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長興侯再怎麽自以為是, 到這會兒也瞧得出太後是動真格的,黎家必然沒好果子吃, 忙連連磕頭請罪, 強調一切都是自己教子無方之過。
黎夫人不敢再出聲,只是膝行到已被吓破膽的黎元鑫跟前,用眼色示意他請罪, 求太後從輕發落。
黎元鑫被母親掐得手臂生疼,總算是醒過神來, 慌忙跪好,懇求道:“微臣知錯了, 日後再不敢了。微臣不與喬氏和離了,日後定會好生待她, 事事以她為先。求太後娘娘容情,從輕發落。”
長興侯夫婦都松了一口氣, 兒子居然有些急智, 說出的這一番話,完全可解此刻的困境,太後總不能幹拆散姻緣的事兒吧?順臺階下了事也就罷了。
喬爾凡則徐徐跪倒在地, 動聽的語聲透着決絕:“回太後娘娘、皇後娘娘,臣婦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留在黎家。世子的大好前程, 臣婦不敢耽誤。”
裴行昭和皇後都很滿意她這反應。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尤其?婲那個下作東西,誰要是信他的話,便有淪為一丘之貉的嫌疑的了。
“世子?”裴行昭一笑, “不論按律處置還是私了, 他都離不了流放西南十年的結果, 十年不可盡忠盡孝,朝廷憑什麽養這種閑人?皇後怎麽看?”
皇後飛速地轉動腦筋,拿定主意,“兒臣的意思是,奪了黎元鑫世子的封號,着黎家從長計議,選出個像樣的人為世子,若是在選不出,也便罷了。”母親育有三子兩女,最後懷的那一胎小産了,不然,她還會有個幼弟。
長興侯和黎夫人齊齊望向皇後,眼神很快從驚愕轉為怨怼。
“皇後所言極是,只是,此事到底關乎你和皇上的顏面。”裴行昭閑閑地道,“先帝近日曾給哀家托夢,提過黎家世子的事,說黎元鑫的命格特殊,在長安可興家旺妻,卻與帝王之氣相沖,在京城只會敗家克妻,吩咐哀家着長興侯世子夫人休夫,再奪去他長興侯世子之位,命其到西南游歷,世子人選,着皇後與黎家、禮部慢慢選定。”
黎家扣給喬爾凡的說辭,被如數贈還,還有着誰都不大相信但誰都不會質疑的由頭。
黎家三人徹底沒詞兒了。
“你們是不是覺得受欺負了?好受麽?”裴行昭瞧着他們,“進宮前可曾有一刻,想過爾凡是何滋味?日後,黎元鑫最好只說有用的話,敢再提及喬爾凡一字半句,哀家就要讓他明白錦衣衛的耳目到底有多廣,并且,他下半輩子就是割了舌頭當太監的命。”
三個人都垂頭跪在原地不動,有水滴掉落在地上,或是汗水,或是淚水。
皇後和裴行昭交換過眼色,沉聲對雙親道:“黎元鑫之過,你們作為父母,有教子不善之過。太後娘娘看顧着本宮與皇後的情面,不予懲處,本宮卻不能坐視不理,各罰五年俸祿,五年內不要進宮。
“回府之後,嚴懲以訛傳訛的下人,一概交由錦衣衛,杖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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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後,黎家若再有人以什麽皇上的岳父岳母小舅子小姨子的名義驕矜行事,折辱他人,本宮第一個不答應,少不得将你們關進诏獄,從重刑訊處置。
“想來你們也明白了,本宮不以黎家為榮,無意親近。進宮前的不情願、進宮後的掙紮求存,你們沒幫過半分,本宮不怨;本宮能給家族帶來的,你們已然享有,不欠你們什麽了。
“若再不知天高地厚,本宮樂得大義滅親。”
黎家三個人都發出了壓抑的哭泣聲。皇後這一番話,無疑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打碎擊散了他們作為皇親國戚的所有憧憬與底氣。
裴行昭吩咐宮人:“爾凡留下,其餘三個打發出去。”
喬爾凡鄭重地謝恩。
裴行昭命阿妩在身側加了個蒲團,打手勢讓喬爾凡到近前,“委屈你了。”
喬爾凡對這樣的結果,自然是喜出望外,然而到了此刻,聽到太後柔和的語聲,也不知怎麽回事,以往所有的委屈憤怒反倒湧上心頭,紅了眼眶。
皇後親手遞給她一盞茶,“也怪本宮,對娘家的事情不上心,平時也不大肯見家裏的人,不然,也早就知情了。”
喬爾凡深吸一口氣,綻出清甜的笑容,“皇後娘娘言重了,宮中事務繁多,宮外的事,自是要遲些日子才能獲悉。”
“這事情,你确實要承皇後的情,是她派人查清原委之後,要幫你做主的。”裴行昭笑道,“哀家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替她出面罷了。”
喬爾凡欠了欠身,“太後娘娘、皇後娘娘的大恩大德,在爾凡心裏,不相伯仲,沒齒難忘。”
“你說話很是得體,不只是懂禮數,亦是心性所致。”裴行昭頓了頓,問起喬景和:“令尊已到了京城?”
