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身邊一片黑暗,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感覺到自己被人壓着脖子按下去,被莫名其妙的人壓在身下,我努力避閃,卻渾身使不出一點力氣。
頭好疼,像是臉上被人打了一拳,又被拍了一板磚。
——是什麽桎梏着我,讓我彈動不得?
——劉晨曦呢?
又是一片昏沉襲來,我胡亂沖撞,卻找不到一點光明。
耳邊有喧鬧聲,又有打罵聲。好像有陌生人在自己耳邊低語,又好像有熟悉的聲線,語氣卻是那麽痛徹心扉。
——劉晨曦?
——劉晨曦,你在哪兒?
霍思邈猛地睜開眼,眼前一片白光,眼中刺痛,他不得不又閉上眼睛。頭疼欲裂,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我在哪裏?發生了什麽?我為什麽會在這兒?
記憶,和夢中的景象,混亂不堪,一起湧入空白的大腦,也不知道那些是真實,那些是虛幻。
“阿姨,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晨曦啊……我把邈邈交給你,就是希望你能替我們看住他……你看你,你是怎麽替我們照顧的啊。邈邈到底怎麽會……成現在這個樣子?”
“阿姨,是我沒照顧好他……是我的錯,對不起……”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他怎麽會暈倒在辦公室裏?還摔的這麽嚴重……”
好吵。
好吵。是誰在一邊哽咽一邊說話?
好吵。霍思邈扭動了一下脖子,下一秒手就被緊緊地握住,他下意識的要把手抽出來,卻一點勁也使不出來,只得拼命掙紮,可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身體也只不過是微微一動。
“邈邈,你醒了麽?吓死媽媽了。”焦急哽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霍思邈微微蹙着眉,還在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
“霍思邈。”一雙手按在自己的肩頭,他全身一震,停下了動作,想要睜開眼看一看按住自己的人,可是眼皮像是被粘在了一起似的,沉重得擡不起來。
過了良久,他停止了掙紮扭動,深深吸了幾口氣,他努力張了張嘴,頭上劇烈的疼痛也讓腦中恢複了幾絲清明的意識,勉力将眼睛睜開一個小縫。
“媽。”一個音而已,殘破不堪,喉嚨中火燒火燎的,僅僅發出這麽一個音都難受至極。
“邈邈,邈邈你總算醒了,吓死媽媽了。”母親抽泣出聲,霍思邈費力的擡起手,拍了拍母親的手背,又迅速地收回了手。
劉晨曦見霍思邈扭頭,微微俯身,讓他看到自己,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輕聲道,“我去叫醫生。”
霍思邈眨眨眼,劉晨曦轉身走了出去。
霍思邈高燒昏迷了一天兩夜,那天送父親進了手術室之後,就接到在內科的師兄打來的電話,說霍思邈滿頭是血的倒在辦公室裏,劉晨曦趕過去的時候已經做完了檢查。肺炎引起的高燒,消耗過去暈了過去,倒下的時候撞到了椅子,磕破了額角,造成輕微腦震蕩。
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這都是些霍思邈明明不需要受的傷,劉晨曦看着他又一次為了自己沖在最前面。
趕到病房時,他額角的傷口已經縫合好了,睡夢中的人呼吸并不平穩,不知道是不是麻醉過去了傷口開始疼痛,臉頰因為高燒的緣故泛着病态的微紅,劉晨曦走過去,看着霍思邈一手包着紗布,另一只手上插着點滴針,握住他包着紗布的手,他知道那傷口是怎麽來的,因為自己的衣服上也有着本不該出現的血跡。
父親打在身上的拐杖很疼,可是什麽樣的疼痛,也比不上看到霍思邈撲過來那一刻的驚慌,心裏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讓他受傷。
可是他終究,還是受傷了。
“劉晨曦。”思緒從記憶中被拉回,劉晨曦擡頭,師兄正走過來。
他迎上去,道,“霍思邈醒了。”
師兄點了點頭,道,“也該醒了……孫夫人在?”他側頭又問。
劉晨曦點頭。
“你怎麽解釋的?”
