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時間是能看見摸到的, 醫院的長廊永遠是最沉重的計時器,一分一秒都慢如刀割。
常宇黎作為蔣野的産檢醫生來進行拿胎的手術,從昨夜胎停到現在人一直在模糊和昏迷邊緣殘喘。
就連白溪都說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慘的情況, 孩子的月份已經大了,需要開刀, 配合着取腺體的手術進行。
腺體拿掉後觀察十二小時沒有大出血的情況下就可以繼續手術了。
這不是池顏川想要的, 他看着蔣野躺在病床上被呼吸機擋住半張臉的時候腦海裏其實什麽都想不到, 一片空白。
最後慢慢浮現的是在曾經某個深夜中他醉酒而歸, 看見那個大着肚子的男人蹲在門口等他回來, 任憑他躺在腿上, 撫摸着臉頰, 第二天一早醒來問他的面你要不要加一個溏心蛋。
等待手術的過程中, 池顏川第一次下樓面對了他曾經幼稚的假想敵——蔣铮。
他早就應該見一見, 只是在他那自我高傲的潛意識裏覺得他們不配。
他以為的蔣铮是和現實幾乎是兩個極端,個子幾乎和他一般高的Alpha,一頭淺棕色天生的羊毛卷,眼上的白色紗布已經換了新的,醫生說再有一周就可以看見了。
蔣野和蔣铮一點也不像, 這個Alpha是蔣野用十多年辛苦保護出來的溫室花朵, 和那個看起來滄桑而平凡的男人無法聯系,據醫生說他只能年複一年的困在沒有窗的病房裏,不戴助聽器的時候看不見聽不着, 一片虛無。
助聽器的藍色燈光閃爍, 病床上的人聽見他的腳步聲只是警惕,蔣铮的手上還拿着一團毛線, 盲織着小肚兜, 粉色的。
池顏川站在病床前對他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 蔣铮笑了下,拉着他坐在床邊。
蔣铮已經在這裏等了他很久似的。
【我認識你,哥哥的身上有過你的味道】
他的手語很多比劃的太快,池顏川根本看不懂,所以拉着他的手在掌心裏慢慢寫【我叫蔣铮】;
病房門關上,這裏面四四方方白色的牆,他眼着四周,是什麽樣的人能在這裏年複一年的呆着。
無聲,無光同時也無休,無止。
蔣铮将自己織好的小肚兜給他看,這是他給的祝福。
池顏川等着他寫一句句話,他不了解這兩兄弟的曾經,這十年蔣野閉口不談,但蔣铮卻願意。
他說,是他拖垮了哥哥,所以謝謝池顏川能為他治病。
一些事蔣铮不說,不代表他真的不知道。
十年來,蔣野帶着他隐姓埋名想要消失在人海,最開始在外找不到工作一天下來只有十幾塊,買了盒飯回來餓着肚子看着蔣铮吃。
兩個人蓋着同一床被子,吹同一支蠟燭,嘗試苦中作樂。
深夜暴雨中背着還沒有長大的蔣铮去求醫看病,後來蔣野去□□.拳總是一身傷回來,卻也能帶回一沓沓的錢給他的病用來燒,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誰不想過正常的日子。
在蔣铮的眼裏,他的哥哥是最好的人,多少次蔣铮求他放棄自己卻都沒有。
這世上的陰晴圓缺比天上的月亮變數還要多,他把這十年講給池顏川聽,希望他能好好對蔣野。
他将自己手中的小肚兜放進池顏川的手裏【你的】;
【以前我以為哥只是我的,我想他幸福一點點,快樂多一些。】
蔣铮的指尖在池顏川的掌心寫【家】;
從小被抛棄,伴随着孤獨長大的人才懂得蔣野的心裏多想要一個家,不是有拖油瓶的弟弟,是要有伴侶,有孩子,幸福的家。
他将這十年細細的講給池顏川。
池顏川不懂,因為不等他問,他便願意講。
【當年不是一個人,是七個】蔣铮像是釋然了一樣指着自己的腺體,用力摳開了上面的鎖,臉上溫柔的笑也變的淡漠。
腺體鎖被蔣铮輕易的捏壞,一股濃烈的草莓甜香信息素從縫隙中鑽出來,這個味道池顏川聞過的。
頂級的信息素連池顏川這樣的Alpha都能感覺到無形的壓迫感。
【我哥是最好的人,可惜心太軟了】
如果蔣野心硬一些,他一定過的比現在好數十倍。
蔣铮大方的講自己的過去,那個蔣野拼死保護的秘密。
那一天,蔣野回到院裏看到非平時一般的寂靜,闖進實驗室的時候蔣铮還在被一個油膩肥碩的男人壓着。
他的香甜草莓味被采集成信息液拿出去賣,每個角落都有蔣铮的味道。
蔣野那一刻差點瘋了。
熊熊烈火中,蔣野背着幾近殘廢的小铮從中逃出,奔跑進後面大片的樹林。
卻撞到樹林深處有綁匪和要被活埋的孩子。
蔣野本已經繞過他們跑出很遠,他将蔣铮放在樹邊,用外套蓋着他的身體和已經血肉模糊的下半身折返回去救人。
蔣野這一輩子終會死在心太軟上,他的身上蹭上了蔣铮的的信息素,甜的讓人發膩的草莓酒。
深夜的樹林中靜的只有倉促腳步聲踩碎枯葉的聲音,蔣野動手被砍下好多刀,陸陸續續有警笛的聲音迫近到明日福利院,他抱着那個小孩子跑到公路邊,慌亂間遞給了誰。