“是。”喬爾凡答道,“進京來問清楚原委,便趕去吏部,稱家裏出了些變故,需得斡旋幾日,便沒到內閣面見首輔次輔,亦不曾進宮進谏。”
以喬景和那個脾性,大抵是在家裏寫狀紙了,只要黎家敢把休書送到他女兒手裏,他就陪女兒去告狀,就是要在自己身無官職式微之際與皇親國戚鬥狠。
裴行昭對此人的了解及認可,來自于張閣老和已故的崔淳風。
她笑道:“回去之後,告知你的雙親,等着接懿旨。再有,轉告令尊,不要耍脾氣不接受黎家給你用度的供給。京城就這麽大,誰也繞不開誰,不要銀錢用度,心裏也是一樣的膈應。吃了虧受了委屈,就該接受彌補。黎家那三位,就算讓他們給你日日賠罪,也不會真心悔過,倒不如來這種實惠的,起碼他們會覺得肉疼。”
“爾凡會如實轉告家父,料想他會明白您的好意。”
裴行昭拍拍她的肩,“不留你了,回家去吧。”
喬爾凡離開時,優雅的步子多了一份輕快。
等人走了,皇後神色一黯,嘆了口氣。
裴行昭道:“這可真是,好白菜讓豬拱了。當着你的面兒我也得這麽說。”
皇後笑出聲來,“看您,我這兒正要長籲短嘆呢。”
裴行昭也笑,“人世就是這樣的,總有很多叫人氣得不輕的事兒。只能往前看,為受害受苦的人往好處籌謀。要不然,我們就不如在氣死之前一塊兒上吊了。”
“我明白。”
随後,就黎家與喬爾凡之間的這些事,皇後幫着阿妩、阿蠻拟旨,安排傳旨太監去傳旨。
等到那些和尚道士道婆進了宮,裴行昭從重敲打了他們一番,末了道:“日後敢再摻和這種欺負婦孺的事,哀家讓你們一個個兒的去海上荒島給朝廷祈福尋仙去,死了一概海葬。”
那些人哪裏還敢算以後要自斷多少條財路,只想保住性命,紛紛發誓保證下不為例。
裴行昭用讓人滾的語氣吩咐他們退下,知會過內閣,又傳一道旨意:着喬景和任刑部尚書,入內閣參與朝政,七日後上任。
下午,喬景和進宮謝恩。
裴行昭停了手邊的事與他說話:“爾凡的事,這上下,哀家只能做到這麽多,還望喬閣老擔待。”
喬景和語氣誠摯:“太後娘娘所作一切,無不為着小女着想,如今已不能更好。臣感激不盡。”
裴行昭道:“既然遇到這種事,便該推己及人,對不對?”
“太後娘娘說的極是。”喬景和說話從不繞彎子,“您對臣委以重任,執掌刑部,是否另有深意?”
