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許

第29章

“老大。”趙文谷一眼看到劉晨曦的身影，小跑了上去。

劉晨曦回頭，“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剛送南南去幼兒園，懶得再回家，就早點過來看看劉叔叔，還有霍思邈。”

劉晨曦點頭，想了想，“去看我爸的時候南南的事別說漏了嘴。”

“霍思邈囑咐過了。”她擺擺手。

劉晨曦一愣，随即笑了笑，這段時間算是徹底體會到了霍思邈平時雖然大大咧咧，但在關乎自己的事情上，真是心思缜密得不一般。

“老大，”她忽然轉身，劉晨曦腳步一頓，“你臉色不好。”

“沒事兒。”

“你要是病了，就沒人能照顧霍思邈了。”

劉晨曦點頭。

“以後，我每天做好飯給你們送過來吧。你就不用這麽累了。”

劉晨曦笑得溫和，搖了搖頭，“你能照顧好南南就行了。”

霍思邈其實很難照顧，他口味很高，吃的東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過去的。

兩個人聊着天，先到霍思邈的病房送了東西，再到劉晨曦父親的病房探望。

劉晨曦的父親很喜歡趙文谷，真的就把她當做兒媳婦一般，親熱的拉着她的手聊家常，對劉晨曦倒還是冷冷淡淡。仿佛趙文谷才是他的女兒，劉晨曦是一個老丈人看不上的女婿一般。

病房裏的氣氛不尴不尬。

倒是後來的幾天，劉晨曦帶着南南來看望父親，好像這樣就能彌補他無法帶給父親真正子孫承歡的幸福。

“老大？”

“嗯？”劉晨曦轉身，按住霍思邈擡起要去碰頭上傷口的手。

“我……這個，這個，這個……輕微腦震蕩是吧？”

劉晨曦點頭。

“我好像……不太記得，呃，”霍思邈語氣一頓，像是在思索措辭，小心翼翼的看着劉晨曦，一字一句說的緩慢，“我不太記得，我暈倒之前，嗯，具體，具體發生了什麽。”

劉晨曦盯着他，沒有動。

“老大，我我我，我，前兩天燒得暈暈乎乎的……我沒來及的告訴你，”他看着劉晨曦沒有什麽表情，急聲解釋，“這個這個這個，我，就是記不太清楚了，這個……我，就是……我問問，沒，沒事兒……我，真的沒事兒……真…的………”

解釋的磕磕絆絆，最終聲音越來越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什麽，只得消音。像是懊惱自己表達不出想要表達的意思一般，霍思邈臉色蒼白，賭氣的向後撞了一下身子，弄出“嘭”的一聲響動，窩進了被子裏。

劉晨曦等着他的聲音一點點的低下去，房間裏安靜得連空氣都放慢了流轉的速度，才慢慢俯下身，抱了抱他，坐到床沿上，握着他的手輕拍，柔聲道，“沒關系，沒關系。”

霍思邈擡起包着紗布的手，摟住劉晨曦脖子，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

平時伶牙利齒反應迅速的一個人，忽然發現自己的記憶中有那麽一段兩段模糊不堪，表述不清楚自己要說的東西，免不了急躁。

他一歪頭，氣鼓鼓的一口咬在劉晨曦的脖子上，用牙尖摩挲着皮膚。劉晨曦也被他咬習慣了，索性抱住他，輕輕拍打的他的背。

等了一會兒，感覺他情緒好了，才輕聲開口，“你知道的，逆行性健忘。”

霍思邈悶悶的搖頭，其實他當然知道，上學的時候背書都背過，只是當醫生給別人看病，告訴別人這些症狀也好後遺症也罷，是一回事。事情發生在了自己身上，從醫學的角度告訴自己這些熟悉但是令人讨厭的專有名詞，又是另一回事。

劉晨曦心裏緊了一下，前幾天這個縮在自己懷裏的人還在微笑着告訴自己“都會好的”，今天卻耍賴般的不肯承認自己的病症。

“不知道，還是忘了？”劉晨曦扶着他的肩膀，讓他擡起頭，輕聲問道。

霍思邈哼了一聲，恨恨的賭氣道，“忘了！全。都。忘。了。”

劉晨曦無奈，正色道，“別鬧了。跟我說說，你記住的東西，到哪兒？到哪天？”

霍思邈聽他問的關切，撇撇嘴，道，“就是……在我病房裏，咱倆好像……好像正吃東西呢……然後，然後有人進來了，然後……然後……”

他皺着眉頭，努力回憶。

“別想了，”劉晨曦捧住他的臉，仰起頭吻在他的眉心，“想不起來就別想了。”