劉晨曦搖頭苦笑,“不知道。”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他能坦然的面對自己父親的責罵懲罰,卻是無法張口告訴孫夫人一切。他不能讓霍思邈醒來後,無法面對家人;不能讓霍思邈也同樣去面對怒罵和失望;不能讓霍思邈也同自己一樣下半輩子都活在愧疚之中卻不怨也不悔。
出櫃是一件太過艱難的事情,與勇氣無關,他只不過是必須要保護自己的愛人,不想讓他面對尴尬和痛苦。
師兄拍了拍劉晨曦的肩膀,“我去和孫夫人交代一下病情,具體怎麽解釋,你和霍思邈商量。”說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走進了病房。
劉晨曦站在門外,一道門阻隔所有視線,他的愛人就在門的那邊,他想要走過去輕輕抱住他問一句傷口還疼不疼,可是他不能。僅僅是因為他的母親也在病房裏,所以自己不能。不能和他的家人站在一起,給他予關懷和愛護。
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劉晨曦攥緊拳頭。
是在一起的第七個年頭了,這七年他們過得幸福快樂簡直不真實,不是沒有想過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該怎麽辦,只是和愛人在一起,單單這六個字,就有着太大的吸引力,讓他們溺在這美好之中,不敢想象別離。
霍思邈灑脫不羁,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劉晨曦再成熟沉穩,心思缜密,也畢竟是個凡人,只想要和愛人在一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莫說是他,便是神仙,白娘子不照樣願意廢了千年的道行,只為和許仙長相厮守麽。
世間便是有這樣奇怪的事情,願作鴛鴦不羨仙。
他一直都知道這條路會很難走,現在才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
也許放手會很容易,放手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糾結痛苦,只是,沒有什麽會比失去霍思邈更痛,如果生命沒有了這個人,劉晨曦想象不出自己該怎麽度過,會是黯然無趣,還是行屍走肉?
也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霍思邈不再需要自己,自己在也給不了他幸福,自己才會放手,但不是現在,不是這裏,不是這樣的原因。
“晨曦。”師兄走出病房,打斷了劉晨曦的思緒。
劉晨曦站直身體,低下頭,隐去臉上的悲哀情緒。
“你看,霍思邈現在這樣,需要人照顧,孫夫人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守在這裏,你還要照顧叔叔,是不是應該給他請個護工過來照顧?”
“不行!”劉晨曦想都沒想,擡起頭來,說得斬釘截鐵。
師兄吓了一跳,推了他一把,沒好氣道,“你踩了貓尾巴了啦,嚷什麽嚷。”
“師兄,霍思邈,我來照顧。”
“你瘋了吧,你爸還在術後恢複期,不需要人照顧啊。霍思邈這裏是離不開人的,他需要二十四小時的照顧。你不上班啦?”
劉晨曦嘆了口氣,面有難色,“霍思邈他,他……你應該發現了的,心理性觸摸障礙症。”
師兄愣了一下,想了想,掏出手機。
“怎麽了?”
“給歐陽打電話,”師兄沒好氣的看着劉晨曦,歐陽也是他們的朋友,臨床心理學博士,“身體上的病想治好很容易,心裏的病,很難。”
劉晨曦攔下他,“我已經問過歐陽師兄了,他說霍思邈的情況并不嚴重,慢慢就會好起來。”
師兄斜眼看着劉晨曦,醒過昧兒來,“心理性觸碰障礙是吧,就允許你一個人靠近他?我說剛才我一碰他他就跟僵屍似的呢,我還以為他傷口疼呢。”
劉晨曦點點頭,表情略有尴尬,沒有接口。
“晨曦啊,你看住院部,有很多老人都是請護工照顧的,且不說你要照顧霍思邈,就算是霍思邈沒生病,你也肯定要上班,不能在床前照顧,所以……”
師兄所說的這些話,劉晨曦都明白,自己是個醫生,醫院這種地方,總是盡現人間百态,可是事情真攤到了自己身上,劉晨曦心裏卻還是莫名的別扭。
是愧疚。
無法盡孝的愧疚。
可是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一個人總是不能分成兩個用。
他所要做的,用一個社會的道德衡量标準來評判,是對。可是劉晨曦自己卻沒有辦法說服自己,讓父親安度晚年,他沒有做到;子孫承歡膝下,他不能做到;現在父親生病卧床,他甚至都沒有辦法親自照顧周到。
