層圈子”,都是擠破頭要考X大、進絲竹社的。
辛桃馥越聽越好奇:“這就怪了,如果本家公子是個不好絲竹的呢?或者本家公子沒……”辛桃馥本想說“沒考上X大”,發現言語不妥,便改口道:“沒想考X大呢?”
“這是傳統,是規矩。”殷先生這話說得淡,卻有一種一錘定音的利落感。
辛桃馥愣了一下:“規矩嗎?”
“嗯。”殷先生用一種和小孩子談話的耐心,笑眯眯地說,“你知道,我是十八歲就當家的。”
“先生的‘事跡’我當然知道。”辛桃馥作為“打工人”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拍老板馬屁的機會,“這真是前所未有,令人贊嘆!”
殷先生擺擺手,像是在謙虛“哪裏哪裏”,又像是在敷衍“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他便道:“我當了家,百事纏身,忙得腳不沾塵,同時也算得上是‘大權在握’,但還是得去X大報道以及加入絲竹社。”殷先生語氣中透着幾分無奈。
辛桃馥都驚呆了:“不是吧?聽說那個時候您可是‘臨危受命’,有很多事情要做的,而且您還是家主呢,怎麽還……”
“這就是傳統的規矩。”殷先生撣了撣褲腿上不存在的灰,“規矩比天大。”
辛桃馥又道:“您那時候又要忙着家族的事務,又要上學和參加社團?這不……還挺忙的?”說着,辛桃馥又拍馬屁:“也虧得是先生這樣的人才呢,換着是別人,早忙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殷先生謙虛地說:“哪裏哪裏。雖然有我的才學能力之故,但更多還是因為我一直缺勤老師也不敢找我麻煩。”
“……”
當年,殷家動蕩,殷先生臨危受命擔負重任,其實也管不得學業的事情了。在X大報道,之後就很少去上課,期末考倒還是會參加的。那個時候,殷先生經常坐在黑椅子上淡淡看叛徒一眼,口中念念有詞。叛徒聽不清殷先生在說什麽,只是低着頭渾身發抖。倒是站在殷先生身邊的班子書聽得分明:先生在背期末重點。
雖然以殷先生的威勢,想要作弊通過還是完全無問題的,但殷先生卻不打算這麽做。
殷先生連夜逼供,同時挑燈背書。
除了期末考,絲竹社的活動也是一個麻煩。殷先生可以缺席平時排練,但重要活動還是要出席的。當年的司社長知道殷先生情況特殊,所以不用他參加合奏、排練,專門在演奏會給他一個幾分鐘的SOLO,等于是叫他露個臉就行。
于是,經常是剛才廢掉叛徒一條腿,十分鐘後他就背着小提琴趕赴絲竹社參加演奏會。
後來實在嫌小提琴太累贅,殷先生就改吹笛子了。
——這就是殷先生青蔥的大學校園生活。
也解釋了為什麽殷先生根本沒有談校園戀愛。
別說戀愛,他連吃飯的功夫都要掰成兩半:一半看賬本一半學高數。
辛桃馥看着殷先生的眼神多了幾分複雜,只說:“原來先生的大學生活過得這麽艱辛,真讓人……心疼呢……”說着,辛桃馥便垂下眼皮,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
殷先生笑了,用手摸了摸辛桃馥的腦頂:“你還心疼我?”
辛桃馥心想:當然不心疼啊。我一個打工的還心疼錦衣玉食、生殺予奪的老板我有病麽。
殷先生握起辛桃馥的手,笑問:“對了,你的笛子吹得怎麽樣了?”
辛桃馥對這個話題倒是挺感興趣的,因為他自感進步良多。
飯後,辛桃馥便和殷先生到了紫藤花架下。辛桃馥拿起笛子,吹了他最熟練的一個小節。這回他發揮得倒是可以,也沒出錯,吹完了,他還朝殷先生笑了笑,有幾分小驕傲的樣子。
殷先生聽了,也似乎很意外:“确實進步很大,看來是經過名師指點了。”
這話又叫辛桃馥不由得想起了黎度雲。
辛桃馥卻知道不該跟先生提別的男人,便笑吟吟地說:“這個名師不就是先生嗎?上回先生指點過後,我就茅塞頓開了。”
殷先生卻笑了起來:“擔不起,像我那樣教人,只會誤人子弟。”
辛桃馥啞然,就想起當時殷先生“指導”自己吹笛子的情景,那時他們不知怎麽的就從吹笛子過度到接吻了。嘴唇碰觸的柔軟猶如昨日重現在他的唇邊,使他耳朵都熱了起來。
殷先生仿佛也察覺到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說:“怎麽都燙成這樣?”
辛桃馥心跳加快,又感到殷先生的吐息落在他發燙的耳垂邊。就像是風拂過了他的耳尖,使他頸脖都浸出幾分春意。
二人的頭靠在一起,身體貼在紫藤花架下,柔軟得像是花藤一般。
辛桃馥此刻才知道,古人說的“耳鬓厮磨”,是什麽形容……
辛桃馥聽着先生越來越重的呼吸,自己的吐息也變得淩亂起來,仿佛一切要往不可收拾的方向奔去。
正當辛桃馥滿腦子情緒沖撞的時候,殷先生卻又再次懸崖勒馬,将辛桃馥推開了一些,仍是大人一樣親切地拍拍辛桃馥:“我該回去了。”
辛桃馥沒想到,先生又要走了。他見殷先生退後的腳步,心裏一下子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拉住先生的衣角,問:“先生是不是不喜歡我?”
這句話一問,問得殷先生都愣了一下。
連帶着,辛桃馥也僵了僵,像是想象不出自己情急之下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殷先生柔然一笑,低下了頭,使自己與辛桃馥平視:“不喜歡你,還對你這麽好,我是什麽大善人?”
辛桃馥噎住了。
殷先生又道:“你放心。”
辛桃馥聽了這話,一時不解。
殷先生親了親他的唇角:“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