裴行昭彎了彎唇角,照實道:“與其說是深意,倒不如說是臨時起意。爾凡的事在意料之外,想來你也願意就這等情形做些實績。”
“律法上,應該明确加上幾條,杜絕此類情形。”
“的确是。”
喬景和承諾道:“臣會竭盡全力。”
裴行昭道:“也不用太着急,處理完積壓的案子,再添加一些別的條例,籌備好了,再與大理寺、都察院協商着落實。”
“是。”
裴行昭語聲和緩如春風,“七日時間,夠你安置家宅麽?”
“夠了,滿夠了。”喬景和遲疑了一下,道,“臣想去祭拜崔淳風,卻實在拿不準犯不犯忌諱。”
“有什麽拿不準的,只管去。”一提到崔淳風,裴行昭心情就有些低落,“他是被家裏那老匹夫連累了。”
喬景和目光微閃,欲言又止。
“想到了什麽?”
“臣在想,崔家老太爺自盡、留下親筆供詞——”
“哀家要他死。”
喬景和緩緩颔首,随後深施一禮,“臣受過淳風兄的恩惠,沒齒難忘。”
“有你這句話,他沒時間着手的一些事,便能托付給你了。”裴行昭取出一張寫着幾個名字的箋紙,讓李江海交給他,“他給了哀家一份舉薦的名單,你在首位。上路前,他與張閣老把酒言歡,說的最多期許最高的便是你。這幾個人是你方便提攜的,逐步來,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他與你,哀家都相信。”【看小說加QQ群630809116】
喬景和眼中噙着對故人的哀思,格外恭敬又鄭重地道:“謝太後娘娘,臣定不辜負!”
“惟盼淳風拂檻,春和景明之日。”
裴行昭以茶代酒,微笑着對他舉杯。
喬景和眼眶有點兒發熱。告退出宮後,他徑自回到家裏。
宅子是祖輩在京城置辦的,地方不大,優點是所處的地段很好。
馬車進到外院,喬景和下了馬車,便望見了女兒的身影,他逸出含着疼惜的柔軟笑容,走過去問道:“怎麽在這兒?”
“等您呢。”喬爾凡答道。
“到書房喝杯茶。”喬景和說。
父女兩個到了書房,喬景和親手沏了兩杯茶,遞給女兒一杯,和她相對坐在棋桌前,故意打趣:“難不成擔心我對太後娘娘不敬?”
“瞧您說的,”喬爾凡笑道,“不需問我就知道,太後娘娘近來辦的樁樁件件,于您都是正中下懷,心裏定是只恨自己不在官場,不能出一份力。”
喬景和默認,笑微微地喝了一口茶,說起別的:“朝廷撥給我們的宅子,戶部尚書說早就騰出來了,明日起就能往裏搬。”
“那好啊,我幫着娘親忙搬家的事兒,您只管忙您的,串串門,見見舊相識。”
“行啊。”喬景和道,“怎麽也得去拜訪首輔,跟他說些事情。”他想多聽一些崔淳風生前的事,哪怕只是那位故交說過的只言片語。
“都說張閣老和馬老将軍一樣,是太後娘娘的良師益友。”喬爾凡道,“以往只是遠遠地望見過幾回,要是您二位能常來常往就好了,我也能有幸看清楚首輔大人,再榮幸些,說不定能得他一兩句提點。”
“你這孩子。”喬景和失笑,“仰慕太後娘娘,連她的親友也仰慕?”
“好的就該一起敬着,不好的就算了。”喬爾凡道,“太後娘娘的親人,我瞧着遠不如她自己結識的友人。”
“人各有命,誰都免不了有一兩筆算不清的賬。”喬景和道,“只是有人能快刀斬亂麻,有人就深陷其中。”
喬爾凡點了點頭,喝了兩口茶,猶豫了一陣,還是與父親道明自己的擔憂:“我的事,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做主,沒人敢到家裏來說些有的沒的,但是,登門的人怕是都少不了提起,會不會影響您?”
