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當初燕王鬧着娶裴行昭的陣仗實在不小,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妄想把裴行昭困在王府, 私下裏拼個你死我活。
彼時林策雖只是遠遠地看戲, 卻很希望裴行昭成全燕王,送他去見閻王,那就再不用應承求娶保媒的人了, 守寡後仍舊享有親王妃的優渥待遇,怎麽算怎麽劃得來。
沒成想, 裴行昭壓根兒瞧不上燕王,連跟他逗悶子置氣的閑情也無, 這樣一來,嫁娶那種事, 她更不肯浪費時間精力了。
林策私下裏跟父親提了一嘴,說我真細算過這筆賬了, 裴郡主搭理燕王一下也不吃虧啊。
她爹就說, 當人家也跟你一樣二百五?要不然你毛遂自薦,讓燕王退而求其次得了。
她說行,您幫着牽牽線呗。
氣得她爹甩了好久的臉色。
後來, 裴行昭一步到位了,守了個把月的活寡, 之後就成了真守寡,榮升皇太後之尊。
她爹得意洋洋地跟她說,這才是有野心有手腕的女子該幹的事兒,漂亮,你且慢慢兒學着吧。
她沒法兒不認同。
這會兒, 林策聽得裴行昭的話, 也不由得笑了, “那您得先赦免臣女的死罪。”
裴行昭卻道:“不過是哪位王爺。他們又不是說不得,何來的罪過?”能讓林策說地位尊貴的,只能是皇室中人。
林策莞爾,“是康郡王,派人給臣女遞話了,臣女說要斟酌幾日。”
“原來是他。”裴行昭道,“那你看着辦,別把自己搭進去就行。哀家只當你今日什麽都沒說過。”
“聽您這麽說,臣女倒更拿不定主意了,本就是覺着怎麽都行。”林策眼巴巴地望着裴行昭,“太後娘娘,您是怎麽看的?”
裴行昭略一斟酌,分析道:“你要是想過一過成婚的瘾,嫁給皇室子嗣,排場的确是最隆重最氣派。
Advertisement
“三兩下把夫君整治死也許不難,善後的工夫,譬如安撫貴太妃、太皇太後卻沒那麽容易。
“守寡的王妃,比起尋常命婦要好一些,對你手中的權勢卻無助力,甚至會被排擠,不過是多得些用度上的貼補。
“再就是你和林家怎麽交待,三親六故的見你與皇室結親,會不會橫生枝節,你會不會喜聞樂見,都未可知。”
“要是這麽算……”林策逐條思忖着,“就有點兒不值當了吧?”
“那是你的事,與哀家無關。”裴行昭道,“與你說弊端,主要是因為,哀家與內閣商議過了,有意讓你掌管內務府。那差事涉及的事項龐雜亦瑣碎,而你協助令尊治理兩廣,也算是面面俱到,算起來是大材小用了,可眼下別的重臣長項不在此,讓他們現學現賣,怕是要出亂子。”
“太後娘娘說大材小用,臣女萬萬擔不起。”林策毫不掩飾喜悅之情,“您若是認可臣女的能力,臣女自是沒有二話,盡心盡力當差。”
裴行昭對她的态度非常滿意,不由問道:“對這差事還算滿意?”
“是非常滿意。”林策坦率地道,“據臣女目前所知,內務府掌管刑名、修繕、犧牡、皇莊賦稅、制造器皿、監刊書籍、禦膳禦藥……有臣女擅長的,也有想涉獵而沒機會試煉身手的。在兩廣,是幫家父和軍兵百姓過好日子,在日後,則是幫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過好宮裏的日子,更要打點好與宗親勳貴世族的來往,是畢生難求的際遇。”語畢,端然行禮,“謝太後娘娘。”
裴行昭一笑,示意她平身落座,“将計就計那一茬呢?”
“自然用不着了。”林策落座後道,“正事要緊,為個心術不正的人耽擱時間,犯不上。”
“明白就好。”
“但是,太後娘娘,您對那件事的态度,真的是臣女沒想到的呢。”
“怎麽說?”
