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節
第 12 章節
盡管她們完全不同。
他和她最開始認識是在聖堂教會的醫院裏。他因為一個魔術師的詛咒,而她則是因為一次失敗的驅魔。醫生們檢查她的身體如對待一具器具,從來不曾要求同室的言峰回避,所以他在知道她名字之前便熟識她纖細肢體上的每道傷疤。
那時她的身體就已經很差了。但是她很美。她會在檢查時對着那些醫生微笑,只在一個人時才吐出低聲□□——比起微笑的樣子,忍受痛苦的表情更讓他感到心旌搖曳。後來醫生們決定只有他們能彼此幫助:交換魔力并驅除惡魔。
這對言峰绮禮而言并不是嚴重的事态,對她也不過是日常工作。可是她的肢體纖細,她的銀發融在白色的枕巾上,她的金色眼眸清澈又混濁。她像摔壞的偶人,切下翅膀的鴿子,風裏的葦,攀在冬日枯樹上的槲寄生。
她是如此甜美的悲傷,以至于茫茫之中生出某個力量将他反複推回她的身邊。他從不明白那是因為什麽。但在他明白之前,他們已經熟識。
終于有一天她問他,他是否願意娶她。
他說,如果你願意。
她又問他是否愛她。
他握住她纖細的手腕,誠懇回答:我不知道。
她的眼睛明亮,和遠坂未亡人的眼睛相差仿佛:理智灼成一層薄冰,而她們坦然舞于其上。
——即使他從不認為自己對她的感情是愛,言峰也并不曾拒絕過妻子任何要求。
一直到她死前那時。
出于某種理由,在妻子死後言峰一直避免想起她,就和他現在避免去想起父親一樣。因此他堅持去拜訪衛宮:男人住在舊都一棟老宅中。衛宮從未歡迎過他,但也無法驅離他,只能用沉默應對他的詢問:
到底在最後的那一天發生了什麽。
男人聽到這問題偶爾擡一下眼,其他時候則如不曾見到言峰這個人一般。他換了一身家居和服,像模像樣地站在竈臺上煮飯,從不準備言峰的份。這不會讓言峰心生不滿:考量到衛宮的烹饪水平,就算沒下過廚房的言峰也有自信能做得比他像樣;而看着男人面無表情地咽下自己做出的那份食物就成了一種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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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為何衛宮開始練習煮飯,直到他有一天來訪,發覺屋中多出一個男孩為止。
“他是衛宮士郎。我的兒子。”
第一次地、衛宮切嗣在言峰面前說了話。他仍然沒有看他。
士郎并不怕生。他站在父親身側,腰杆挺直,眼睛睜得大大的,卻什麽也不說。
言峰俯下身:“你好。”
士郎眨眨眼睛,最終低下頭去。
“……他暫時不想說話。”
最終反而是衛宮給出了解釋。沉默在這宅子裏像是傳染病,或更換寄主的寄生物。衛宮在男孩的面前忽然變得如此笨拙起來,他不知道男人是從哪裏變出那麽多玩具——現在衛宮家甚至有電視了,衛宮笨手笨腳地讓孩子坐在座墊上,然後繼續去折騰那些他永遠搞不明白的廚房用具。
在一片碰撞聲中,士郎擡起頭看着端坐于客廳對面的言峰,帶着孩子的純真無邪,卻沒有一絲半點好奇——他注意到男孩頭上還纏着繃帶。
當然士郎不可能是衛宮切嗣的親生兒子。言峰很快就想明白這一點,他大概是那場災難的幸存者,或者孤兒,諸如此類。在夢游中仍翻着瓦礫的男人或許是想借此逃過良心的譴責?這幾乎要讓他發笑了。被茫茫中某個力量所驅使着,他站起身走進廚房,從一臉茫然的衛宮手裏接過了讓他慌亂的鍋鏟。
在蔬菜因為熱油而發出滋滋聲的時候,這異樣平和的場景忽然讓他感到了久未造訪的無聊。言峰一時無法想起自己是為了什麽才來到這裏。
身後,衛宮低聲對孩子說着什麽。
那圖景就像是兒子和父親——簡直就像是普通的家庭。
晚飯後衛宮送他出門。他們一前一後在狹窄的街道上走着,只有衛宮的木屐一聲聲在牆間蕩開。這周而複始的噪音讓他煩躁起來。他站住了腳。
衛宮又走了兩步才停下來,回頭看他。
“欺騙他讓你感到這麽快樂嗎?”