“有什麽可影響的?”喬景和不以為然,“七日時間,我們只用來安頓下來,閉門謝客,什麽人都不見。往後該來往的不消說,不該來往的,便不需理會。”停了停,又叮囑道,“你不要總為我和你娘考慮着考慮那的,該做的是為自己好生打算,知不知道?”
“我有什麽好打算的?”喬爾凡望着他,“只要你們不會看到我留在家裏就犯愁,我就什麽都不用打算,能過得比誰都惬意自在。”
“這是說什麽呢?”喬景和道,“日後凡事由你自己做主,只要不胡來,我都不會逆着你的心思,需要家裏幫襯的事情只管說。你便是留在家裏一輩子,爹爹也只有高興的份兒,要是看中了哪家,爹爹也高興,幫你去提親。”
喬爾凡雙眼一亮,“起碼三五年之內,我想留在家裏。我也不求您別的,娘私下裏跟您絮叨我的婚事的時候,幫我說幾句就成。她現在只怕我不好受,總是順着我的話頭說,心裏到底怕不怕我賴在家裏一輩子,我可拿不準。”
喬景和笑開來,“小兔崽子,居然這樣排揎你娘。”
喬爾凡也笑,只是笑得有點兒理虧,“還不是被您慣的。”
“總捧着爹爹說話,爹爹自然會幫你。”
“那我就放心啦。”喬爾凡笑靥如花,起身道辭,“我回內院了,記得晚上一起吃飯。”
喬景和爽快地道:“成。”望着女兒走出門,他唇角的笑意漸漸消散于無形。
他和妻子只有這麽一個孩子,說捧在手心裏撫養長大也不為過。他想到過仕途上的起落,想過自己可能會給妻女招災惹禍,卻從不曾想到,給女兒帶來的是這樣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歷。
先帝賜婚之前,當時作為太子妃娘家的黎家便是長安矚目的門第,有意無意的,也聽說過不少黎家門裏的事。
對于黎元鑫,他的印象是沒人指摘過什麽大毛病,卻也沒人說過有什麽過人之處。資質平庸的一個年輕人罷了。如果正常擇婿,他就算一直不得起複,也不會選擇那樣的人做自己的女婿,哪怕那極可能是來日的國舅爺。
偏偏他沒得選擇,女兒的姻緣,竟是先帝賜婚。
賜婚當日,他生平未遇地懵在了當場,腦子轉不動了。
過日子這回事,妻憑夫貴固然是好,可夫妻兩個坐在一起都說不到一塊兒去,那便只剩了長期的忍耐遷就。沒有才華可言的黎元鑫,與才情出衆的女兒,根本就是兩路人,直覺只有不般配、抵觸。
他不想接旨。
可是,女兒先一步領旨謝恩,又悄悄地扯他衣袖,滿目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瞥過她的娘親和一衆随着跪地的下人。
罷官在先,他要是再抗旨不尊,先帝就是再想留着他這條命,最輕也是入獄流放的結果,到時,會連累妻女仆從。而那是女兒不願意看到的。
他便接了旨。
後來,女兒成婚了,說來不過大半年,可哪成想,她過的是噩夢般的日子。
今時今日,他很想對女兒說,日後不論如何,爹爹便是拼上性命,也會護着你,免煩憂,遠愁苦。退一萬步講,真的護不住,那也是一家人攜手經歷風雨,而不是用你的付出換取任何東西。
前車之鑒,再不要有,他希望自家如此,別家亦如此。
正如裴行昭說的,推己及人。他是該為最容易被折辱的婦孺做些實際的事情了,而裴行昭已經在成全他這份心思。
不,也不能這麽說。細琢磨一番便品得出,她本就是看不慣很多不平事的性情,只是懶得詳加解釋為自己表功。
