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倆怎麽會一起過來的?”
好簡單的一問。
夏銘不知為什麽,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個無厘頭回答:坐車來的呗~
但面對着表情淡漠的老板,再借五個膽子他也不敢這麽抖機靈。
“瘦成個鬼了,叫他過來吃點好的。”方昱接話。
當哥的沒再說什麽,只是又問了一句:“你白天沒上班,幹什麽去了?”
“在家打游戲。”
這種回答,擺明了就是要戳老板的肺管子。方睿果然皺眉,盯緊了一臉憊懶的這貨。
客廳裏的氣氛忽然奇怪,夏銘瞟了一眼方昱,又默默看向老板,糾結了一秒之後對上述答案進行補充:“在我家,打游戲。”
……
很好,原本只是一個人翹班,現在是兩個共犯。
方睿的臉完完全全冷下來了。
“夏夏,吃飯……”杜靜姝的聲音揚起來,人剛走進廳,話說一半也感覺到廳裏這幾個人似乎哪裏不對,看向兒子,“小昱?”
方昱反倒笑了,沖着自個兒媽咧嘴:“餓死我了,飯好了沒?”
杜靜姝又看了一眼方睿,後者面上的那點不快一閃而過,方睿站起來,客客氣氣對繼母:“辛苦了。”
杜靜姝笑着打圓場:“嗐,什麽話,走吧走吧,吃飯。”
幾個人一道兒往餐廳走,杜靜姝瞅了一眼方昱,目光裏帶點責備。
兩個兒子都不小了,但時不時總會拌嘴,且每次都是方昱挑事,這些年來她也真是操碎了心。早年間還能教育幾句,可自從大學一畢業,方昱直接用自己賺的稿費買了個小公寓,幹脆利落地搬了出去。無論她怎麽好說歹說都堅決不肯搬回來,以至于親媽想要見見他都還要憑小兔崽子心情。
想到這,杜靜姝眼睛裏的哀傷和不悅簡直要多到溢出來,可看到方昱稍嫌不便的行動,這點慈母心腸又盡數化成了心疼,延伸到餐桌,就成了一筷又一筷夾到碗裏的菜。
方昱大約是心情好,一點沒拒絕,幹脆利落照單全收。而方睿秉承的是早年間方博教育出的“食不言寝不語”,向來若是只有他們一家人吃飯,餐桌上大體都是安靜到幾乎沉悶的。
但今天多了個夏銘,一道再簡單不過的白灼生菜都能被他誇出花兒來,更別說費了心思的油焖大蝦和獅子頭。杜靜姝被哄得非常開心,當真盯着夏銘足足吃下了兩碗。
一頓餍足的家常菜下肚,夏銘懶洋洋地順了順肚皮,只恨沒能生出個尾巴,那可一定得要舒服地搖上一搖。
杜靜姝還要去切水果,夏銘慌忙阻止:“別別別,真吃不下了,靜姨,我的好靜姨——”
大美人兒的撒嬌也要格外耐看些,杜靜姝笑起來,還要哄他:“水果又不占肚子,多吃對皮膚好……”
她正勸,蘭姐走進來輕聲問:“太太,外頭雨越下越大了,前兩天新種的兩盆茶花要不要移進來?”
花兒是杜靜姝的心頭好,一聽這話立即被吸引走了注意力,趕緊站起來往餐廳外頭的窗戶張望:“哎呀這麽大雨,快快快,讓老陳把盆移進來,小心別碰傷了。”蘭姐領命去了,杜靜姝回過頭來,對着夏銘:“雨這麽大,夏夏今天別走了吧?水果不吃就算了,阿姨還準備了甜品。”
夏銘下意識地,咕嘟一聲艱難地咽了咽,只覺得晚餐仿佛要堵上了嗓子眼。
他趕緊站起來:“不了不了,我得回去,淩璨發的工作列表我還沒看,有些事兒可能挺重要的。”
“你不是休假了嗎?”方昱涼涼插刀。
夏銘瞥他一眼,只恨腿不夠長,不能隔着一米八的餐桌踹這厮,皮笑肉不笑道:“暫時不接新活兒了,但先前簽的約還得好好幹完,是吧老板。”
最後一句明顯就是在向在座的某人表決心了,方昱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道:“哦,這個我可無所謂。”
提到了工作,杜靜姝就不便再留了:“這麽晚了路況又不好,我讓司機送你吧。”
夏銘點頭,杜靜姝正要叫人,一直沒說話的方睿開了口。
“我送你。”
·
一直到坐進了方睿的車副駕,夏銘都有點迷幻的不真實感。
他有好幾個月沒有見到身邊的這個人,漫長的劇組生活裏最多偶爾電話,或者從經紀人那裏聽到些只言片語。兩周前從西北回來,就聽說大老板帶團隊去美國了。
出差也正常,但這一行的目的卻不一般。
夏銘比公司絕大多數人都更知道宋其羽是誰。
那是方家幾十年世交家的掌珠,十四歲被柯蒂斯錄取的天才少女,溫柔漂亮,活潑聰慧的小羽姐。
是那種,讓人在她面前連嫉妒心都生不出來的神仙姐姐。
方睿親自帶了團隊去籌備她的世界巡演,足見重視。
“你在美國半個多月,是一直跟小羽姐在一起嗎?”