林策道:“您一向潔身自好,臣女以為,您聽了臣女的行徑,一定會非常嫌棄,把我趕回兩廣也挺正常的。”
裴行昭又一次笑了,“有什麽好嫌棄的?士林如今分成兩派,就嫡庶尊卑之別打起了筆墨官司,你總該聽說了。”
“嗯,聽說了。”
“那些破事兒,還不是男子惹的禍?不奉行勞什子的三從四德的女子,哀家只希望越多越好,只要不耽誤正事,不是強人所難埋下禍患便好。”
“臣女可沒有強人所難,”林策忙道。
“猜得出,能成事兒的人,更不屑于勉強境遇卑微之人。”
林策會心一笑,“只是各取所需,圖個樂子罷了。”
裴行昭颔首,“盡快安置妥當,好生當差。得閑了不妨來哀家這兒坐坐。”
“是!”林策起身,行禮告退。
裴行昭拿過擱下的折子,想到林策,不由唇角上揚。那是個很有趣的女子,言行很對她的脾氣。
因着喬景和、林策二人即将接管兩個要職,裴行昭心情頗為愉悅。兩人與她并無淵源,也不見得是擁戴她的人,可她的目的又不是拉攏人,辦差得力就足夠了,而他們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林策接旨當日,便得到了朝廷賞給自己的府邸,随之成為京城裏第三位有官職在身的郡主。
楊攸、陸雁臨,都是林策以往經常聽說的女子,因着裴行昭的緣故,即便不曾謀面,便已有幾分先入為主的好感。但這并不意味着,她會刻意結交。
人麽,投緣與否真要講究個緣法,如非必須往來,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林策是自己和數十名護衛先一步趕到了京城,運送箱籠的随從如何的加急趕路,也要遲幾日才能抵達。
行李未到,便提不起興致親自布置宅院,她倒也會找消遣,今日去知名的酒樓,明日去戲園子,過得優哉游哉。
到這種地方,也不會白去,除了消遣時間,時不時地就會聽說一些京城裏比較轟動的事件的後續:
言官走了一批,又換上了一批,使得都察院面貌一新:一個個的卯足了勁兒履行職責,想方設法地盯着在京官員的言行,被盯着的官員也少不得打起精神,嚴于律己,生怕自己成為第一個被言官開刀的。
再就是,喬爾凡奉旨休夫之後,國舅爺黎元鑫被免去了長興侯世子封號,接旨當日就離開家門,不知所蹤。黎家送了不少下人到錦衣衛所,又在家裏嚴懲了不少,與此同時進行的,是着手供給喬爾凡日常用度一事。
喬爾凡休夫之際,便已失了世子夫人的诰命,黎家卻要當做她在黎家一般算賬,最終将一應開銷折合成三千兩銀子,命管家送到喬府。
喬府的管事看了銀票,便讓黎府管家過兩日再來。喬景和進宮請示了太後,得到太後的允許之後,才收下了銀票。
生于富貴門庭的人,對三千兩這個數目不會有什麽想法,尋常百姓則會啧啧驚嘆:高門中人,一個人一年就能花掉那麽多銀錢?不能夠吧?是不是黎家做了什麽令人不齒的事兒,才用銀錢彌補的?一定是。
林策每每聽到,都是一笑置之。認真算賬的話,一年三千兩真不算多:世子夫人的俸銀是每個月五十兩,一年便是六百兩;每個月的膳食,就算不喜歡迎來送往設宴請客,也得一百兩左右,一年就是一千兩左右;四季必須要用到的衣料、皮子、香料、胭脂水粉、筆墨紙硯、養身的補品藥材甚至繡線等等,按照侯府的規格,一年下來折合銀錢,一千兩可打不住;其次,一位世子夫人院子裏的下人可着實不少,回到娘家之後,喬家那等世代為官的門庭,排場也相差無幾,而這些下人的例銀本也需要黎家從公中撥出。