萬幸,她沒有先帝的率性肆意,沒有今上的中庸懈怠,耍橫殘酷只針對佞臣宵小賊子。
如今才是他真正大展拳腳的年月。
四月中旬,去年離京赈災的一衆人等回到京城。一行人去的時候日夜兼程,回來的時候卻是不需心急,加上內閣也另外委派了差事:查看一些地方反應到朝廷的問題是否屬實,如貧困的縣區,又如年久失修的河道等,如此,回京便頗費了些時日。
欽差向太後、內閣複命,主要陳奏的事情都是需要朝廷撥銀錢救濟地方上的,算完賬,一百多萬兩就出去了,但這是必須要花的錢,六部都無異議。
給赈災的一應人等論功行賞之後,欽差與閣員告退,康郡王來到清涼殿請安。
裴行昭對他淡淡的,說了幾句場面話,便端了茶,“去給太皇太後、皇後請個安,見見貴太妃。”
康郡王稱是,依言行事,先去了慈寧宮。
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協助赈災的差事,去時在半路上先帝駕崩,連忙趕回來守靈守孝,等到先帝入土為安,赈災的事已經開始收尾,他沒必要去了,可是燕王總擠兌他做事有頭沒尾,也只好主動提起,好歹走完這個過場。
都說一年之計在于春,他這樣的開頭,委實不怎麽樣。
沒想到,在外面的日子裏,京城頻出事端,掀起的風浪一次比一次大,太後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殺了很多人。
他覺得在外面也是好事,人不在京城,又是在赈災,晾誰也不好意思找他的轍。
誰能想到,就這樣還是遭殃了:上個月收到內閣發公文告訴他,因他是安平公主的胞兄,安平又曾大肆斂財,揮霍無度,不得不查他,現下朝廷收回他名下五成的田地,一應用度削減五成。
老老實實待着也倒黴,這等于半數財産平白被人拿走了,而且他明擺着就是被蓄意針對的。
氣得他,恨不得把安平撕了,更恨的是太後和皇帝:兩個人為了護着武官,居然對皇室宗親下這種狠手,他們是有多想早早嘗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他們就能保證日後不會做出令所有武官抱團兒反對的事兒?簡直不可理喻!
到了慈寧宮,康郡王被告知,太皇太後在禮佛,不得空,他不妨改日再來請安。
康郡王笑着應付兩句,轉身去見貴太妃。
貴太妃早已在眼巴巴地等,瞧見他,未語淚先流。
康郡王挺讨厭她凡事都愛抹眼淚這毛病的,但是正如子不言父過,面上只能溫言軟語地勸慰。
“這次真是苦了你了。”貴太妃勉強止了淚,聲音還有些哽咽,“都怪我和你皇祖母,沒教好安平,她出事卻連累了你。”
“大勢所趨,也不是只有我被削減了用度。”康郡王言不由衷,順勢問起安平,“安平到底做了什麽好事?您在信上總是不肯細說,可我聽說,她被彈劾之前就被軟禁了?”
女兒做的那些沒頭沒腦又不可理喻的事,貴太妃本沒臉說,可兒子問到跟前兒了,又能怎樣?用了好半晌的工夫,吞吞吐吐地告訴了他。
康郡王的臉色已經有些發青,險些把手邊的茶盞擲出去,“蠢貨!着實是蠢貨!”
“她确實是被你皇祖母慣壞了……”
康郡王實在按捺不住火氣了,喝問道:“她被那樣慣着,您是幹什麽吃的!?難道您不是她的生身母親麽?怎的就不時時約束着?她身邊怎麽會有把她往小倌樓帶的奴才!?”
