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節
第 13 章節
總得做點兒表示。當他表面上呼風喚雨實際上磕磕絆絆地活到三十歲之後,他開始覺得善于哭泣是種相當不錯的技能。這告訴別人你弱小到不值得一殺。
——雖然這基本就是實情。
在他跟着衛宮士郎做傭兵隊的中介人的時候,不止一次,交易的對手當着他的面對衛宮說:你應該趁早換個中介人。好像這份工作是他自己樂意。不,間桐慎二怎麽可能喜歡這種工作,成天接觸的不是黑道就是流氓,偶爾一個看上去斯文的也是徒手能把壯漢打死的種。問題是這倒是也不完全是衛宮逼他做的。在“那件事”之後,聽說衛宮要離開冬木他就巴巴地跟了上來,從此再沒回過他那“溫暖”的家。
留在冬木固然不錯,老妖怪死了之後他就是間桐家的唯一主人。雖然作為魔道世家衰落了但至少也還是冬木的大地主,他自可躺在間桐家的殘跡上度過寓公的一生。即使如此他還是死皮賴臉地跟着衛宮走了。昔日的老同學甚至沒說一聲歡迎,在機場看見他那堆行李的時候還自作主張的扔了大半。
對此他大氣不敢出一聲。他們都知道他為什麽跟來,他害怕的是什麽。
在外面輾轉流離的那些日子裏間桐慎二總是懷着一種奇怪的自我滿足心理去回味高中的那些日子。那時候他成績好又英俊多金,走到哪兒都有一幫女孩子自願圍上來,更別提他還成功地把衛宮排擠出了弓道社,理由是對方身上有疤,做起射禮八節太不雅觀。——這理由基本就是狗屁。他後來回想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幼稚得半死。
問題是他居然成功了。
間桐慎二從那時候認清人類是多麽不能信任。畢竟衛宮平日所做他都看在眼裏:估計再沒有哪個社員能像衛宮一樣盡心盡力了;更別提從指導老師到社長都是“衛宮派”。可是那麽多普通社員選擇沉默。對于他惡意捏造的流言,他們一語不發,甚至樂見其成。
這讓間桐慎二油然升起了親切感。
因為沒什麽必須反駁的理由。因為沒有抗争的能力。所以沉默就是最好的選擇。
我們可不是自願成為“邪惡”的幫兇的。他想,我們就是無能為力。
這話他常常拿來安慰自己,似乎想證明自己還有一半是個好人。問題是間桐慎二大概從出生那刻就注定是邪惡的,這屬性随着間桐的血脈流到他身體裏,沒有選擇或逆轉的可能。他“應該”是個壞人,盡管他在作惡上不那麽高明,但他生來就被扔進邪惡陣營。無能為力的幫兇?不如說他是個無法變成大反派的失敗者。
自然,這些念頭他也不過是想想就算。有點兒身為惡人的自覺也不錯,可以讓他盡情地将自己的卑劣和膽小發揮到極致,就像每次面對其他人的指責時他都會陪着笑貼到衛宮身邊:
你不會不救我吧,衛宮。我們可是老同學。
一般來說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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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他自己也想丢半條命他才會提醒衛宮自己的另一個身份:櫻的哥哥。那次他沒聽指揮在鎮上亂走結果被衛宮追緝的魔術師抓了當人質。最後衛宮趕過來的時候,他看着那小子變了顏色的瞳孔,知道他下一刻就會用那柄槍把自己和魔術師一起射個對穿。在那一刻他喊了出來:
“看在櫻的份兒上——”
事後想想如果那魔術師堵了他的嘴,間桐慎二估計就不會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了。但那句話改變了衛宮的決定。就在那次他見識到了衛宮魔術的終級:燒焦一般的紅土。将天地切割的火焰。無限的劍戟。
抓了他的魔術師死得毫無懸念,但是他也為了給衛宮補充魔力而折騰掉了半條命。老天。衛宮捉着他的時候眼睛都紅了,直到半個月後他還能看見自己腰上印上去的指痕和淤青。他媽的整一野獸。
衛宮一多半兒是在報複他提到那個名字,間桐慎二這樣告訴自己,這樣總比單純做了犧牲品的感覺好一點兒。
後來他和前來追捕衛宮的人交代了:
他的魔術需要八小節以上的工程。只要你們能打斷他的詠唱就沒問題。
