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方睿吃了顆止疼藥,換了輕松柔軟的家居服,隐隐作痛的腦袋漸漸平複。
結果剛下到一樓,就聽到一個讓他意外的聲音。
是經過了專業發聲訓練的好嗓子,可以低柔誘惑,也可以淩厲铿锵。不過現在,輕盈又悅耳。
“這天兒怕是要漏了吧!才幾月啊就下得沒完沒了的。”說的是抱怨,透露出的情緒卻很有那麽點快活,伴着驟然放大的雨聲一起沖進門。方睿眼皮一擡,看到的就是這麽個連蹿帶跳往裏跑的身影。沒打傘,所以這幾步跑得狼狽又敏捷,門廊下的地面有幾處彙了淺淺的水窪,這人好死不死,每一個都踩了過去。
要麽是沒戴隐形眼鏡,要麽就是想踩水。
那張落了雨水濕乎乎的臉擡起來,笑容燦爛,是那種剛剛在清水裏洗過一樣的幹淨清爽,張口就叫:“靜姨!我來蹭……”
夏銘這末了的一個字沒發出來,因為他看見方睿了。
……
老板沒什麽表情地站在那兒看着自己,夏銘有那麽一瞬間忽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麽了。
身後方昱打着傘過來了,家裏的用人跑去接傘,卻看到二少非常淡定地單手收了傘,然後用濕漉漉的傘尖輕輕捅了一下夏銘的後腰。
夏銘輕嘶一聲,扭頭怒瞪。
“幹嘛?!”
“讓開。”方昱白眼一翻,直接把人扒拉開。手裏的拐杖先于身體點進了門,落下一行水跡。
“……”夏銘回過神來了,趕緊避開兩步讓淋了幾滴雨的二少爺進門。方昱瞥了一眼走過來的哥哥,扭頭直接回自己房間。
“我去換衣服。”
老宅裏一直給他留的卧室就在一樓,幾步就到,很方便。
留了被抓包的這個貨,獨自面對。
夏銘止不住輕輕咧了下嘴。
他是光明正大請過假的,這個時間點在哪兒出現都不奇怪。方家他從小就熟門熟路,幾乎等同于是杜靜姝看着長大,吃她做的飯比自己親媽還多。
但為啥會有那麽一星半點的不自在?
估計是因為,素來工作狂的男人,竟然會在工作日的下午,穿着一身柔軟家居服出現在自己面前。
就好像,一貫剛強的戰士沒穿盔甲,雄獅懶懶地收斂了爪牙。
夏銘盯着這人越走越近的腳步,擡眼時已經是笑得陽光又燦爛。
“老板好!我來蹭個飯。”
不就是蹭飯蹭到老板家嗎,上門吃白食,嘴巴肯定就得甜點兒,夏銘笑意盈盈,乖巧得不要不要。
方睿一眼掃過他甜滋滋的笑,沒戳穿咱們影帝這時明顯不太合格的演技,只說了一句話。
“瘦了這麽多。”
夏銘愣了下,眨眨眼睛露出個有點誇張的表情。
“啊???是不是不好看了?!”
每一個字都是肉眼可見的震驚。
方睿的嘴角微微一動,失笑道:“你沒有不好看的時候。”
于是下一刻他接收到了一個更加燦爛的笑容:“還好還好,我可還要繼續靠臉吃飯的呢。”
方睿笑笑,沒戳穿他前一天才剛剛罷工的事實。
杜靜姝聽到動靜從廚房出來,沒見到兒子,先看到夏銘,眼睛都亮了,很是開心地迎了上來:“夏夏來了?”
夏銘轉頭看向杜靜姝,方睿注意到他臉上的笑容明顯比面對自己時多了幾分真情實感。
“靜姨。”
杜靜姝抓着他的手左看右看:“你可好久沒來看靜姨了。聽小昱說你在西北拍戲水土不服吃不下東西,瞧你瘦得,阿姨要心疼死了。今天你可得多吃兩碗飯。”
夏銘笑眯了眼:“兩碗不夠。我為了來蹭這頓飯,中午都沒吃。”
杜靜姝嗔怪道:“你這孩子,中午不吃飯怎麽行?已經這麽瘦了,再不好好吃飯,小心把胃給搞壞了。今天正好做了你喜歡吃的油焖大蝦和紅燒獅子頭,你一會兒多吃點。”
“我就是沖着油焖大蝦來的……”
兩個人你來我往,聊得十分愉快,倒是把方大老板晾在了一邊。
方睿也不在意,轉身走到客廳沙發上坐下,随手拿起放在茶幾上的電影雜志翻開,但書頁上到底寫了些什麽他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滿腦子都是杜靜姝剛剛那句小昱說夏銘在西北水土不服吃不下東西。
難怪會瘦成這樣。
之前淩璨只是告訴他西北影視基地條件不好,夏銘拍戲又太拼,所以很辛苦。沒想到是水土不服。
看來淩璨現在給他彙報信息都會避重就輕了,很好。
自己身為大老板都不知道的事,管內容支持的昱總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方睿啪地一聲合上雜志,聊得正高興的杜靜姝和夏銘齊齊朝他看過來。
睿總面不改色:“這期雜志不是最新的。”
杜靜姝趕緊說道:“你看我,下午送過來的雜志我給你放書房了,沒想到你這麽早回來。我去拿下來。”說着就要轉身上樓。
方睿忙阻止她:“不用了靜姨,吃完飯再看吧。”
杜靜姝笑笑,說:“那也行。你們先聊着,我去看看蘭姐飯做好了沒。”
她說完就要往廚房走,夏銘忙拉住她:“靜姨,我跟你一起去。”
杜靜姝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你又不會做飯,去廚房幹什麽?你跟小睿聊聊天,很快就可以吃飯了。”
不要啊!救命!