——這粗粗一算,就已經有三千兩左右了。
當然,這只是單獨算賬,實際過日子,藥材、補品、文具等等,庫房裏每家都有存貨,宮裏會按季賞賜,人際來往也能得到不少,誰家都不用折合成銀錢。至于膳食要用到的食材,不過是公中每日分出來一點而已,有很多食材都是莊子上定時送去的,根本不用花錢。
可是,誰讓黎家沒福氣,留不住人家喬爾凡?供養喬爾凡用度又是太後和皇後發的話,他們怎麽敢敷衍了事。
這件事,在林策看來,黎家折合成銀子行事,很像是膚淺的暴發戶才幹得出的事兒。要是她,喬爾凡每個月的一應用度,不論什麽,都會給實物,不便直接送到喬府的瑣碎東西折算銀子和俸銀放在一起也就是了,能省一點兒是一點兒,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現在倒好了,一年就有整整三千兩的開銷,十年便是三萬兩,喬爾凡都還沒及笄,總還有三四十年可活,這樣加起來,數額已很驚人。黎家沒個精打細算的,現在就是在敗家,遲早有給不出銀錢鬧得更難堪的時候。
林策忙着看花紅熱鬧的時候,便把康郡王那一茬暫時擱置了,但是康郡王和貴太妃卻是等不得,都為她忙活着。
先是康郡王的帖子每日一份,連續三日送到林郡主府,之後便是貴太妃遣了宮人傳話:過兩日她要尋機出宮一趟,想順便到郡主府坐一坐,和林郡主說說話。
這日,林策聽管事禀明後,瞥過他手裏的帖子,道:“等我見過貴太妃,再決定見不見他也不遲。”
管事聽了,便曉得如何回話了,稱是而去。
貴太妃能夠出宮,是走的太皇太後的門路:投其所好,稱上次太皇太後病倒的時候,在佛前許下心願,若是太皇太後痊愈如初,便到護國寺拜一拜各方神佛,留下一筆香火錢,以供僧人秉承神佛的慈悲之心,惠及衆生。
太皇太後根本不信,卻也沒膽子拿自己幾十年的信仰跟娘家侄女較勁,便說只要太後同意就行,她沒不答應的理由。
而裴行昭對待服侍過先帝的那些嫔妃,從不端嫡妻的架子,素日裏見都懶得見她們,只望她們別無事生非,這種表現,倒更像個冷淡妾室、冷情又薄情的男子。聽得貴太妃說明原委,當下就準了,讓貴太妃去找皇後安排出行的車馬、随從。
貴太妃忙道:“嫔妾出宮去,輕車簡行最妥當,招搖的話,太皇太後定然不悅。”
裴行昭就道:“将這話去跟皇後說清楚,你要是出了什麽事,哀家與皇後不擔責。”
“……是。”貴太妃心裏想着,你怎麽那麽烏鴉嘴呢?說句讓人高興的話,你是能掉塊兒肉還是會變醜?你有個聽話的大兒子,我也有康郡王,他自會為我安排妥當。
帶着滿腹的不快,她去護國寺走了個過場,回到城裏,在康郡王的安排之下,遮人耳目地到了林策府中。
林策在內宅的廳堂見的貴太妃。
見禮寒暄之後,貴太妃便示意她遣了下人,要說說體己話。
林策照辦。
貴太妃又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近前。
林策心裏不耐煩,面上卻是笑盈盈的,仍是照辦。
貴太妃将聲音壓低了幾分:“你剛來京城,我們這樣說話,會不會隔牆有耳?”
