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不過一盞茶功夫,劉家二郎就送來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鲶:“遲娘,俺娘叫我送來。”
劉二郎年方十八,臉龐黝黑,個頭比許意遲高出一頭。
但他和許意遲說話時,不敢看她的眼睛,聽她吩咐把大鲶放好,一溜煙兒跑了,像是後面有什麽在追他似的。
許意遲笑着搖搖頭,同安哥講了一聲,又去隔壁花娘子家買些豆腐、豆皮,等下做烤魚的配菜。花娘子很喜歡她,同她說了好一會兒話,才稱了豆腐豆皮給她,另要塞給她一些豆花,叫她回家吃。
家沒冰箱,晚有兩條大鲶,該是吃不上豆花。
許意遲如此想着,就拒絕花娘子好意。
但花娘子這個人吧,看誰順眼,就愛和誰關系好,和誰關系好就忍不住愛對人好,要是拒絕得很了,她該生氣。
這不,她說了幾次,許意遲還是拒絕,她登時俏眉一豎,叉腰道:“感情姐姐把遲娘當妹妹,遲娘心裏原是瞧不上我這個姐姐的,連這份小小的豆花兒都不願收。”
許意遲直起雞皮疙瘩,趕忙告饒,收下豆花又好聲哄了幾句,花娘氣見她如此上道識相,這才面上帶了笑。
“花姐姐不若這樣吧,晚上我們備上烤魚,你且來同吃,如何?”
花娘子張口想拒絕,就見許意遲擡手抹眼,一副欲語還休模樣,她就……覺得這畫面好生熟悉。
許意遲又給她下劑猛藥:“劉家嬸子也過來的。”
自認為和遲娘關系最好的花娘子一聽,登時表示晚上一定準時赴約。
她想着,絕不能拒絕讓妹子寒了心,那豈不是別人就趁機上位?
許意遲是不知道她所想,知道的話鐵定得嘴角抽抽,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她回去處理大鲶,開膛破肚,洗淨後由安哥腌制。而後,她跑一趟東市街,告知明七晚上吃烤魚,問他可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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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七不保準,等她走後,他越回想烤魚,越心癢難耐。
湘娘也曾提過烤魚滋味,這滋味又麻又辣,賽似活神仙。湘娘說起的時候,每每都憧憬不已。那遲娘和湘娘是老鄉,做的烤魚是不是就是瑾娘想吃的那個味兒?
于是,為了能吃上烤魚,他賣粉的動作更麻利迅速,幾乎快出虛影。
旁邊小販看得直咂舌:這是卷死人的節奏啊?
做得好又稀罕,動作還那麽麻利,簡直沒給人活路。
不是說沒人去試驗米粉配方,只這個米粉吃起來有米香,又彈又軟,很多家裏不富裕,試驗了幾番沒成功,好東西還給糟踐了,一時暫且停下試驗節奏。
明七歸心似箭,光速買粉。
小院,劉家二郎幫忙,已搭起火架,又借了花娘氣的大鐵盤,等下烤魚用。
兩條大鲶,一做麻辣,一做藤椒豆花。
切背魚要煎炸,這步驟由安哥來做。他人小,手藝不小,許意遲在旁倒油,劉嬸瞥見後驚呼:“遲娘夠了夠了。”
許意遲瞅着油量,适時收手,笑對安哥道:“意外意外。”
安哥默默看她一眼,意思明顯:我信你個邪。
當着多人的面,他不會和遲娘唱反調就是了。
他按照遲娘說的煎魚。
魚皮表面收縮,漸出金黃色。香味四溢,院內幾人渾身一震,洗菜的暫時忘了洗,洗豆腐的也停下,癡癡望着此處。
随着煎魚到後半程,這種吸引愈加撓心。
借來的托盤底下鋪上豆皮、胡瓜片、豆腐,魚覆在其上,然後安哥炒制烤魚料。不同于先前的溫和,這味道刺激濃郁,瞬間攫取人的味蕾,引得人瘋狂吞咽口水。
這一鍋紅豔豔的湯料倒在煎好的魚身上,發出“滋啦滋啦“聲響,香味濃郁,周圍瞬時此起彼伏的吞咽聲。
香辣烤魚上爐烤後,開始準備藤椒款。
有了之前經驗,這回安哥煎魚速度更快。剛巧明七收攤回來,許意遲便教他做藤椒魚的豆花煲湯,煲上豆花,待魚煎好一起烤制。
一鍋紅豔豔,一鍋綠油油。
兩邊滋味亦有差別,紅的那鍋濃香刺激,散發着豆豉、瓣醬以及辣椒烹炸後的各種滋味,層層疊疊;綠的那鍋似更溫和,香味彌遠悠長,有種幽靜之感,鮮香與藤椒的麻味交織,頗有種雙重奏之感。
兩盤烤魚一端上來,劉嬸一家和花娘子眼都直了,明七亦是灼灼目光。他們沒有拿筷子,皆是看向許意遲,許意遲頗為不好意思,笑道:“今天最大的功臣是安哥,讓咱們安哥吃第一塊肉。”
魚被煎炸過,已然熟了。
中間切棱的魚身,又經過烤制、湯汁的浸潤,應是吸飽滋味。許意遲一筷子翻開皺巴的魚皮,快準狠地夾出一筷子雪白、層裏分明的魚肉,放入安哥碗中。
“大功臣,吃吧。”她彎着笑眼,又對其他人道,“還要謝謝劉家二哥、花姐姐、明七。沒有大家就沒這頓飯,吃吧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一時間,筷子翻飛,嘶哈聲不絕于耳。
安靜的小院裏,一通幹飯人認真幹飯的聲響,他們的烤魚香氣,随着筷子翻動,不斷飄蕩而出,越過小院的牆頭、穿過院門,悠悠地飄往各家各戶。
不到兩刻鐘,衆人皆捧腹而坐,嘴角洋溢着淺笑,咂舌間還能回味烤魚的滋味。
那鮮嫩肥美的魚肉,煎炸後的它,恰好把魚肉肥油榨出,真真是入口肥腴而不油膩;
那麻辣鮮爽的滋味,連帶着軟噠噠的胡瓜片,也差點搶得頭破血流;
那不起眼的藤椒豆花,一口還嫌棄它不如麻辣嗨爽,後味一來,唇齒間全是椒麻鮮香;
還有啥?