霍思邈搖頭，推開他的手，“還有……之前……之前，這次暈倒之前，我是發燒住院了，對吧？”

劉晨曦點頭。

“為什麽？”霍思邈看着他的眼睛，眸子漆黑明亮。

劉晨曦一愣，想了片刻，沉聲問道，“你記得什麽？”

“我……我，”霍思邈轉轉眼珠，沉吟了一會兒，緩緩開口，“我和那個要跟咱們打官司的富二代出去，喝酒。他約我要和談私聊。然後……然後……”

他低下頭，咬住下唇，閉緊眼睛。劉晨曦一手握緊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擡起來搭在他的唇上，輕聲道，“不想說就算了。別咬自己。”

霍思邈猛地擡頭，眼神在對上劉晨曦視線的一刻失去焦距，他深吸了一口氣，“我被下藥了，然後……然後，我可能被…………”

“沒有，”劉晨曦打斷他，“你被老谷和老三救了，什麽事也沒發生。”

“可是我明明記得……”

劉晨曦身體一僵，擡起拇指按住他的嘴唇。

兩個人對視着，霍思邈沒有掙紮也沒有反抗，只是靜靜的望着劉晨曦，他不祈求真相也不祈求答案，只是看着他的愛人，眼裏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

劉晨曦在這樣的對視中漸漸敗下陣來，他有那麽一瞬間自私的想過，如果霍思邈能夠忘記那天自己對他近乎羞辱的強迫侵犯，也很好。

可是他不能讓他的愛人一步步深陷泥沼般的以為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不該發生的事情，霍思邈之所以會記得喝酒之前的事，記得住院之後的事，卻偏偏記不清那二十四小時裏發生了什麽，是他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相信。

劉晨曦是腦科醫生，他太過明白人的大腦是如何構造，他不能放任他的愛人這樣痛苦，他寧願霍思邈恨自己，不肯原諒自己，也好過他去胡思亂想什麽其他。

“那天本來你輪休，但是你去郊區醫院幫忙開刀去了，科裏早晨宣布那個案子已經撤訴了，是你爸爸出面擺平的。我們聯系不到你，晚上就自己去酒吧慶祝了，咱們常去的藍爵酒吧，我，谷超華，還有鄭艾平。”

“正好那天，那個……那個混蛋，私下把你也約到了藍爵，我們喝酒的時候，就看見，看見了……看見你們兩個了。我當時生氣，生氣你一天都不見蹤影，晚上還出來喝酒，我就走了。”

“我走之後，谷超華發現你被人下了藥，他和老三把人打了，救了你，然後給你在酒店開了間房……你……然後……你……總之第二天，我以為，你……我以為……”

劉晨曦聲音幹澀，再也講不下去，他不加一點修飾的，隐去了霍思邈被人欺在身下親吻的部分，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講出來。

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

他沒有說，自己當時怒極；沒有說，自己絕望得甚至願意放手；沒有說，所有的心疼和無奈。

只是最平淡的講述，他看着霍思邈的神色從一開始的平靜，到後來痛楚慢慢爬上眼角眉梢，再一點點歸于平靜。

“我記得，”霍思邈咽了口唾沫，開口道，“有人把按在地上，逼我……”

劉晨曦心一沉。

“對不起。”

對不起，原來我的行徑，和那個給你下了藥的禽獸沒有什麽兩樣。

就算，我是愛你的。可那又有什麽分別呢？

我對你造成的傷害，甚至更深，不是麽？

“是你麽？”霍思邈盯着他的眼睛，絲毫不肯挪開眼神。

那些幹巴巴的講述，已經喚起了腦海裏的那段原本模糊着絞成一團記憶。

是你麽？

真的是你麽？

你會那麽對我麽？

你是為了安慰我，才告訴我是你的，對麽？

霍思邈太想知道這個答案，他既希望這個就是劉晨曦而非別人，又本能的不願意相信劉晨曦會這樣對待自己。

劉晨曦張開嘴，又閉上，深吸了口氣，道，“是我。”

霍思邈盯着那雙黑眸，誠懇，歉意，更多的是瘋狂湧入的痛苦，要将兩個人一起淹沒。

“對不起。”

“你不想讓別人碰你，應該……也是，這個原因吧。”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霍思邈拉過劉晨曦手，低頭思索，他好像想了幾秒，又像是想了很久，最終輕聲說，“是你，就沒事。”

是你，無論怎麽樣，我都接受。

只要是你。

劉晨曦猛地抱住他，身體手臂輕輕顫抖着，深深吸了幾口氣。

“後來呢？我這次……暈倒之前。”