“不會。”林策道,“即便有錦衣衛留意我的行蹤,也只在府門外盯着,府裏的下人,口風緊,有眼色,您只管放心。”
貴太妃神色一緩,想到她是兩廣總督的左膀右臂,管束下人、戒備外人都是小菜一碟,便挂上笑臉,說起來意:“不瞞你說,你來京城之前,我就經常聽人說起你,才貌出衆,精明幹練,總想着,康郡王要是能夠有你這樣一位賢妻,我這一生便再沒什麽不知足的。”
再沒什麽不知足的?裴行昭進宮的時候,難道沒氣得想撞牆麽?難道沒觊觎過中宮之位?林策腹诽着,面上則是巧笑嫣然,“貴太妃謬贊了,我實在是擔不起。”
“不瞞你說,你進京來之後,康郡王就每日惦記着,曾遠遠地望見你一次,你大抵不曾留意,他與我提起你的時候,皆是欣賞贊許之辭,要說是一見傾心,也不是不可以。”
林策心頭一動。這樣說來,貴太妃根本不知道康郡王那些花花腸子?也根本不知道她喜歡在府裏養男寵?
那麽,真正起心娶她的人,便是康郡王,而并不是貴太妃。當然,貴太妃明顯也是樂見其成的。
林策就想,如果自己把嗜好告訴貴太妃,會是怎樣的情形?她會不會驚得跳起來,然後跑去康郡王府罵兒子,回宮後便找太皇太後和太後哭訴兒子被豬油蒙了心?
真實情形應該差不了多少,但她實在沒必要那麽做。先帝的一個妾室而已,裴行昭随随便便就能處置掉,說話全無分量,卻能實實在在地把她的嗜好散播得人盡皆知。
她不覺得那有什麽不好,可也真沒什麽好宣揚的,世風開化之前,真沒必要用男寵的事由讓自己名氣更大。
最重要的是,父親聞訊之後,一定會氣個半死。他早就知道她這事兒,見管不了她,便不遺餘力地幫她瞞着外人。這次她奉召進京,父親最擔心的就是她私下裏的行徑鬧得滿城風雨,一個大老爺們兒,每日跟個碎嘴子的老太太似的,翻來覆去地叮囑她,千萬千萬要謹慎,就算鐵了心跟他對着幹給他丢人,也等到把官職坐穩了再說,不然,年少時苦學的一切豈不是全都白費了?
那些話倒也說到了點兒上。
她從小到大,父親是把她當兒子養的,要不是她小時候身子骨孱弱,少不得文武一并學。九歲之後,身子骨調養的與常人無異,父親便押着她學了些簡單的拳腳功夫,實打實地練習了幾年騎射,不知道罵了她多少回笨、懶——這方面,她不跟他擡杠,學到的那點兒三腳貓的功夫,上沙場就等于是伸出脖子給人砍,作用不過是看起來柔弱但身板兒不錯,長途奔波也應付得來。
而她之所以吃那份兒苦、挨那份兒罵,是因為要是不學,父親就不讓她再讀書習字,她怎麽受得了?
她志向不在沙場,卻不代表她沒有抱負。她希望自己像很多文人中的名臣一樣,幫朝廷治理天下,不求青史留名,起碼活着的時候是有價值的。
到如今,時常有生逢其時的念頭在她心頭閃過,因為先帝不拘一格用人,裴行昭亦是如此,且能代替皇帝號令天下。
如此一來,她一身所學,前幾年積累的所有經驗,都不愁用武之地。
每次想到這些,她都會躊躇滿志。
正因此,她行事才要更加謹慎而且果決。
種種想法飛快地閃過腦海,林策仍舊不動聲色,“那您這次過來的意思是——”
貴太妃笑道:“我就想過來親口告訴你,康郡王鐘情于你,我也是打心底地喜歡你,我們母子如此,太皇太後便也會如此,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你是什麽意思呢?欺負我剛到京城,便料定我不知道小太後早把太皇太後收拾服帖了?到此刻,林策忽然明白,康郡王為何不将他的真實意圖和她的底細告訴貴太妃了——這不是個能辦事的人,也只能做這種敲邊鼓的事兒,連這做的都不怎麽樣,生怕人不知道她有多急切似的。
