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長廊中靜匿着, 來回穿梭的腳步聲踏在大理石地板上映着恍惚的倒影。
言卿将一切打點好回到樓上的時候謝榮已經離開了,只有池顏川坐在那裏,那份被帶來的秘密已經被他拆開過, 幾張污穢惡心的照片被他捏在手心最後裝回了文件夾。
“池總,蔣先生會沒事的。”他走近。
池顏川像是變了個人, 強烈的感情沖垮了理智的底線。
他看着那猩紅如地獄魔鬼的手術燈沙啞着聲音:“有煙嗎…”
“有。”
這一層早就已經被疏散, 就連走廊盡頭的護士站都換了常用的保镖來把守。
言卿将煙遞過來, 可池顏川摸遍他的身上卻找不到火機。
男人的指尖反複攆弄着煙草掰成幾塊的碎屑, 這個秘密遠比他以為的沉重, 也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
十三歲的蔣铮替代了蔣野被多少人搞到殘疾, 照片, 實驗記錄, 他兩個小時前對這個蔣铮恨之入骨, 可現在卻又不懂自己在做什麽。
溫柔的蔣野為了生活抛除尊嚴是為了贖罪,他這輩子唯一的念想只有一個,想要當初替代他的小铮能夠有朝一日重新開始,做一個人站在烈陽之下不會遭人白眼,僅此而已。
這些資料如果不是謝榮這次去查, 半年後會被一起銷毀, 随着一陣灰煙消雲散。
或許池顏川不懂這樣跨越血緣卻仍舊相連的親情似海,可他知道一件事,他邁了一步無法回頭的沼澤。
言秘書陪着他等待着手術, 中間白溪還特意叫來了之前蔣野的産檢醫生來協助。
蔣野的情況極其特殊, 身體各項指标全部标紅,鬼門關只有一步之遙, 輸血進去好轉也僅僅是留着一口氣。
腺體徹底沒有辦法縫合, 劣質針劑注?射太多, 爛了的根已經救不回來了,除了摘除別無辦法。
兩小時後正是中午,太陽光照從走廊的另外一頭照射進來,帶走自由的海鷗停住落腳在欄杆。
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蔣野被轉入重症監護。
池顏川想要擡腿要跟過去,這腳就像是被灌了鉛。
白溪從後跟出來,幾個小時的手術他幾乎要腿軟:“腺體保不住是意料之內,池顏川他…”莫名帶着幾分哽咽的問:“他身體差勁成那個樣子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當然向着你,但那是你的omega。”他呼了一口氣:“可是腺體被劣質抑制劑都能打爛,而且他肚子裏的那個…我不是生殖科的,我需要有個人能做這方面手術的人,明後天只要他穩定一些就要立刻手術,摘除腺體和拿掉。”
蔣野的腺體現在已經無可救藥,就算沒有這次劃傷也只是時間問題,超負荷的藥品将他的身體已經拖垮,等到腺體徹底損壞,本體不再供應信息素就會胎停。
白溪很鎮定的和他講着術前的準備。
池顏川張了張嘴,神色複雜的紅了眼,心口被雜糅成一團:“那他…”
“他會有危險嗎…”
“會,腺體摘除後的排異反應要多久這都好說,正常omega拿胎都會有危險,但是六個月,那孩子成型了。”
“顏川…”白溪神色肅穆還想說什麽,最後卻閉了嘴:“算了,你自己去看吧。”
其實他不敢進去看。
在這偌大的醫院中,池顏川站在走廊的盡頭自己抽了一整包的煙,他不喜歡這個味道,可是尼古?丁短暫過肺的辛辣卻能緩解他的躁動和心亂。
摘腺體成為omega,拿掉孩子當做沒有過。
這兩件事壓在池顏川的心上,可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他。
火災,明日福利院,替代,一步步是他親自逼着蔣野,他寧可死也不願說出的秘密,平凡的人碌碌一生卻有着自己的奔頭。
池顏川沒有,他以為自己喜歡謝榮就追了,以為自己讨厭蔣野就恨了。
究竟是什麽時候蔣野這兩個字刻在了他的心裏?
池顏川不知道。
可能是他第一次在家裏做了他愛喝的湯,給他帶了蜂糖水。
可能是孕初期有些嗜睡卻點着一盞燈等着他回家。
也可能是他笨拙的的吻,從不會花言巧語的話。
池顏川見過的漂亮花朵太多,所以這顆從不争豔的葡萄才會讓他難過。
攆滅了最後一根煙,站在這裏看到月亮升起。
他走進蔣野的病房,奄奄一息的腺體最後在密封的房間裏散發着淡淡的葡萄香。
蔣野的止痛一直在補,不然他會難受。
所以時而清醒時而沉睡,模糊的時候指尖會動一動,在呼吸機上有一層霧氣,眼窩深陷的男人像是躺在這裏會很久。
深夜十二點,護士将最後一針止痛補好,發現體征穩定後聯系了白溪确定了最後的手術時間,腺體剝離劑要提前打進去為摘除做準備。
他脖頸上戴着護枕,頭動不了,繁重的呼吸機拿下來換成了氧氣管。
病房內沒有點燈。
蔣野再睜眼的時候是一片黑暗,他的手腳沒有什麽感覺,像是不存在一般。
“醒了?”男人感覺到床邊的指尖在動,他牽起小聲的問:“不要亂動。”
“蔣铮…”他張嘴半晌念出名字。
池顏川盡量溫柔的說道:“他很好,就在樓下,你想他來看看你嗎?他……他可能睡了,明天讓他來,好嗎?”