直到這句話說完,夏銘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把想來想去的事兒問出了口。
“嗯。”
……
很好,答得幹脆。
夏銘盯着擋風玻璃上瓢潑的雨勢,面無表情卻聲音愉悅地繼續問:“小羽姐怎麽樣啦?我可好幾年沒見到她了。”
“挺好的。”
還能答得更敷衍點兒嗎?能嗎?
“她的世巡什麽時候開始呀?首站在哪兒?預熱得提前開始做了吧……”
“夏銘。”
一個聲音笑意盈盈地連珠炮發問,再被平靜鄭重的兩個字直接打斷,車裏忽然安靜,夏銘閉嘴,前方雨勢密集得簡直像炮火轟炸。
“現在雨很大,路況不好,而且我時差還沒倒過來。”
方睿的聲音很平靜,到末了停頓了一下,像是要讓夏銘聽清楚下文。
“所以,你消停點。”
·
雨很大,真的很大。
如果不是考慮到,暴雨、深夜、大馬路上、公衆人物各種debuff疊滿,夏銘是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還要跟這個人停留在同一空間裏。
他不再說話,而方睿一路沉默。
安靜的奔馳車裏,時間都像是被拉長了,夏銘漫無目标地看着車前燈照出的密密雨勢,周遭一片黑暗,只有前方這一點點朦胧的光,暴雨傾盆,澆得目力所及的一切都狼狽,而自己終将會被帶到哪裏去?
他緩慢悄然地無聲嘆息,有點疲憊地閉眼。
不知過了多久,方睿的聲音響起來。
“到了。”
夏銘睜眼,果然是自家小區的地庫,他正要下車,忽然咔咔兩聲車門落了鎖。
他扭頭,方睿正看着他。
“想問的,現在問吧。”
“……”
夏銘的眉頭猛然皺了起來,很有點不可思議地和自個兒老板對視,幾秒之後才頗有點兒艱難的,把車上說過的話默默重複了一遍。
他一邊兒覺得有點滑稽,可一邊又使勁唾棄自己。
看看你這點兒出息!
“世巡8月開始,首站紐約。”方睿答得卻很正經,只是在最後一問時想了一下,“具體工作瞿總在負責,什麽時候開始預熱我不太清楚,你如果有興趣,我可以去問問。”
“哦。”
夏銘幹巴巴地應了一聲。
“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嗎?”
夏銘注視着方睿,車裏一片安靜,他甚至能查覺到劇烈的心跳聲,而彼處投來的眼神既平靜又坦蕩,仿佛深淵大海,引誘人投入進去,沉溺到底,或者……就此淪亡。
“我想知道。”夏銘報以了同等的正經,以及同樣的稍一停頓,“車門怎麽打開。”
方睿有點錯愕,卻最終什麽都沒說,直接打開了車門鎖。
夏銘幹脆利落下車,砰一聲撞上車門,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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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人有問題要問你,你如實回答,他卻更不高興,這是為什麽?”
周末,方睿赴了個酒局。地方是常去的會所,酒是常喝的牌子,甚至連人也都是知根知底十幾年的兄弟,他卻興致不高,很有點兒心不在焉的意思。
那幾個玩咖并不以為意,唯獨年紀相仿的梁子岳細心點兒,就端了杯酒過來,笑問道睿總怎麽了?像有心事。
方睿琢磨了好幾天的事兒,也終于找到了人可以一問。
梁子岳和他同歲,和這幫大多浮沉商海身家不菲的兄弟不同,他走的是政界路線,去年已經升任了副局,可謂是清貴且前途無量。
聽完問題,梁子岳噗嗤一聲樂了。
“我們小羽還能這麽鬧脾氣呢?”
方睿一挑眉。
“小羽?”
“難道不是小羽?”梁子岳也來了興趣,“你身邊除了她還能有誰?”
“不是小羽。”方睿直接給答案,并且話題一轉,完全杜絕了被梁局帶着思路跑的可能性,而是再次重複了一遍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那個問題。
“為什麽照實說了,反而更生氣?”
“嗐。”梁子岳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方睿不想說就算了,他笑着答:“有時候人問問題啊,想要的并不是答案,而是——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