她笑容裏便平添了幾分玩味,“可是,據我所知,親王郡王的婚事,需得皇上或是太後賜婚。”
“可就算是皇上、太後賜婚,也得被賜婚的兩人都打心底同意才成。”貴太妃道,“再說了,還有太皇太後呢,她老人家傳旨也是一樣的。她是宋閣老和我的親姑母,這你總該是曉得的。”
林策卻又多了一個不将計就計的理由:她要是嫁給康郡王,便是繞着彎兒地與當今次輔成了親戚,太後不忌憚,別的重臣卻會忌憚,不是刁難宋閣老,就是刁難林家,一方倒黴,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太皇太後多年來不問世事,誠心向佛,這是我早已知曉的。”林策道,“再說了,慈寧宮的宮人,不是年初才鬧出過醜聞麽?太皇太後還為此愧悔不已,這也是誰都知道的。不需問也猜得出,眼下她老人家不會管這種事,皇上又已微服出巡,定要将這種事托付太後。”
貴太妃沉吟片刻,道:“憑你的出身、樣貌、才情,不論如何都要嫁得最風光體面。眼下,皇室裏年歲與你般配的,不過是楚王、燕王和康郡王,楚王便不用我說了,之前娶的那個女子,實在是不像話,可是,那何嘗是一個巴掌拍得響的事兒?你說是不是這個理?燕王麽,”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更不用說了,以前胡鬧過什麽事兒,大家也都心裏有數,聰明的女子怎麽會嫁他?如此一來,便只剩了我們康郡王了,她是太皇太後的親孫子,當朝次輔的外甥,這怎麽算,也配得起你。我反正算來算去的,也找不出比他更适合做林家乘龍快婿的人了。”
誇起自己的兒子,倒真是不遺餘力啊。康郡王要是招先帝待見,怎麽都會讓宋閣老在朝堂更得臉;反之,要是招宋閣老待見,宋閣老怎麽都會幫他斡旋,起碼給他在六部挂個閑職,而不是總辦那些臨時指派人的差事。
貴太妃腦子不靈,還把別人當傻子。
林策想,往後也不知道誰會那麽倒黴,嫁給康郡王。這樣的婆婆,哪怕名不正言不順,也夠讓人喝幾壺的。
“您容我再想想。”她溫言軟語的,“況且這事情又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家母雖然早逝,可我還有家父,凡事需得他做主。”
“我明白,我明白。”貴太妃因她格外讨喜的态度,會錯了意,以為她私心裏是同意的,卻不好明言,便用長輩說事,“令尊那頭,我們已經派人八百裏加急趕去了,只要他點頭,太後就沒有不賜麗嘉婚的道理。”說着,取出一對兒價值連城的鑲嵌寶石的镯子,“這對兒镯子,你先收着,橫豎是必然能成的事兒。”
林策細看了那對镯子兩眼,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笑着婉拒:“還是等家父那邊有了準信兒再說吧,我不能收,萬一要是損毀了,我可賠不起。”
“诶呀,這算什麽?”貴太妃根本沒辦法品出她根本就不想結親的意思,也就繼續自說自話,“等賜婚旨下來,我收藏的那些首飾還不都是你的?這對兒镯子只是算得上拿得出手罷了,便是不慎毀掉了也無妨。”
你是覺得無所謂,卻必然是上了賬冊的大有來歷的物件兒。真要是損毀了丢掉了,你兒子一定會大做文章,說我不但毀約還貪財,昧下了從宮裏出來的寶物。
林策滿心不屑地尋思着,神色中多了幾分鄭重,“您還是聽我的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姻緣又必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能私下裏收您的東西,不合禮數,更不合尋常門第辦這種事的章程。”
