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夕陽西下, 每個人的臉上都映着不一樣的情緒。
季潇的臉上寫滿了喬倪會喊自己名字的詫異。
房一鳴則是驚訝。
而面無表情的魏輕語心裏則不由得對這個喊着季潇名字的芒果味Oga的到來産生了許多抵觸。
亓琪不同于四人,神情不明的直接問道:“你怎來了?”
喬倪倒是絲毫沒有怯場,在四人八目的注視下站到亓琪跟季潇中間, 反問道:“我不能來嗎?”
她舉了舉手裏的透明塑料袋,扭頭對身旁的季潇道:“我聽說季潇學姐受傷了,所以特地來看看學姐。”
風輕輕拂過河道,魏輕語好像又聞到了那個令她感到胸悶的芒果味道。
她沉默的看着視線裏多出來的這個小豆子, 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
季潇有幾分受寵若驚,沒想到這個嚣張跋扈的小姑娘還能這麽貼心。
她接過喬倪遞來的藥,道:“就是劃傷,沒什麽大事。”
喬倪聞言臉上露出滿滿的笑意,杏圓的眼睛彎彎的, 像兩顆可愛的腰果。
她指了指季潇手裏的藥袋子, 道:“這裏面都是我剛給學姐買的藥, 聽說效果特別好, 對傷口恢複也有效。”
季潇看着袋子裏的藥,邊走邊說道:“謝謝你啊, 難得你這麽有心。”
“謝什麽。”喬倪揚了下手,又道:“季潇學姐都忘了吧,我跟你在初中還見過一面呢。”
少女的語氣帶着幾分驕傲, 無意間還擦過了魏輕語的視線。
那明明亮的眸子裏寫着炫耀, 仿佛在告訴魏輕語,我跟季潇學姐初中就認識了,比你認識的久多了。
只是季潇是個穿書來的, 根本不知道喬倪說的事情。
她繞過喬倪, 看了眼她身後的亓琪, 一副不記得的樣子:“有這事?”
“嗯……算是。”亓琪看着面前的喬倪, 無奈的點了下頭,“當時我把那孫子揍得不輕,喊你來幫我收拾爛攤子來着。”
季潇見狀忙做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哦哦,原來是那次啊。”
喬倪見季潇想了起來,又道:“我都一直沒有機會跟季潇學姐道謝。”
小姑娘說着就将手背在了身後,深綠色的裙擺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浮動。
那微微盈着肉感的小臉帶着幾分谄媚的笑,遠遠看着多有幾分迷人眼的嬌俏。
夕陽落在兩人身後,季潇拿着喬倪送來的藥表情溫和。
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副美好的青春畫卷,美好到讓魏輕語看着直覺得刺眼。
“滴滴!”
刺耳的喇叭聲打斷了喬倪跟季潇的聊天。
迎面一輛拉着渣土的大貨車從水泥馬路的遠處開來,朝占據了道路中間的五個人毫不客氣按響了喇叭。
幾人見狀忙分兩邊快速閃開。
被亓琪拉過的喬倪想要伸手想将季潇也拉過來,視線裏卻多出一只蔥白的手。
魏輕語面無表情的拉過了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季潇,骨骼分明的手緊緊的握着她的手腕。
揚塵之中,喬倪的眼睛裏猛然閃過了一絲詫異的光。
小姑娘注意到了魏輕語手腕處露出的那條紅繩,上面搖搖晃晃的綴着一枚棕褐色的小桃籃,竟然跟季潇手腕上的那個一模一樣。
怎麽會這樣……
大車轟隆隆的開了過去,魏輕語看着身旁的季潇問道:“沒事吧。”
少女的嗓音亦如既往的平淡,路燈将她削瘦的影子落在了季潇的肩頭。
那柔軟的手指嚴絲合縫的貼在她的手腕上,透過輕薄的布料落下點點溫熱。
季潇嗅得到那近在咫尺的薄荷味,失神的搖了搖頭:“沒事。”
她沒有想到,就在剛才那種情況魏輕語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将自己拉到她的身邊。
少女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的劇烈跳動着。
穎穎繞繞摸不清的情緒像是那薄荷的味道,虛無缥缈的萦繞在她的身旁。
“我天,魏輕語你反應的也太快了吧。”
方才被魏輕語推到路邊沒站穩的房一鳴從地上站起來,一聲驚嘆就打破了兩人之間說不明的氣氛。
只見她一邊拍打着身上的塵土,一邊看着一只手就将自己推到路邊的魏輕語,感謝的講道:“要不是你,我怕是要被那輛無良渣土車給撞到了,太謝謝你了。”
魏輕語聞言悄無聲息的放開了一直攥着的季潇的手,對她微微颔首,道:“這沒什麽,你不用這麽客氣。”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能有這麽快的反應。
明明上一秒自己還在走神……
“這無良的渣土車真應該舉報。”亓琪說着也帶着喬倪過來跟大家彙合。
季潇也強壓下心中的悸動,佯做若無其事的樣子附和道:“就是,太危險了。”
正說着,不遠處一個棉花糖攤子亮起的大燈引起了幾人的注意。
糖精的甜膩香氣乘風飄來,很好的安撫下了方才被渣土車吓到的情緒。
亓琪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喬倪,以為她被剛才的渣土車吓到了,問道:“要不要買個棉花糖給你壓壓驚?”