利落的身手,香甜的草莓味在那個孩子的心裏記了十年。
池顏川幾乎是笑出來了,他終于明白了。
明白當初自己為什麽在擂臺上第一眼看見蔣野便再也挪不開眼,明白了自己的蠢。
整整十年,他從被蔣野抱着心疼的孩子長成了如今模樣。
蔣铮說,當年要是哥哥救了那個孩子直接走掉就好了,也不會為了他困住腳步,拖累一聲。
這樣相互羁絆的情分,放開是痛,不放是折磨,蔣野像是讨好型的人格,所有的難都自己扛不和任何人講。
只是偶爾會和蔣铮聊天,念着當年他放在路邊的孩子,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如果長大了,應該也和蔣铮一般大了。
蔣铮問他【你猜,那個孩子現在怎麽樣了?】
池顏川收回自己的掌心,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起身到門口,腳步頓住。
房間內的Alpha信息素幾乎已經濃烈到嗆人的地步。
“等一下。”粗啞的聲音在喉嚨中擠出來“別讓他難過…”
正如剛才池顏川進病房他說的第一句話。
蔣铮說,他聞過蔣野身上有他的味道。
不是在最近,而是在十年前。
所以在後來蔣野結婚後他的身上第一次沾染了別的Alpha味道的時候蔣铮就認出來了。
他的腺體過分發達到不可控的地步,味道極其敏感,這十年來哥哥身上的Alpha味道只有池顏川。
——
回到樓上,手術還沒有結束,一切很平穩。
池顏川的心中波濤洶湧,他坐在長椅上不安,捂着眼睛卻止不住情緒的決堤。
“池顏川你他媽的…畜生……”
他以為自己愛了謝榮十年,以為那是一個Alpha……
鑽進一個沒有光的死胡同。
他的記憶裏湧出,年幼的身軀被男人抱在懷中,拍掉他身上的土灰,一路狂奔在樹林中,汗水和血混合在一起卻安慰着他:“不怕啊,不怕,哥哥帶你走…”
小小的池顏川本沒有怕,可從來無人關心的他第一次在那人的懷裏大哭,想要回家了。
“不哭,乖…我在呢,我在。”
只是寥寥幾句安慰的話卻如同泰山擋在了他的面前密不透風:“男子漢不哭鼻子,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傷的。”
蔣野,是蔣野。
十年前是他,現在也是他,一直都是他。
只有他!
可是池顏川自己做了什麽?
他将尋了十年的光蒙住,羞辱他厭惡他,蔣铮看不見都能輕易認出他,只有他自己像是沒了雙眼。
“顏川,記得吃早飯。”
“少喝酒,胃不舒服。”
“我在呢,你的易感期我在…”
黑白的回憶中蔣野幾乎沒有笑臉,永遠都是無奈和落寞的表情,在太陽下的陰影被拉的很長,低頭摸着小腹部終于露出幾分真心的笑,他轉頭看着池顏川道:“你看,孩子動了,是不是?”
“蔣野,你要不要臉?”
“你的尊嚴值幾個錢。”
“你怎麽不去死?!”
而他的聲音卻突兀的出現,打破那個看似平靜的畫面,夾雜着黑白的雪花,在十年前和今天重疊。
尋找了十年的人是枕邊人,他親自将藏在心底的人逼上了絕路,在一門之隔中等待死神的審判。
大概這就是宿命吧。
不知道是這個世界太小,還是和蔣野的緣分太巧。
池顏川唯一不會過敏的葡萄味是他。
驚濤駭浪只在一瞬,男人泣不成聲,拳攥緊的在牆面錘到流血,他顫抖着想要點上一根煙卻看不清火,他不知道要怎麽面對蔣野。
模糊間,一雙皮鞋映入眼簾,謝榮蹲下身幫他将煙點起。
池顏川無助的擡頭,唇瓣顫抖:“謝謝…”
“我問過了,人會沒事的。”
“謝榮…”池顏川的目光凝住,香煙落在他的胳膊上也感受不到一般,他想要站起來卻腿軟,拉着謝榮的胳膊站不起來。
這一切發生的讓他無法招架,迷蒙的一瞬中他的聲音非常抖:“是他啊…謝榮,是他,就是他……”
“我找了十年……”
“怎麽會是他…”
他心跳的厲害,睫毛也在抖,像是一個高大無處歸家的落魄流浪狗:“我們完了。”
“榮哥,我和他完了。”池顏川突然停住,就像被定在那裏,大滴大滴的淚不受控的掉,空洞的心只覺得恐怖。
這種絕望,好像曾經的蔣野。
他抛棄尊嚴跪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有多痛,池顏川不敢想,那份藏起來的愛太沉重,他甚至不敢撿起來。
究竟要怎麽做,才能挽留蔣野。
池顏川覺得自己掌心握住了一捧沙,看着他被風吹散,卻要不回半顆沙石。
作者有話說:
追妻滿滿路道阻且長;
心疼蔣哥第n天;
蔣铮是白切黑不是天真,文在隔壁預收《被迫給殘疾大佬沖喜以後》求個收藏呀;
池修狗養成第一天: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