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多時辰了,由于帝王的青睐,秦正清自是不敢耽擱,親自領着青蓮去朝華殿謝恩。
初入夏時,天氣多變,早晨還日暖融融,待得此時青蓮師徒出了樂府,風陣陣卷來,才發現天際已滾滿了濃雲,似是要落雨一般。
天雖然陰沉,但是有師長帶領着的青蓮倒也沒有先前的不安,遵照着秦正清的囑咐,仔細的留心來去的道路,以免下次迷路在宮廷之中。
青蓮擡頭四顧,比起纖秀玲珑的玄英居,眼前的宮廷則是是雍容大氣。正所謂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勾心鬥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幾千萬落。長橋卧波,未雲何龍,複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凄凄。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青蓮四顧而望,流露出欣喜之情,眼前處處是景,目不暇接,一旁的秦正清倒是沒有催促,容讓着青蓮一路慢慢細看,知曉這位弟子自小被禁在家中,想必未曾見過很多地方,心中生起憐惜疼愛之感。
天越發的陰沉起來,風過亭湖,水皺花顫,柔嫩的柳絲拂散青蓮額前的碎發,縷縷青絲随着雨風缭亂飄動起來,青蓮趕忙将散落的頭發掖在耳後,卻舍不得放開手中握住的清新綠柳。秦正清看着眼前風中那一個白衫薄影,心頭一陣悸動,恍惚間那素淨的人兒仿佛似曾相識一般,一種熟悉而莫名的惜痛情緒油然而生。
淺水
由于秦正清的失神與寵溺,加之宮廷瑰麗闊大,青蓮師徒二人這一路走走停停竟也行了約摸過一個時辰光景,等到達朝華殿前時竟已快近午時,由于前事秦正清和嘉瑞君臣并不和睦,所以仔細囑咐了幾句,青蓮便由皇帝的太監引路,秦正清于殿前止步,不再相送。
濃雲翻滾,雨風大作,天色晦暗,突然一陣悶雷乍響,由遠及近,滾滾而來,正離去的秦正清心中一驚,轉身望,只見到青蓮飄動的白衫衣角消逝在長階的盡頭,不一會兒就聽見沉重的關門聲,将夾雜在風雷聲中的隐約樂音阻隔在殿門之內。又一炸雷響起,雨意漸濃,秦正清不再耽擱,快步離去,不過心中越發不安起來。
青蓮一直低着頭,緊張而又些許興奮的被帶入朝華殿,跪等君王召見。不似殿外的驚雷冷風,朝華正殿內一片酒色笙歌,豔燭迷融,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慵懶頹唐的暖意。
由于這幾日皇太後鳳體違和,在宸禧宮靜養,少見人臣,原本帝王的晨昏定省也變為稍加問安,不去打擾,所以嘉瑞也就樂的躲懶,在自己的宮殿中風花雪月。
由于前朝的傾城之亂,如今宮中宮廷樂師數量驟減,更是不再招收樂女,所以在帝王身邊演樂都是日常服侍的太監們,為了要讨好君王,那些太監們的技藝也算精通,不過內心不正,所奏之曲竟是一些浮華靡音,青蓮聽在耳中甚是不習慣,不禁皺眉,輕輕的搖了搖頭。
嘉瑞此時酒醉意熏,半睃着醉眼就着貼身太監吳德遞過來的夜光杯,慢慢小口嘬着杯中的美酒,耳邊響起細軟的聲音,“陛下,這朝華殿新晉樂師童青蓮現在來謝恩觐見”
吳德也算是貼着嘉瑞的耳邊小聲禀報,眼神卻轉向跪在遠處的青蓮,一臉嫌惡。作為帝王身邊恩寵不衰的近侍,吳德也算是宮中的人精兒了,相貌手段自不必說,那樂藝也自認為是苦練佳絕的,在朝華殿總獨占鳌頭。
昨日君臣相對,和之後殿閣布置,吳德便知道這個青蓮在皇帝心中地位特殊,要知道朝華殿已是近十年沒用過宮廷樂師了,所以如今青蓮就像是一根梗在吳德心中的刺,剛才青蓮的神色舉動看在吳德眼中,仿佛就是輕蔑一般,讓他極不舒服,不禁在心中嘲弄,不都是以技侍人,還當自己是名家公子麽?瞧那模樣,定也不會是清白的貨色。