夏銘在心裏仰天長嘯,天知道他就是不想跟方睿獨處才要跟去廚房的!
然而杜靜姝一點機會不給,邊說話邊快步進了廚房。
夏銘絕望地朝方昱卧室的方向望了一眼,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當機立斷立刻轉身去找方昱比較好一點?
方睿把他咬着嘴唇擰着眉頭的糾結小表情看了個清清楚楚,不知道為什麽,剛剛心裏那點不知從何而來的火氣莫名其妙就消了下去,于是就氣定神閑叫了聲“鳳皇”。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兩個字——這個稱呼不是方睿專屬的。自從他演了《鳳皇》并且憑該片獲得最年輕國際影帝殊榮之後,國內外媒體、粉絲,以及圈子裏的同行,身邊的朋友,都是這麽稱呼他的。這兩個字與其說是慕容沖的小名,還不如說是他的。
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把這兩個字叫得如此溫柔淡定又蕩氣回腸。
溫柔淡定的是方睿,蕩氣回腸的是自己。
夏銘覺得自己病得真是越來越嚴重了,因為不管方睿對他說什麽,哪怕只是簡簡單單兩個字,他都有本事把那倆字變成春色無邊的鈎子,裹上毛茸茸的細邊兒,直探到心裏去,撩得自己心癢難耐欲罷不能。
更何況是用這麽溫柔低沉的聲音,叫他鳳皇啊。
他定力要是再差一點,估計已經不分場合撲上去了。
然而他不能,也不敢。
畢竟自己昨天才鬧完罷工,呵呵。
哎呀,還有你夏某人不敢幹的事兒呢。——腦子裏某個小人兒又跳出來對他冷嘲熱諷了。
他不是不敢,他是心虛。——另一個小人兒嘻嘻笑着。
呸!誰心虛了?不就是罷個工嗎?不就是偷懶蹭飯被老板抓包嗎?老子都直接罷工了,還有什麽可心虛的?你倆快給我歇了吧。
夏銘在意念裏把兩個小人兒摁下去,再轉過頭來面對方睿時,臉上揚起的,已經是自己在娛樂圈浸淫多年練就出來的完美笑容。
毫無破綻,無懈可擊。
“睿哥,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去美國這麽久,工作肯定壓了不少吧?是太累了嗎?啊對了,小羽姐怎麽樣了?她的世巡演出什麽時候開始?”
夏銘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可中間沒有停頓,仿佛也并沒有想聽方睿回答的意思。
方睿也确實沒有回答,他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微仰起頭,看着站在自己幾步之外的夏銘,表情冷靜淡然,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夏銘被他看得又不自在起來。在他這麽多年的印象中,方睿其實很少這樣一言不發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昨天突然鬧罷工,把老板給氣着了。
這麽想着,他的聲音也就低了下來,不再提問。然後走過去,坐到方睿對面,十分不見外地給自己倒了杯水。
杯子剛送到嘴邊,就聽到方睿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你在西北水土不服?”
夏銘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會兒才鏈接上之前杜靜姝說的話,随口答道:“嗐,沒那麽嚴重,就是剛去的時候沒什麽胃口……”
方睿沒有接話,依舊那麽看着他,很明顯不相信他的話。
夏銘喝了口水,接觸到方睿的目光,眼珠子轉了轉,一張漂亮的臉蛋兒笑得流光溢彩:“你在關心我啊?”
“我不該關心你嗎?”方睿反問。
可惜問得太過坦蕩直白,反倒讓夏銘一點幻想的空間都沒有。
他那意思擺明就只是老板關心公司旗下最能賺錢的員工。
可是,誰他媽要這樣的關心啊!
一口水噎在喉嚨裏,一股氣堵在了心裏,夏銘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眼神裏流瀉出來的不甘。
“咚”的一聲悶響打斷他的不爽情緒,夏銘扭頭,方睿擡眼,是換了衣服的二少出來了。那一聲悶響是拐杖尖杵開門的聲音。
方昱冷冷地掃了這邊一眼,兩位坐得挺近。
方睿像是這會兒才想起什麽來,問夏銘:“你倆怎麽會一起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