看着對面的魔術師們露出了笑容,他自覺自己吞下了那出賣耶稣的三十枚銀幣。
無論誰都會認為間桐慎二的行為是毋庸置疑的背叛。想想衛宮士郎曾經多麽信任他,信任這個唯一的友人——他們會在背後指點着他的脊梁這麽說道。
不過間桐慎二持有不同見解。他可是一開始就沒認為過,他跟衛宮是所謂的朋友關系。從他一開始看見衛宮那小子就知道他們不是一路人。衛宮士郎是個為幫助別人不惜犧牲自己的家夥——這種品質可在間桐慎二身上一滴也找不到。他一開始接近衛宮士郎似乎只是想證明他的虛僞,只是想證明他借由幫助別人來得到自我滿足,甚至到了最後只是想證明着小子也會對着丢到他頭上的蔑視而生氣。當他這些想法逐漸破滅的時候間桐慎二開始懼怕衛宮,因為“人”是不會将“自己”無視到這種地步的。就像慎二本人,雖然什麽本事都沒有,也會因為被踩了痛腳而跳起來或者盡量體面地避開尴尬的局面(非說是灰溜溜地逃走,那也随便你)。他至少還愛好面子。
但衛宮士郎不是。
他愛着一切人但并不包括自己。不、恰恰相反,那家夥是痛恨“自己”的吧。
在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間桐慎二開始覺得衛宮士郎有點兒可悲。把自己的友情施舍給他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那小子太可惡了——
然後聖杯戰争就開始了。他失去了施舍友情的機會,或者說,衛宮士郎把他的手推開了。
後來間桐慎二想起高中時候的自己,會同時感到羨慕嫉妒和恨鐵不成鋼的複雜心态。現在他早就認清自己的配角本質因此再也不會夢想憑借外力華麗麗躍升主角之位。不起眼才活得長。可是他本性又愛好出風頭,兩廂對比之下頓感今日之凄涼。每次他都會要求衛宮把休整延長再延長,好在大城市裏過幾天舒服體貼的像樣日子,而不是鎮日困守鄉下小旅館那帶着貓尿味兒的房間裏吃壓縮餅幹和罐頭食品。
這時候衛宮就總會皺起眉頭,思考一番之後給出短暫的延期:一天,兩天,有時是三天。他倒也不會真的去作什麽。買了好衣服是沒辦法在戰場邊緣穿出去的。他只能滿足于在席夢思床上睡個懶覺,運氣好的時候會找一次419。
衛宮對此不說什麽。他離開冬木之後基本就變成了一架機器。他們甚至沒有除了任務之外的任何話題,就連補魔之後也不多說什麽,最多最多幫他揉兩下腰,還是在他持續抱怨十分鐘以上的情況下。
所以他們從來不是朋友。更不算是伴侶。只是在一塊兒的兩個陌生人而已。
他甚至能搞清楚衛宮士郎對待“間桐慎二”的回路:“如果離開我搞不好會死掉。所以最好還是放在身邊保護着。”
我呸。
間桐慎二對這種想法感到惡心。衛宮什麽都想保護,就連他也一樣。沒錯,他利用的正是這點——可是衛宮居然就這麽甘于被他利用。如果衛宮是出于虛僞——或者利己——的目的,那麽間桐慎二或許還能心安理得一點兒,而不是現在一想衛宮士郎就要起雞皮疙瘩。
這個人究竟要做到什麽份兒上啊。
“就算我會背叛你也沒關系嗎?”
終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問了。
那人從筆記本電腦上擡起眼。在經歷過一次事故之後他整個人都變了樣子——每次被衛宮那雙鋼色的眼眸盯着的時候慎二都覺得背脊發涼猶如被釘在鋼板上,天知道他多懷念以前的衛宮——那神情是毫不在意的。
“如果你有那份兒能耐的話。”
喔,我當然有。
他低下頭将笑意藏在垂下的發影裏。衛宮不會知道他被多少家組織引誘以出賣“魔術師殺手”的行蹤,提供的報酬遠比三十枚銀幣豐富——那都足以讓猶太出賣耶稣了。他不答應絕非怕失去人身保障:現在他可不是當年倉皇逃離冬木的間桐慎二了,他有自信拿着那筆報酬逍遙自在揮金如土地度過他的下半生。他自己都說不清楚這一切是為了什麽——仍持續着這種變态而扭曲的關系究竟是為了什麽。
于是他重新擡起頭看着坐在對面的男人。歲月似乎并未在他的臉上留下什麽痕跡,它們将他鍛得更為精煉,像一柄寒光四射的劍。他知道衛宮那和一般魔術師迥異的力量,他知道他思考問題的習慣,選擇工作的傾向,對于食物的細微喜好,生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