他已經隐約記起那天的情景，沉悶的打罵聲，有人抱着自己好像是個保護的姿勢，有人在自己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麽，可這些，都是什麽？

劉晨曦沉默。

“是你爸？”霍思邈試探性的問道。

劉晨曦輕輕點頭。

霍思邈低着頭想了想，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指了指劉晨曦，“你受傷了？”

“沒事兒。”

霍思邈狐疑的上上下下掃視了他一圈，之前的痛楚難過，都不及想要知道劉晨曦受沒受傷重要。

“我沒事。”

“脫。”就一個字，霍思邈也不多跟他廢話。

“真的沒……诶，你要幹嘛？”

霍思邈沉下臉，擡起手就去掀他的衣服，帶着點滴輸液管“唰”的一公分一公分升起回血。劉晨曦忙按住他的手，“祖宗，別折騰你自己。”

求你了，別折騰你自己。

別再讓自己受傷。

求求你了，不痛快的話，把針紮我手上都成，別再傷着你自己了。

霍思邈閉上眼睛，“你爸打你了，對麽？”

“我沒事。”

“我有事，你受傷了，你沒事，我有事，行了麽？！”霍思邈猛地揮開他的手，怒視着劉晨曦，喊道。

說完，別開頭，看向窗外。

他知道自己沒有理由發火，可是他就是莫名其妙的感到委屈。發生過的事情，要被提醒才能想起，他甚至分辨不出真假。他習慣了自己總是最棒的，盡管劉晨曦比自己優秀，但是他永遠能寵着自己。霍思邈眼裏容不得沙子，難得糊塗的道理他也明白，可是高傲的自尊心讓他無法忍受自己身上會出了被人下藥這樣的醜事，無法忍受自己曾經受到的侮辱。

劉晨曦說的每一句話，他都相信。他能夠想起來，那些事事非非。

只是，夢裏的場景太過駭人，他看見自己被那個陌生的人壓在身下羞辱，卻毫無反抗之力。

他想确認，自己回憶起的，是不是真的。

他想親手，觸摸一下愛人的身體，告訴自己，夢是假的。一切，都過去了。

劉晨曦看他屈着膝，一米七八的大個在床上窩成小小的一團，最終嘆了口氣，站起身，擡手解開領口的扣子，掀起襯衫，脫下來甩到床上。

霍思邈聽到動靜驀地回頭，看着劉晨曦肩頭上一道腫起的淤痕，抿抿嘴唇，道，“轉身。”

劉晨曦無奈，慢慢轉過身。

後背上觸目驚心的兩道，深深的腫起的淤青痕跡，一道從肩頭到肩胛，另一道從腋下歪斜着幾乎蔓延到腰上。

霍思邈深吸了口氣，“轉過來。”

劉晨曦笑了笑，拎起衣服。

霍思邈按住他的手，“別動。”

說着探身，擡起手，微涼的指尖輕輕落在肩頭的淤痕上，“疼麽？”

劉晨曦笑着搖頭。

霍思邈用力，指尖重重的按下去，“疼麽？”

劉晨曦皺眉，俯着身，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疼，很疼。

他不願意處理傷口，他幼稚的像是一個才十幾歲的小男孩一樣，做了從小到大都沒幹過的傻事，他想和他一起疼。

他不想讓他一個人疼，他想要陪他，想要讓他受的疼痛，自己也十倍百倍的受着。

仿佛那樣，就像是替他分擔了一些似的。

“讓文谷給你拿點兒藥。”

“好。”

“老大。”

“嗯？”

霍思邈低下頭，親吻他肩上的淤青，動作輕柔如同在對待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

他一點一點，吻過他的鎖骨，向下親吻。

劉晨曦嘆了口氣，把他攬進懷裏。

師兄說的沒有錯，身上的傷痕，容易痊愈。

可是心上的傷痕，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嗯，修改版~

稍微交代一下，霍思邈暈倒的時候碰到頭，輕度腦震蕩。他昏迷的時候夢見自己被富二代下藥，和劉晨曦第二天強迫他的事情混在了一起，分辨不清楚那個富二代到底有沒有對自己做什麽。

有那麽一點兒選擇性失憶的意思，但是他并沒有失憶，只是自己心魔作亂，出現了混淆。

而且……之前那幾章有的地方寫的不太好，讓大家誤會覺得劉晨曦是渣攻，希望看完這章能扳回老大的形象。【老大真的不是渣，他很愛霍思邈，非常非常的愛霍思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