喬倪聞言收回了自己的思緒,看了一眼那小攤,抄着口袋傲嬌的表示道:“你買我就吃。”
亓琪:“粉的?”
喬倪:“嗯。”
亓琪看着這個怎麽樣都忘不了吃的喬倪,笑着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而後她一邊朝馬路對面走去,一邊對季潇三人道:“你們等我一下啊,我去給她買個棉花糖。”
聽到剛才亓琪跟喬倪對話的季潇跟房一鳴夾着嗓子道:“亓琪姐姐,我們也受到了驚吓,我們也要——”
聽着兩人這樣矯揉造作的聲音,亓琪聞聲笑出了聲。
她擺了擺手道:“行,姐姐也給你們倆買。”
看着站到棉花糖攤子前的亓琪,季潇想起了房一鳴跟自己說的話。
——能降得住亓琪的只有喬倪。
正當她要跟房一鳴調侃的時候,突然注意餘光裏的魏輕語好像在盯着對面的棉花糖攤子看。
只是那烏黑的長發垂在胸前,不偏不倚的擋住了少女小半張臉,根本讓人窺不到半分情緒。
身後的路燈燈光昏暗,季潇向月色借了幾分膽子,偷偷的看向了身旁的少女。
旋轉的彩燈倒映在她那青綠色的眼瞳,每眨一下裏面的白色棉花糖就大一圈。
魏輕語本就很少會表露出她的想法,季潇卻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幾分渴望。
向來剛才自己跟房一鳴也跟亓琪要了棉花糖,那豈不是待會就只有她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身側人的目光,魏輕語微微側頭看向了季潇。
少女金橘色的眸子反應不及沒有躲過,正正好好的就被她撞到了。
“看什麽?”魏輕語直視着季潇的眼瞳,疑惑的問道。
“沒……”季潇忙收回視線,低頭輕咳一下掩飾自己偷觑被發現的尴尬。
而後她抄着口袋對幾人道:“那個……你們在這裏等着,我去看看亓琪。”
說罷,季潇便朝亓琪所在那個棉花糖攤子跑去了。
魏輕語望着她那瘦削的背影,總覺裏面多有幾分落荒而逃。
魏輕語眼眸多了幾分不明的笑意,還不等她多看幾眼,少女就覺得自己的外套被人拽了拽。
喬倪褪下了身上的驕縱,小聲的對魏輕語問道:“魏輕語學姐,我能問一下這個是從哪裏買的嗎?”
魏輕語順着喬倪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自己手腕上的小桃籃不知道什麽時候露了出來。
她看了眼在旁邊神游的房一鳴,又看了眼遠處的季潇,心中莫名的生出了幾分自私。
這種情緒推着她,讓她輕聲對喬倪道:“你買不到的。”
還不知道小桃籃含義的喬倪依舊認為這就是普通寺廟的東西,追問道:“是什麽很難買的東西嗎?你告訴我好不好。”
小姑娘不會藏事,眼睛裏寫滿了呼之欲出的目的。
魏輕語在喬倪的注視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小桃籃,道:“這是我媽媽親自雕刻給我們兩個人的。”
“世界上只有兩個。”
少女的聲音依舊淡淡的,喬倪卻聽到她心中那僅存的一點僥幸碎裂的聲音。
明明魏輕語這次依舊跟上次她們在教室碰到時一樣,什麽她跟季潇之間的關系都沒有說出來。喬倪卻能從她的話中聽出她們兩個人之間外人根本無可替代的關系。
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提着藥刻意跟季潇提起自己過去跟她的那一絲微乎及微的羁絆很可笑。
魏輕語看着沉默的喬倪,沒有再補充什麽。
她想如果喬倪還想問什麽,她并不介意将自己跟季潇小時候的事情告訴她。
微風吹拂過魏輕語的額頭,少女方才還盈着一絲快意的青綠色的眸子有一瞬的凝滞。
她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喬倪,神情複雜。
自己這是在幹什麽?
為什麽會想要去做這麽幼稚的事情?
“你倆在聊什麽呢?”
