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籌碼
辛桃馥迷惑了:“因為……我?”
崔涵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是啊,他們說不定在因為你而‘争風吃醋’。”
辛桃馥聽懂了崔涵的意思,立即搖頭:“這可是胡說。”
“黎師兄對我的态度你沒看見嗎?”這其實也是辛桃馥心裏一個疙瘩,“他不太喜歡我。”
崔涵訝異地說:“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如果他不喜歡你,怎麽能夠忍受你的‘魔音穿腦’這麽久?”
辛桃馥最近吹笛有了長進,全靠黎度雲的耐心指導。頭幾節“輔導課”,辛桃馥的笛聲确實夠得上“魔音穿腦”的标準。而現在,辛桃馥的笛子勉強上道,但對于黎度雲這樣耳尖的人而言,其實也挺穿腦的。
辛桃馥甚至覺得,黎度雲不太喜歡自己,也有自己用笛音“折磨”對方太多的原因。
“他給我輔導,不是看在您崔大社長的面子嗎?”辛桃馥道。
崔涵搖頭:“他本來只答應輔導你一節課的。後來他願意給你上課,是他本人的意思,和我沒有關系哦。”
辛桃馥卻道:“這我理解。可能是我太差了,如果不好好‘調教’一番的話,我是加不進合奏裏面的,會把整個演奏搞砸,所以他才給我輔導。為的是‘顧全大局’。”
崔涵摸摸下巴,說:“也許吧,但我想他不是那種特別熱心的人,他對你是不同的。”
辛桃馥苦笑:“他對我也并不熱心。”
說着,辛桃馥又道:“至于司社長,就更沒道理了。我和他根本不熟。”
“他和你确實不熟。”崔涵點頭,“所以他這次才特意過來,為的是和你混熟。”
崔涵說得煞有介事的,聽得辛桃馥也有點進心裏去了。
司延夏特意跑來轟趴館,說是為了加強兩個音樂社團的關系,這聽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假得不能再假的借口。
司延夏的“絲竹社”哪裏把別的音樂社團放在眼裏過?而且,說是要社團交流,他也沒帶幾個人,就帶了兩個“絲竹社”裏比較好說話、能社交的家夥,看着也不是為了交流音樂來的。
那兩個家夥還跑來找辛桃馥,說是“三缺一”,找辛桃馥補缺。
辛桃馥也給面子地去了,到了牌桌上,果然看到了司延夏。
于是,桌上變成了辛桃馥、司延夏以及兩個“絲竹社”氣氛組社員的組合。辛桃馥打牌技術麻麻,輸贏都是看運氣。而這天,他的運氣似乎好到爆棚,幾乎是每局必勝。不知道的以為他出老千開外挂,知道的就知道這是別人給他喂牌,故意讓他贏的。
辛桃馥不是那種“不知道的”,他打了幾局下來,心裏都明白。
偏偏那兩個“絲竹社”社員還演起來,捶胸頓足地說“怎麽又輸啦”“不玩啦不玩啦,我直接把籌碼送給辛同學好了”“辛同學真是逆天”……
辛桃馥笑了一下,他也不宜揭破這個局面,便只能保持微笑,看了眼坐在對面的司延夏,司延夏坐得端正,目光看着牌面——他不笑的時候和笑的時候區別很大。每次一笑,他便似狐貍眯眼,若是不笑,板起臉來,一雙斜飛細長的眼睛便透出淩厲來,将磨得鋒利的劍。
辛桃馥又想:這些世家子的氣勢終究與衆不同……不知道先生在他這個年紀,是不是也這樣呢?
司延夏用最嚴肅、淩厲的面目打出了最臭的牌。
辛桃馥贏了一個盆滿缽滿,籌碼堆成小山丘。
司延夏看着那座小山丘,露出狐貍笑:“還是辛同學打得好。”
“這是我運氣好。”辛桃馥裝作不知道自己被讓,一臉謙虛,“不過所謂‘樂極生悲’‘月盈則虧’,我還是‘見好就收’吧。”
一個氣氛組社員便攔着,說:“哪有你這樣,贏了就走的?這可是最沒牌品的行為了!”
辛桃馥心想:不會吧,你們還未輸夠嗎?都什麽家庭啊……
“不打了不打了。”辛桃馥托着腮,“算一算吧。”
說着,辛桃馥問:“這籌碼我記得是一個算十幾二十來着?”
“什麽十幾二十?這不是看不起人嗎?”氣氛組成員說,“籌碼一個一千。”
辛桃馥腦子一轟,看着眼前那座“小山丘”,突然覺得自己碰到了燙手山芋。
他忙說:“不會吧?我上午和他們打的時候還不算這麽多的。”
“我們是打這麽多的。”一個成員說,“不然十幾二十塊,玩起來也沒趣。”
另一個成員又笑道:“辛同學是大贏家啊!怎麽還嫌自己贏得多?”