“……”貴太妃嘴角翕翕,過了會兒,用帕子捂住嘴,再一次哭了起來。
康郡王愈發氣惱,在她的寝殿內團團轉。
“你皇祖母往我身上推責任,你竟也這樣說。”貴太妃的委屈不管對不對,卻是發自心底的,“我那些年忙什麽了?不都是為你忙了麽?宮裏但凡有嫔妃的母族能幫上你,我都拉攏收服,要不然,你怎麽會小小年紀就開始為朝廷辦差?你打小就跟太子楚王他們一起讀書,還有大學士專門為你講課,那不也是我求先帝求來的?你皇祖母怎麽說,我都只有聽着的份兒,眼下你卻又往我心口捅刀子……”
那些怎麽還都成她的功勞了?他得到的這些,不說同樣流着先帝的血的手足,就算燕王那個堂兄,也是打小和太子等人一起讀書,十幾歲開始辦差。
還說什麽拉攏收服嫔妃,她也不想想,裴行昭進宮前,她是攝六宮事的貴妃,時間長達十年,在後宮說只手遮天也不為過。那樣的地位,誰就算不上趕着巴結,明面上也必然是恭敬順從的态度。
唉……他總算是明白,先帝為何給她榮寵卻終究不給她後位了。她是幹什麽什麽不行,遇到事情哭還是好的,不哭的時候大抵就是添亂。
那十年裏,要是沒太皇太後劃出道兒來讓她走——雖說太皇太後也不見得是明白人,但她一準兒早就犯蠢被先帝收拾了。
有這麽個生身母親,其實是挺要命的事兒。可惜他這才意識到,可笑的是她在做皇後夢的年月裏,他也跟着做了很久的太子夢。
他停下了焦躁的步子,整了整衣衫,望着貴太妃,“您忙着哭吧,我不耽誤您了,得回府了。”
兒子臉上那份兒嫌棄,深深刺傷了貴太妃。她一時間連哭都顧不上了,愣在了那裏,回過神來,見人已經往外去,尖聲喝住他:“你給我站住!信不信我去太後面前告你的黑狀?”
康郡王停下腳步,躊躇片刻,轉回來坐下。
剛剛那一句,是貴太妃自己從沒想過會說出口的話,居然用裴行昭吓唬親兒子。看起來,人家真不是浪得虛名啊,果然能幫人鎮宅。
康郡王按着眉心嘆了口氣,“有什麽吩咐您只管說,別只一味的哭,哭有什麽用?能解決什麽事兒?”
哭是沒用,貴太妃也承認,可她天生就是眼淚多,當她愛哭麽?她橫了兒子一眼,“眼下楚王、燕王明裏暗裏為太後做事,比起以前,真是過得風生水起的。可你要怎麽辦?總不能一直被這樣針對吧?在外頭還好些,回京來,不定多少人等着給你穿小鞋呢。”
“話是這麽說,可我這不是剛回來麽?哪兒來得及想什麽法子。”康郡王又嘆了口氣,這次便是為着如今的困境了。
産業平白少了那麽多,真不是鬧着玩兒的。親王郡王籌錢難道是為了享受麽?才怪,都是為了廣結人脈,養各路精良的人手。他現在真的非常非常缺錢,目前還能勉強維持以前的情形,再過一半年,便會捉襟見肘,鬧不好就是什麽人都留不住了,萬一倒黴栽在裴行昭手裏,連個出面為他講情的都沒有。
鳳子龍孫一旦落魄,真就是生不如死。
貴太妃道:“我翻來覆去想了這麽久,眼下你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什麽?”康郡王漫聲問。
“娶妻,求太後賜婚,女子一定得是太後賞識的。”
“……”這條路,他倒不是沒想過,說白了,他連娶裴行昭的心思都有過,可想是一回事,成事卻是難上加難。
“比如陸雁臨、楊攸,甚至還有那個剛剛奉旨休夫的喬爾凡,這都是太後不遺餘力撐腰的。”
“喬爾凡?”康郡王驟然黑了臉,“您要我娶一個嫁過人的?”
“嫁過人的怎麽了?再醮進宮母儀天下的事兒都出過,你會不知道?”貴太妃瞪着他,“再說了,是顧忌名聲什麽的重要,還是活得安生重要?不喜歡再添新人就是了,圖的又不是那個女子。以前的楚王妃倒是沒嫁過人,可那是個東西?喬爾凡的父親這回起複,可是當即就被重用,入閣了,掌管刑部,實打實的權臣。”
“……”這一席話,康郡王還真沒法兒反駁。
“我也只是提到了喬氏女而已,不還有陸、楊兩個麽?她們兩個和太後的情分深厚,又沒嫁過人,你趕緊想法子吧。”
康郡王啼笑皆非,“哪有那麽容易。物以類聚,那些女子,必然也是眼高于頂,恐怕是看不上我區區一個郡王。”
“所以才要你想法子啊,你年歲不小了,又不像燕王那個二愣子似的,出過鬧着娶當今太後的事,娶妻成家不是情理之中麽?”