這時,季潇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打斷了魏輕語的思緒。
她擡起頭來看向季潇,卻看到她手裏拿着兩個比她的腦袋還要大的棉花糖站在了自己面前。
魏輕語還沒有意識到季潇這是要幹什麽。
卻見少女眼睛裏銜着一抹笑意,舉着稍大一點的那個棉花糖朝自己遞了過來。
“呶。”
“這是什麽?”魏輕語明知故問的來了一句。
少女那向來平靜的聲音卻因為心腔中的驚喜帶了點顫音。
“給你買的棉花糖啊,原味的。快拿去,我手都要舉酸了。”
說着,季潇就毫不客氣的把手裏的棉花糖塞到了魏輕語的手裏。
就像上次塞給自己的那串特意沒有加辣烤鱿魚須,亦或是那杯溫熱的奶茶。
西斜的陽光将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魏輕語輕在季潇的注視下輕輕的咬了一口那純白的棉花糖。
那綿密的口感在她的舌尖一點點融化開來,是她從來都沒有品嘗過的甜。
帶着糖精細小的顆粒感緩緩滑下她的喉嚨,在少女那荒蕪的心野點綴上如棉花糖一樣的雲彩。
夜幕降臨,一彎皎潔的月牙挂在黑夜之中,風徐徐的吹過已經枯黃的草地,幾片落葉被驟然卷起又驟然落下。
剛剛洗過澡的季潇帶着蒸騰的水汽從浴室走了出來,純白的浴袍将少女姣好的身姿掩藏,只露出纖細的手腕與腳踝供人遐想。
“當當。”
兩下清脆的敲門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響起,季潇梳着剛剛吹幹的頭發走了過去。
打開門魏輕語就如約定般的站在了門口,她的手裏還拿着今天郝慧給開的藥:“我來給你上藥。”
“正好,我剛洗完澡。”季潇說着就将魏輕語讓了進來,“我剛才洗澡的時候,特意剪了一個塑料膜繞在脖子上。結果你看,一點都沒有沾濕。”
說着,季潇就坐到了飄窗上得意的跟魏輕語炫耀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少女一手撩起她的長發,一手微微扯下搭在頸間上的浴袍領子。
那纖細的手指穿過沾濕的淩亂長發,白皙的肌膚與黑色的長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透過英氣随性的眼尾鼻峰,就可以看得到脖頸上那只完好無損的紗布。
溫和的燈光從季潇的頭頂落下,被蒸氣熏過的皮膚泛着微微的粉色,多有幾分戰損的易碎感。
魏輕語被這猝不及防沖入視線的景色撞了一下,生澀的滾了下喉嚨,攥着袋子的手都不由得緊了幾分。
“對了,我看喬倪今天給的這支藥膏很不錯的樣子。待會就用這個吧。”季潇說着就拿起了放在一旁小桌幾上的藥膏,遞了過去。
魏輕語接過季潇遞給自己的藥膏,只覺得那白底黑字的包裝簡約的十分刺眼。
她的腦海裏鬼使神差的開始回放方才回家路上喬倪跟季潇互動的樣子,莫名其妙的抵觸感又一次堆在了她的心口。
窗外忽然又起了一陣風,吹得外面的松樹與落葉簌簌作響。
魏輕語站在季潇身後擰開了手中藥膏的蓋子,亮眼的封裝錫紙貼在上面等待開封。
“你說喬倪這個孩子也挺有意思的,知道我受傷還給我買了藥。”季潇饒有興致的跟魏輕語談論着今天下午放學回家的事情,絲毫沒有察覺到喬倪對她的好感。
“就是脾氣不好,太驕縱了,亓琪真的是對她沒脾氣。不過仔細想想,要是我有一個這樣的繼妹,又是一塊長大的。平時耍點小脾氣,倒也是能縱容……”
聽着季潇的這句話,魏輕語拆封的動作停了一下。
柔軟的指肚劃過藥膏蓋子上的錐形尖銳,遲遲不肯打開。
無法形容的情緒又一次萦繞在魏輕語的心中,那雙青綠色的眸子晦澀不明望着面前的少女。
明明她們彼此誰都沒有動,魏輕語卻有一種季潇在逐漸離自己遠去的感覺。
“哎,今天看到她是不是感覺比咱倆救她那次好多了。我不知道你看到沒有,她跟我說話的時候還挺乖的……”
季潇對喬倪的談論還在繼續,而在她注意不到的身後卻傳來一聲細微至極的“噗”。
魏輕語手中那管一直被她擠壓□□的藥膏再也承受不住少女給的壓力,瞬間突破了封口的錫紙。
純白又扭曲的藥膏,像是一條吐着信子的蛇,帶着它猙獰的欲望曲折彎繞的挂在少女那微微繃起青筋的手背上。
窗外的風一下就靜止,枯黃的葉子沉默的躺在了在草坪中。
那個一直只存在于詞典上的毫無感情的詞語在魏輕語的腦海裏逐漸清晰起來。
這些日所有超乎她掌控的的情緒全都翻湧凝聚在了一處,千回百轉的萃取出那最純粹的一滴,在這個生澀的詞語中注入的了少女最真實的情感。
成熟了的果子從郁郁蔥蔥的樹上滾落下來,咚一聲,咚一聲的滾到少女的腳下。
這位漠視人情的少女,終于在十六歲這年品嘗到了這顆名為“嫉妒”的禁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