“哦,叫他跪近些,朕好看仔細了”嘉瑞睇着醉眼吩咐,看着青蓮由吳德搓弄着跪到了自己的座前。青蓮身上前幾日父親責打的傷痕還未大好,一路入來宮廷又走了好些路,心又極度緊張,入殿跪到現在,已有些支持不住,強撐着身子跪在嘉瑞座前,俯低身子跪着,低頭看着眼前的黃袍龍靴。
朝華殿中樂聲依舊聒噪,可是青蓮此時充耳不聞,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面前的帝王突然俯下身,寬厚的手掌一下就擎住青蓮消瘦的下颚,青蓮的蒼白的臉色再無掩飾的曝露在君王的面前。
“喲,還是個美人呢,說說看叫什麽名字,會些什麽?嗯,要不先唱個曲兒來解解悶?”嘉瑞抓着青蓮的下颚逗弄說道,仿佛不認識青蓮一般。青蓮一臉驚懼的看着眼前這一個醉眼迷離,酒氣熏人的帝王,哪裏還有日前相伴琴笛的疏朗模樣,一時驚愕的忘了言語。
只覺得嘉瑞掐着的手一分分的收緊,青蓮下颚一片生疼,由于嘉瑞用力拉扯,青蓮束發的玉釵松脫下來,長發披垂,發具散落地上,細微的聲響迅速被湮沒在深邃的宮閣殿內。
“童青蓮,陛下問話呢,莫要怠慢。”吳德從旁提醒,卻似無意間給青蓮扣上了怠慢君王的罪名。眼前所見帶給青蓮太大的沖擊,是夢想與現實激烈而無情的碰撞,什麽事讓那個之前謙和英朗的瑞嘉變成這個樣子?青蓮心中問千言,卻不知如何開口,淚光爍爍。
沉默了一會兒見青蓮還沒開口,吳德又将酒杯注滿,遞向君王,嘉瑞似是醉了,接酒的手一下不穩,那玉瓊漿便悉數翻到在青蓮臉上,濡濕了發絲,順着臉頰滴落,翻污了素衫,剛才還在帝王手中的酒杯,如今玉碎一地。
“唔”座上的君王似是被青蓮的沉默磨蝕了興致,不悅的哼了一下,“真是不懂規矩,那個,呃,吳德,給朕來好好教教!”嘉瑞似是醉了,俯身撿起地上青蓮掉落得玉簪,一下又靠回自己的王座,打着酒嗝。
青蓮被吳德扯着膝行了幾步,竟是被拖着跪在方才玉碎之地,此時青蓮心中驚懼未定,仍未辯解,被小人搓弄着,真正是龍游淺水遭蝦戲。嘉瑞看着吳德眼中露出狠厲的目光,眼神微閃,似乎又沒有飲醉。
心恨
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嘉瑞手持着青蓮束發的那根玉釵,手腕輕動,一下又一下的敲擊着那冰冷的王座,似是在附和着殿中那未曾停過的嘤嘤樂聲,又似是附和着身側吳德掌掴的響動。
夏衫單薄,細小的碎片壓在久跪腫脹的膝下令青蓮疼痛非常,不過這還可以忍受,而此時讓青蓮無法忍受的是屈辱。太監吳信死死的摁跪着青蓮,站在身後一把攏起青蓮披散的長發,毫不顧惜往青蓮反剪的雙手上一纏,頭發的拉扯使得青蓮不得不仰面相對,無可躲閃,而吳德則站在青蓮身前,抄起手板,左右開弓,絲毫不留情面的向青蓮雙頰上批去。
吳德掌掴用的手板是紫檀木所制,木質紮實厚重,足有半寸多厚,打在臉上發出的聲音雖只是沉沉的悶響,但不到片刻青蓮就已高腫起來。兜打人不打臉,名家教養的青蓮此時當着衆人被無端打罰,這樣傷的雖不是身體,卻是體面,是君子的尊嚴!
青蓮仰起的目光不自主的望着身側倚在寬大王座上擊節而歌的嘉瑞的側影,竟然覺得那一剪影似乎有些孤獨蕭索。無情的手板重重的落下,打得青蓮腦中嗡嗡作響,無法細思,此時青蓮就像一只引頸就縛的天鵝,伸仰着頸脖。青蓮兩頰早已高腫脹紫,兩股鮮血從嘴角滑落,混合着清瑩而無力的淚水,玉面上的血淚像是勾勒着的優美畫線,劃過下颚,淌下玉頸,流入衣衫,融進心裏,血的熾熱,淚的冰冷。
看多了攀附權貴的谄媚,皇權失勢的離落,為何在那淚水離離的眼中看不到如此令人嫌惡的目光,青蓮,你眼中所流露的單單只是恐懼而已嗎,難道我這樣做還不夠?本來早已看淡了這樣傀儡無用的帝王生活,收起熾烈的恨意,過着這樣風花雪月的無聊生活,可為何,為何見到了你,那樣經久埋藏的嫉恨又迷漫開來,一點點遮蔽心頭。
嘉瑞看着身前青蓮血淚交織的顏面,顧憐望怯的眼神,竟是那般如出一轍,心中怨恨噴湧而出,手中玉釵竟被生生折斷在指間。
折斷玉釵的聲響并不大,但王座前深谙帝王脾性的吳德卻已經感受到了嘉瑞此時的怒意,撇下青蓮,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