康郡王卻道:“不只這三個,還有邵陽郡主。”
“對,還有她。”貴太妃雙眼煥發出了神采,“她父親想的一定是進京成為權臣,為此應該會同意與皇室結親。他女兒終究要嫁到別人家,最終不過是光耀別人的門楣。我記得,你以前和兩廣總督有過人情往來?”
康郡王點了點頭。
邵陽郡主品行上是很有些瑕疵的,只是治下有方,尋常人都不知道,她的郡主府裏,養着不少年紀輕輕樣貌俊俏的男子,多出自下九流。
養那種人能是為什麽?
說到底,邵陽郡主跟安平是一路貨,只不過人家有腦子有手段,不會傳得街知巷聞,更不會鬧出稀裏糊塗懷孕那種驚掉人下巴的事兒。
尋常男子注重女子的貞潔,邵陽這種人,新婚當夜就得露餡兒,就算用手段蒙騙過關,時日久了,她和男寵的事兒能不被夫家知曉麽?他的手下能探聽到,意味的就是她并沒能築起不透風的牆。
她還不如喬爾凡。
但是,喬景和到了女兒奉旨休夫的地步,便知遇人不淑,皇親國戚不可靠,皇室子嗣在喬家眼裏只能更不可靠。
仔細分析起來,到最後都輪不到他瞧不上喬爾凡,而是喬家看不上他。
邵陽就不一樣了。就像貴太妃說的,他娶妻又不是圖那個人什麽,圖的是更好的存活下去。他要是能縱容她的放蕩不羁,她應該會欣然同意成婚。
“我回去跟幕僚斟酌一番。”康郡王再次道辭,“您好生歇息,有準信兒了我再來請安。”
貴太妃自知幫不上忙,只得說好。
三日後,被康郡王惦記上的邵陽郡主林策趕至京城,到內閣報備之後,進宮向太後請安。
裴行昭當即命內侍将人請進殿內,待得禮畢,十分自然地打量着林策。
身量不高不矮,顯得很是柔弱,膚色勝雪,長眉入鬓,明眸皓齒,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
她命人賜座上茶,道:“你離的最遠,哀家沒想到這麽快就進京來,辛苦了。”
“太後娘娘體恤,臣女感激,倒真談不上辛苦。”林策微笑道,“春暖花開,即便是快馬加鞭,看看沿途的浮光掠影,也是莫大的享受。”
裴行昭颔首,“倒也是。”
“臣女前來請安,還有一事禀明。”林策看了看侍候在殿內的宮人。
裴行昭将人都遣了,“說來聽聽。”
林策低了低頭,“臣女有些上不得臺面的事,讓外人說,便是在府裏養了些男寵。”
裴行昭多看了她兩眼,“‘讓外人說’?你自己又怎麽說?”
“臣女自己也得這麽說。”
裴行昭猜不出她主動說這些的意圖是什麽,“所以——”
林策望着裴行昭,神色訝然,“您不生氣?”
“有什麽好生氣的?你要是懷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進京來,卻要兩說了。”
“沒有沒有。”林策笑了,“臣女不至于那樣。”
“那你為什麽刻意說這事兒?”裴行昭不明白,總不能撺掇着她也及時行樂吧?她又不好那些。
“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林策有點兒沮喪,“有些出身尊貴的人要是以此作為結親的條件,便不是臣女能妥善解決的了。”
“你是擔心人威脅不成就散播消息,還是想順勢嫁人?”
“其實怎麽都行。”林策說着不着調的話,偏是一本正經的模樣,“臣女嫁了那人,想法子早點兒守寡不就結了?只是怕您不同意。”
裴行昭撐不住,笑了,“好想法,我們的邵陽郡主,跟燕王倒是一路人。說吧,想弄死誰?”
作者有話說:
麽麽噠,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