衆人茫茫然回憶剛才烤魚,只覺意猶未見。
花娘子知配菜的豆腐豆皮豆花皆出自她家,但她意外它們還可這般做法,好吃得差點咬掉舌頭。遲娘果然是個厲害的,随意一指點便能讓人做出這般吃食,她自己不可限量啊!
劉嬸知曉這胡瓜茄片是自個兒送的,可她送來也沒想到能這樣吃啊!
這滋味,這巧思,這做法……真真是拍馬難及。
劉家其他人亦如她想法,無不慶幸感恩:幸得遲娘指點啊!
這遲娘當真厲害啊,她一指點改方,他家生意就好;這随意一指點做菜,便好吃成這般,說不定她是哪位退休禦廚的高徒啊!
明七也撫掌滿足,靠着院中的桂花樹斜剌剌望向遠方:這就是湘娘思念如狂的烤魚吧?當真是好吃啊!
師父果然沒騙他,她是個有本事的高人,不愧是瑾娘的同鄉。他日定能讓湘娘家鄉吃食,火遍大宋!
許意遲如果知曉這些人的想法,肯定會說:你們真想多了,她是個手殘啊。妥妥的廚藝黑洞一枚。
然而,她不知曉。
自然也有些納罕,這些人為何看她的表情有點怪怪的。
安哥也吃得撐了,沒再端坐着。
他伸腿歪身,又覺不妥,收回來規矩做好。
許意遲觑到他的小動作,差點沒忍住捏捏他的臉,勸道:“吃飯歇一歇,無礙的。”
安哥擡眼看她:“為何你會這些新奇吃食?”
許意遲笑回:“跟爹娘學的呀。”
安哥抿嘴:“爹娘不會。”
許意遲打趣:“安哥你還小,哪知爹娘會不會?”
安哥直視着她:“我知曉,你是明七哥心愛之人同鄉,不是遲娘。”
最後四個字,他沒發出聲,只做了口型。許意遲慌得四下望望,見沒人注意這裏,方才捂了捂跳得巨快的胸口,回神看安哥。
而她也後知後覺意識到,剛這一番舉動,坐實安哥猜測。
她有料到安哥會知曉,因她得到原主信息太少,也沒想着遮掩。因為若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她自不會演一輩子別人。
她開始也有試探,見對方似乎很平靜接受,也就漸漸放開手腳,不再縮頭縮尾。
當然,要是原主活蹦亂跳的,她占了對方身子,也實在可恨。
安哥母親病重去世,原主過了病氣,随後沒多久也病重卧床。
她記得她穿過來時,正是夜裏,原主的身子冰涼僵硬,旁邊人正在給她蓋被子,蓋上了她的眼、蒙上了她的面……旁邊人!
那時是安哥!
這個回憶一下在腦中清晰起來。
安哥守在原主床前,半夜醒來發現原主去了,給她收殓,結果她睜開眼了、拉住了被子。
難怪,當時安哥模樣宛如見鬼。
可不就是見鬼嘛。
許意遲明了,朝他眨眨眼,以口型道:“你早就知道了,你不會告發我對不?”
安哥別過眼,悶聲不說話。
這時,大家都歇好了,開始幫着洗洗涮涮。許意遲作為主人家,當然也不能偷懶,跟着一塊收拾打掃,不過一刻,院子恢複如初,空氣中殘留的香味昭示着剛才存在的美食時刻。
等到入睡,許意遲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之時,腦子裏全是今日和安哥的對話。
既然安哥知曉她不是遲娘,不告發她,她約莫能理解。
也為安哥的細心大膽和接受能力點個贊。
那麽問題來了,他小小年紀,為何還說她是他未婚妻?
她不是遲娘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