可惜生活不是選擇題,既無選項也無可反悔,劉晨曦只能沿着這一條唯一的路走下去,前面可能是陽光普照,也可能是冰冷晦暗。
霍思邈的病情連着三天起起伏伏,早晨還在好好地和劉晨曦說笑,吃過午飯人就歪了下去,咳嗽聲不斷,睡着時不覺得頭暈目眩,可人清醒的時候簡直就是煎熬,病恹恹的倚在床頭,他不願意吃止疼藥,就強忍着頭疼,咬緊牙齒,下唇咬出一圈青白色的印子。
劉晨曦轉身去給他倒一杯水的工夫,回來時一縷鮮血已經沿着他的唇角流下。劉晨曦顫抖了一下,一杯水險些沒拿住砸在地上。
鮮紅的血跡映在蒼白的臉上,分外刺目,劉晨曦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刺得顫抖起來,拿出紙巾輕輕拭去血跡,把人摟進自己懷裏,讓他倚在自己肩上,雙手抵着他的太陽穴輕揉着。
“我沒事。”霍思邈疼得全身顫栗,身體裏的每一塊骨頭都像是被捏碎了重新拼裝起來一樣,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這三個字聽得劉晨曦眼眶一熱,如果這世間有種魔法,能讓他把霍思邈所有承受的疼痛都渡到自己身上,哪怕要十倍百倍的折磨,他也在所不惜。
劉晨曦摟緊懷裏輕顫的人,一手不斷撫摸他的脊背,仿佛這樣就能減輕一點他的痛苦。霍思邈猛然抓住劉晨曦的手臂,厚厚的紗布生硬地蹭在皮膚上,劃出一道紅痕,劉晨曦怕他傷口裂開,攤平他的手掌輕握着。
“劉。晨。曦。”霍思邈依舊抵着他的肩膀,嗓子裏每發一個音節都艱難無比,如同被塞滿了羽毛,呼吸滞澀。衣衫早已經被冷汗浸了個透。
劉晨曦一手扶着他的脖頸,輕輕揉捏,另一只手依舊在他背上撫摸安慰。從霍思邈喉嚨中發出的每一個音都絞着他的肺腑,一寸一寸,好似匕首捅入,肝腸寸斷。
他不敢出聲回應霍思邈,生怕自己一開口聲音哽咽,本來就是一場普通的重病,只是兩個人之前分分合合,此時所有的心疼都湧在胸口翻騰着,就像是要經歷一場生死離別一般。
霍思邈忽然笑了,只是伴随着笑聲是一長串蓋過笑意的咳嗽聲,他擡起頭,慘白的面頰上透着幾抹淡紅,劉晨曦有些着急,把他重新攬回自己懷裏輕拍着他的背,“別笑了。”
霍思邈反而笑得更加厲害,過了好一會兒自己才喘着粗氣緩過來,指着劉晨曦問,“我,我不是得了什麽,什麽不治之症吧,你你你,怎麽一副馬上就要陰陽兩隔的樣子。”
劉晨曦手下一頓,捧住霍思邈的臉,眼裏寫滿了心疼,“別笑了。”
霍思邈抿住嘴,輕聲道,“都會好的。”
劉晨曦點頭,側過身子倚在床頭,讓霍思邈枕在自己腿上,撫摸着他的額頭,哄他睡覺。
趁他睡着時,獨自回家做兩份不同的飯菜,一份送到父親病房,另一份帶給霍思邈。
父親沒再提起霍思邈,對于劉晨曦沒法在床前照顧也不以為意,只道是他要上班。
半夜時分,霍思邈睡得半夢半醒,緊蹙着眉頭喃喃,劉晨曦起來一碰他的臉頰,手下的肌膚滾燙,可是他自己睡的迷迷糊糊,被人拉起來又是量體溫又是吃藥,擰着眉不肯配合,拼了命的掙紮,不肯喝水吃藥。
劉晨曦把他抱起來,毫無防備的,竟然被狠狠推開。
“霍思邈?”他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床上的人正輕輕顫抖。
“霍思邈?”劉晨曦把他摟住抱緊,沒想到霍思邈竟然用力掙紮,嘴裏還隐約低語着“別碰我”“滾開”之類的話,偶爾還夾雜着帶着哽咽的叫劉晨曦名字的聲音。
劉晨曦把人攬在自己懷裏低聲安慰,也許是感覺到自己被熟悉的溫暖包圍,也許是連着幾天高燒,一個病人沒有什麽力氣,自己折騰個一兩分鐘就脫了力,把水送到他嘴邊,他只是嘴唇碰着水面,竟已然是又睡着了。
劉晨曦無奈,只能自己含一口水在嘴裏,低下頭渡到他口中,藥片遇水即溶,劉晨曦将融化到一半的藥片用舌尖抵到他口中,苦澀的味道在兩個人嘴裏蔓延開來,劉晨曦不禁皺眉,霍思邈倒是被這苦味刺激得清醒了些,伸手推開劉晨曦,啞着嗓子不讓他這樣哺藥。
劉晨曦把他放回床上,在他額頭上親吻了一下,轉身去調了一杯極淡的蜂蜜水,回來時霍思邈又睡意朦胧的咕哝着不肯起來喝,劉晨曦依舊一口一口喂給他,看他緊蹙的眉稍松開一些,臉頰卻依然燒得緋紅。
劉晨曦去打了一盆涼水,把毛巾浸濕,擰幹斜搭在霍思邈的額頭上,小心的避開傷口。又拿了酒精棉在他手臂上擦拭。
就這樣照顧到了淩晨,霍思邈終于睡得安穩,劉晨曦看看手表,對于霍思邈并不清醒時強烈的拒絕觸碰感覺毫無頭緒,他想了想,抓起外套走出病房。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過渡章……
這章寫得我自己都覺得無聊= =
後面要寫的東西有點多,寫的可能會比較慢。
還有……這章文筆渣到不能再渣了,大家見諒T T
勿拍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