貴太妃只覺得她雖然是為官之人,卻是個非常守規矩的,完全不似宮裏那個活土匪,心裏便是十二分的滿意了,卻也不再堅持,“那好,就依你的意思辦。”說着站起身來,神色非常松快地道,“那我就不耽擱你了,回宮等候好消息。”
“好,我送您。”
送走貴太妃,林策笑着搖了搖頭。今年是什麽年頭?仕途得意,卻攤上了這麽一對兒母子,兒子與母親幾乎是兩個極端,一個奸得想讓她殺掉,一個傻得讓她驚奇。
估摸着貴太妃也就是剛回到宮裏,康郡王的帖子就又送來了。
他邀請林策晚間去什剎海,在水上的畫舫一聚。
什剎海倒是個好地方,有不少富貴門庭的畫舫長期徘徊不去,到了晚間,會有名伶、名妓、賣藝的人泛舟湖上,各展所長,很有些看頭。
他必然已經琢磨過她這種人的喜好了。
林策是想去看看,但不想在身邊的人是他,那會讓她興致全消,是以,她命管事對送帖子的人傳話:懶得走動,請康郡王來郡主府。
但是康郡王很堅持,傳信的人走了一個時辰之後便折回來,說康郡王已備了豐盛的宴席,請了助興的人,還請郡主賞臉。
助什麽興?林策沒好氣,卻是心念一轉,應下了,随後便吩咐侍衛頭領:“去給我摸清楚,瞧瞧康郡王要玩兒什麽把戲,他若沒安好心,你該知道怎麽做。”
侍衛頭領領命而去,傍晚時回來複命,與自家郡主細說了詳情。
林策顧盼生輝的明眸微微眯起,笑得像只黑心狐貍。
晚間,什剎海的水面上,畫舫悠然地穿行,燈籠的光影将水面映照得流光溢彩。
林策如約來到康郡王備好的畫舫。
畫舫從外面看便十分華美,裏面亦是布置得富麗堂皇,卻不讓人覺得俗氣,感覺只有名貴華麗。
康郡王站在船艙內,臨窗望着林策前來,從小船與畫舫間搭着的橫木走過,步子穩穩的,舉止優雅而輕巧。
她身着一襲月白色廣袖深衣,绾了高髻,顯得清清爽爽,又透着似是與神俱來的婉約柔媚。
宮中的美人最多,康郡王是看着長大的,如今又有傾國容色的裴行昭,尋常再看女子,少有能讓他矚目的。
林策卻是不同,因為行徑離經叛道,能力又是不容人忽視的出色,相見之前,便已讓康郡王生出幾分好奇,見到人之後,便會更加敏銳地捕捉到她的出衆之處。
裴行昭是絕無瑕疵的,但那種女子,天底下恐怕沒有任何男子能消受得了,睥睨天下的氣勢勝過帝王,再加上冷凜的氣質,簡直就是一座随時爆發的冰山、火山,叫人不得不時時刻刻懸着心應對。
相較起來,林策就好太多了,樣貌是一等一的,又給人親切随和優雅之感,是活生生的可以接近的美人。
康郡王緩步走到門前相迎。
林策走近期間,凝眸打量他。
長得還過得去,但要是放在她的男寵裏,立馬就會顯得過于尋常,沒一點兒看頭。
這樣也好。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這份兒心要比尋常女子重一些,康郡王要是樣貌過分出色,她真保不齊會心軟,歇了下狠手的心思。
到了康郡王跟前,林策屈膝行禮,一派大家閨秀的做派,“林策見過康郡王,問王爺安。”
“快免禮。”康郡王牽出特別親和的笑容,打手勢示意她平身,又側身請她進到船艙。
船艙正中的花梨木圓桌上,擺着的并非什麽豐盛的宴席,只不過幾色下酒的小菜,一壇酒,兩個酒杯。
“看起來,相見之前,我便已被王爺擺了一道呢。”林策落座後,斜睇着康郡王,風情流轉,更顯妩媚,“傳話的人不是說有豐盛的宴席麽?我可是為了一飽口福才來赴約的。”
康郡王莞爾而笑,“郡主莫要心急,時間尚早,水面上兜售海鮮河鮮的小販來得還少,只是些尋常的風味兒,耐心等等,晚一些便能置辦一桌別開生面的宴席。”
“是真的麽?”