蔣野适應半天空氣中這種昏暗的光線,這才看清床邊的人。
他以為是自己耳邊嗡鳴聽錯了聲音,竟然真的是池顏川。
可真正的池顏川哪裏會對蔣铮有這樣寬松的模樣,蔣野哼笑了聲,轉開視線,這是夢。
向來只有在他的夢裏池顏川才會溫柔,會這樣和他講話,或者如同這樣和他貼近沒有半分不耐煩。
醫院走廊裏的燈被巡視的護士踏亮。
池顏川的眉目在蔣野模糊的視線中清晰了些,他伸手在男人的面龐邊描繪着,覺得好奇怪。
自己竟然會遇見這樣虛無缥缈的夢。
Alpha拉着他的手緊貼着自己的臉頰,輕問:“怎麽了……”
蔣野疑惑的看着自己打針的手:“我…怎麽了?”
“你身體生病了,過幾天就會好的,等你好了我們就回家。”
蔣野聽見這話笑了,他更确信這是幻想。
他努力睜眼,下意識的努力挪動着自己的手撫摸到小腹:“這句話,我對小铮也說過…我告訴他,他只是身體生病了……”
池顏川的心髒被他的這句話重重一錘,有一種撒謊別抓住的羞恥感。
“可惜我沒有治好他。”蔣野湧上鼻尖的酸真切到他想哭:“顏川,我是不是要死了?”
“怎麽會。”池顏川伸手給他擦淚,看着他的眼神勉強扯出幾分笑容:“我在就不會讓你死的。”
“我不怕……”
他從來都不怕死,只是不知道自己要是離開以後小铮怎麽辦,所以願意丢棄尊嚴在社會底層茍活。
“顏川,摸摸……”蔣野拉着他的手撫摸在那隆起的小腹部:“等這個孩子出生,長得很白,很漂亮…大眼睛,身體軟軟的,你看見我兜裏的口水巾…看了嗎?好小啊……”
“看見了。”
坐在病床邊的男人親吻着他的手背,疼的有些喘不過氣,他看着蔣野說着若有若無的夢話,心口好疼,話到嘴邊卻被鼻尖的酸意逼了回去。
“你還沒聽過呢…都會踢我了,你不喜歡,沒關系…”
池顏川吸了吸鼻尖:“誰說的,誰說我不喜歡…”
“那你聽聽,動了嗎…她是不是在動啊…”蔣野的話音很微弱,像是快要消失一般。
還能動什麽呢,剝離劑打進去後,腺體停止工作,信息素停止供應,胎停。
在蔣野的描述裏,寶寶很小卻好懂事,不愛哭,笑起來沒有牙齒卻好可愛,肉嘟嘟粉嫩嫩的,小拳頭只有那麽大,和他一起看着弟弟的病好,有朝一日在綠色的草坪上放風筝。
誰能懂得他的心呢。
從一出生就被至親丢棄像是判了死刑,他的心裏渴望着有一個人是為了他而來到這個世界,他的孩子,期待已久的生命。
“顏川,對不起啊……”
“為什麽說對不起。”
“擾亂你的生活,我這種人,讓你丢臉了吧……”他其實剛過三十歲,只是和池顏川比起來有些差距。
長相平凡的他仰頭看着池顏川,那張漂亮的臉是他永遠都配不上的。
這個社會也變得奇怪,皮相成為最直觀的定義,蔣野的溫柔,他的好,遠超過這張會随着時間流逝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臉。
卑從骨中生,萬般不如人。
蔣野的手緩緩撫摸過池顏川的臉,擦着他奇怪流出的眼淚:“我偷偷許了願,給你,給小铮,給寶寶,都許了願。”
“許了什麽啊…”池顏川順着他問。
蔣野遲鈍的搖搖頭,腺體後處讓他下意識的抖着肩膀:“說出來就不靈了。”
不說,就會靈驗。
那個醫生給的許願瓶嗎?
池顏川心中這麽多年堆積的城堡在這一瞬間被蔣野的真摯徹底擊垮,潰不成軍。
蔣野疲累的閉上眼,他想睡一會,想下次還能夢見溫柔的池顏川。
不醒來也好,有靈驗的願望陪着。
空氣中最後一點點的葡萄香徹底消失了,那個屬于池顏川的蔣野也消失了。
“蔣野…對不起……對不起……”他握着蔣野的手在唇邊試探的親,臉上一片溫熱。
他終于明白了蔣野那不可言說的秘密為何要用命來藏。
他的蔣野這麽期待這個孩子,如果瞞着能讓他快樂,池顏川覺得自己也會做同樣的事了。
“對不起…”
作者有話說:
下一張大概下午五點發——
蔣哥估計要難過死了,唉(母親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