衛宮變了臉色。
“是你殺了他的父母。你向聖杯要求了毀滅。現在你卻将他帶回家……?”言峰故意說着并非實情的話,他期待着衛宮辯駁——這總比沉默要好。但是男人不過是褪下了父親的面具。
“是的。我只是在利用他。”
然後,又一次地,男人退回了沉默的保護之中。他朝他點點頭,沿着來路,踢踢踏踏地踩着木屐走了回去。
直到那聲音被夜色吞沒,言峰才再度邁開步伐。河對岸的新都如綿延的教堂正面,父親如聖徒石像一般俯瞰下來——忽而是妻子,忽而是衛宮。
恍惚間他似是在舌尖上嘗到了痛苦的甜美味道。
當然那是幻覺。
接下來的一周,言峰都不再踏足未遠川對岸。清理出來的火場需要接受驅靈。他少有地工作過勞,但即使如此,殘留下來的怨念也滲透了整片土地。負責人說以後這裏将建成紀念公園。當然沒人指望會有父母帶着孩子到這兒來玩耍。也許要經過幾十年這裏才會恢複生機——也許上百年。
那天他将最後一處場所祝福完畢的時候天已全黑了,殘月羞澀地在雲間冒一點兒尖兒又縮回去。他拉拉衣領以保存最後一絲熱氣,而放下手的同時他看見了在廢墟上跳舞的銀發女子。
言峰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個幻影,他确定這點,因為不會有幽靈在他的洗禮詠唱下存留下來。白色的裙擺在夜空中旋開又合攏,紅寶石一樣的眼中盈滿喜悅。她像是在祝福,祈禱,又或許是在歌唱祭祀。她微笑着等待——又像被關掉的電視一樣消失了身影。
冬日的最後一場雪落了下來。
言峰過了片刻才注意到這個事實。他打開手電往前走着,卻不防撞在一個人身上。
那是衛宮切嗣。
衛宮沉默地靠在一棟斷壁上。一開始言峰以為他在夢游,但男人并沒有去翻弄瓦礫——他大抵是清醒的。言峰伸手拉起他,握到的部分冷得像冰:天知道他在這裏待了多久。
“為什麽來這裏?”
衛宮沒有回答。他總是沉默:一貫如此的沉默。
“——來吧。”
言峰帶他走向教會。衛宮機械地邁着步子跟在他後面,也許他還是在夢游,言峰想着。
雪安靜地落着。一開始還是小小的雪花,後來就變成鵝毛般雪團。等他們回到教堂的時候兩人都像是雪人。言峰伸手撣去肩上的積雪,回過頭發現衛宮仍頂着一肩雪站在那兒。他順勢轉回身,朝他伸出了手——
這時他發現男人在哭。被教堂裏燈光一照就可看出他臉上淚痕的光。在想到那或許是融化的雪水這可能前,身體已經先于思考而行動起來。
他抱住了他。
男人一開始僵立不動,後來就開始小小地顫抖起來,直到抖得如散架一般。言峰收緊了自己的擁抱,他第一次發現衛宮切嗣比他看起來還要瘦削——即使理智對他說那是士兵的體型。
為什麽衛宮會在那裏?他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國家在七七之日送別死者習俗——而他來此上任亦将近兩個月了。
那是你的妻子嗎?
他想這樣問——又覺得并不需要。現在男人會對他說的:他莫名相信這點。第一次見到衛宮那天早晨所得的預感奇妙地和着心跳一同回蕩着。他在衛宮背後收緊了手指以掩飾激動的顫抖。
今天男人不會繼續沉默。
言峰幾已确定這一點。事實上,衛宮已經準備拉開了距離。他沒有看他,而是說:
“……抱歉。”
“來喝點東西吧。”
他微笑着提出邀請。男人會答應這一邀請,毋庸置疑。事實上所有的人都會樂于對言峰绮禮講述他們的困擾,無論他是否關心,但至今為止,也只有一個人并不會讓他感到無趣——他已經逝去的妻子。
現在也許有第二個了。
言峰微笑着,等待着男人的回應。他的心髒在激烈地跳動着,一扯一扯地拉着額角的靜脈,收緊背上的肌肉。一股微妙的電流穿過脊椎。有“什麽”已經近在眼前、觸手可得——
十字架上的耶稣将陰影投在他的身上,在他額上抹一個不可見的該隐記號。
對面,衛宮切嗣點了點頭。
Ende.
[士慎]小醜的眼淚
小醜的眼淚
間桐慎二是個很容易哭的家夥。
這沒什麽新鮮的。畢竟他認識的那些魔術師都不是尋常人,再說他這輩子遇上的事情也基本上快頂上別人十輩子才能遇上的事情了。為了保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