康郡王颔首,神色如同哄孩子一般的耐心,“自然是。”
那份兒耐心,顯露的是他對她這個人的不認可,所以她說什麽做什麽,在他看來,都是需要付出耐心去包容忍讓的。林策心知肚明,卻是不以為然。她又不是為了哪個人的眼光看法活着的,尤其他這類貨色,有什麽資格評判別人的長短?
康郡王親手拍開酒壇的泥封,倒了兩杯酒,“聽說郡主海量,且喜喝烈酒。說起來,這倒是與本王一樣。”
林策強忍着才沒撇嘴。她愛喝烈酒,是被父親帶出來的,等到聽說裴行昭也是這愛好之後,便打心底喜歡上了這一口——幹他什麽事兒?可真敢往自己臉上貼金。這厮還不如貴太妃,貴太妃勉強算是傻得可愛又能生出些樂子的人。
“是陳年竹葉青,我珍藏在府中好幾年了,今兒特地帶來,請郡主嘗一嘗。”
這酒是裴行昭的心頭好,經了他的手,真是平白被埋汰了。林策接過酒杯,和聲道謝,随後看了看大敞大開的門窗,道:“今日你執意相見,必然是有話要說。開門見山之前,勞煩你把門窗關好。你也知道,有些事,我不希望第三個人知曉。”
康郡王自幼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私下裏被人使喚的次數屈指可數,心裏原本有些不悅,可她末一句話卻說明了她心虛,他不由得心頭一喜,也便颔首說好,依她的意思,親手關好窗戶,關上門之前,吩咐在外面的下人退遠些,他不喚人便不可進門。
林策利用這點兒時間做了一件事,心裏完全踏實了,有着貓兒戲弄老鼠的戲谑與喜悅,神色也就更加從容柔和。
康郡王折回來落座,先端起酒杯與她碰杯,“我先幹為敬。”
他喝他的,林策只是喝了一大口,“我是慢性子,得慢慢來,一坐下就一杯一杯的可不成。”
康郡王理解地笑了笑,見她喝的也不算少,眼底閃過由衷的喜色,遂道:“我派去見你的幕僚,已經将我的意思跟你說清楚了吧?”
“還算清楚。”林策道,“我只是好奇,你怎麽會曉得我的秘辛?何時起派人探聽我林家的事情的?”
康郡王也不瞞她,“有三四年了。”說完,給自己斟酒。
“那就是早就知道了?怎麽直到如今才提及婚事?”林策笑微微的,“說起來,我年歲也不小了,再過兩個月就十九歲了,再過一年,便是人們口中的老姑娘了,你總不會獨獨好這一口吧?”
話委實算不得文雅,可她這種人,便是說出些黃段子也是很正常的吧?康郡王時刻警告自己要控制好神色,在成事之前,心裏的鄙夷斷然不能流露到眼中、臉上。他又端起酒杯,“你多喝一些,我便告訴你。”
“好吧。”林策應得有些勉強,慢吞吞地喝了小半杯。
康郡王唇角的笑容更加愉悅,他也陪着喝了小半杯,“說實話,你便是只有十五六,我恐怕也不想娶。畢竟,你那個嗜好,很多人都不屑說出口。我從不是離經叛道之人。”
“你不是麽?”林策凝着他的眼眸,笑意更濃,“離經叛道這個詞兒,在我這兒從不是貶義,你自認擔不起,便是有幾分自知之明。你不過是心思龌龊的下作東西罷了。”
“你敢辱罵本王!?”康郡王惱火地睨着她,只片刻的工夫,臉色就陡然變了:她的樣貌有了重影,還搖晃了起來,随後,竟是一陣天旋地轉。
林策見狀,适時地起身到了他身邊,手穩穩扶住他,将他滑下座椅倒在地上的聲音減至最輕。
康郡王驚懼不已,心知自己是中招了,不知道她要玩兒什麽把戲。他徒勞地睜大眼睛,擡起手掐着自己的手臂,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
“王爺有沒有去過小倌樓?想不想有個好男風的美名?”林策柔柔地問他。
作者有話說:
麽麽噠,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