辛桃馥哪裏肯收這麽多錢,搖頭不已,說:“早知道這麽多,我就不上桌了,真是吓死人。”
“哪有人嫌自己贏得多的?”一個成員調笑道。
“這個數額‘巨大’,我怕警察抓我。”辛桃馥半開玩笑地推了一把籌碼,那象征着真金白銀的塑料籌碼便嘩啦地散落在桌面上。
兩個社員還想要說什麽,辛桃馥卻站起身,說:“我們都是學生,花的也多半是父母的錢,還是悠着點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辛桃馥的目光瞥了瞥司延夏,那句“花的是父母的錢”,像是小貓亮爪一樣撓了司延夏的臉皮一把。
富二代好像都不得不承認這件事,他們風光、豪奢,灑的其實就是父母兜裏掏的零花錢。
“都是小錢。”一個成員說,“再說了,父母也教我們‘願賭服輸’的。”
另一個成員則唱紅臉:“怎麽?難道你看不起我們?”
“哪敢,哪敢?”辛桃馥笑眯眯道,“算了,就當我贏了兩千吧。你們湊一湊。”
兩個成員還想說什麽,司延夏卻先發話了,說:“辛同學說得對,我們都是學生,不該賭這麽大的。兩千就兩千。”
說完,司延夏和兩個成員便湊了兩千給辛桃馥。
辛桃馥收了錢,便說:“謝謝你們,改天請你們吃飯。”
等轟趴過後,辛桃馥坐馬哥開的車回雅苑。
坐在後座上,辛桃馥沉吟半晌,忽問道:“馬哥,你之前見過司延夏沒有?”
“有幾次開車送先生的時候可能碰見過。”馬哥回答,“但沒有面對面接觸。”
辛桃馥又道:“這輛車是不是很特別?整個城裏沒幾個人有?”
“是的。”馬哥回答。
辛桃馥竟明白過來:是了,司延夏原本對我是不熟的,他眼熟的是馬哥和這輛車!他必然是認出了這是殷先生的座駕,所以才對我獻殷勤。
畢竟,輸牌送錢這手法,确實不太像“追求”,更像是“讨好”。
辛桃馥思來想去,自己有什麽值得被司家公子“讨好”的?想來想去,就想到了殷先生這一層。
在打牌之前,辛桃馥到底還是有點兒聽進去了崔涵的話,有幾分懷疑司延夏是不是對自己有意思……
現在一想,真是自作多情!
猶如十八歲生日那天一樣,辛桃馥被淋了一盆冷水——人也清醒多了。
他再次明白,自己在這些“人上人”那裏是不可能得到真心的喜歡的。
也是,他一個草根屁民,有什麽值得公子哥對他上心的?
辛桃馥離開雅苑兩天一夜,這天回來,剛到門口,便見女傭秋丹興沖沖地跑來,說:“你總算回來啦!先生在茶廳等你呢!”
辛桃馥沒想到先生也在,立即走往茶廳。
但見殷先生獨自坐在茶廳裏,靠在沙發上,見辛桃馥來了,便朝他招招手,似招一只養馴了的寵物。辛桃馥自然也溫馴又熱情地靠上去。
殷先生一邊撫摸他的背脊,一邊說:“這兩天玩得高興嗎?”
“還行。”辛桃馥撇撇嘴,“其實也沒什麽好玩的,不如在先生身邊高興。”
殷先生聽得受用,笑說:“這張嘴倒是會說話。只怕一出了這兒就想飛了,完全忘了我。”
“忘不了的。”辛桃馥說。
忘不了的……
辛桃馥把頭靠在先生的肩上,心裏思緒翻湧:哪裏忘得了?
他從頭到腳一身叫人無法輕視的“金裝”,是先生所贈的。他到了朱思賢面前,不需要再畏畏縮縮,甚至還能“反客為主”的底氣,是先生所給的。而司家公子也對自己放低身段,也與自己的為人或魅力無關,都是靠借用先生的車子帶來的。
辛桃馥越發懷疑,他本人是不是根本毫無價值。
他現在所有的高貴和驕傲,都源自于這個對自己還有幾分興趣的男人。
一旦這個男人對自己沒興趣了,他就輸了。
輸了。
他不知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個詞語。
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身處一個賭局。
嗅着先生衣領上散發的清香,他緩緩閉上眼,在黑暗中恍惚看到了今天牌桌上散落的塑料籌碼。
籌碼色澤鮮豔,但用料廉價。
它到底是值一塊錢?還是一千塊錢?都只取決于是誰在握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