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節
第 11 章節
在他身上。棉花的味道和某種破敗近腐的味道一起湧過來,他伸手抱緊男人,熟悉的沖動從身體深處升起,而他不想忍耐。
切嗣笑了一聲。
他沒問他是否還想繼續——這次不是交易。過程幾近粗暴,切嗣差點控制不住把他殺了;但是傳輸過去的魔力就像裝進了破碎的水杯。他幾乎能感覺到它們從他指尖散失,像是徒勞去捉水中的月影。
“到那時候你就回去吧。”
最後切嗣只是這樣說,并無多餘的解釋。他知道自己應該多問一句,哪怕只是為了看切嗣吐出那個字眼的樣子,但是他終歸沒有問。
原來他一樣有不願的事。
那時秋日已經将沒,冬季正要來臨。他在衛宮家沒有等到初雪就離開了。
Ende.
[言切]局外之人
L’Etranger
那天早晨,言峰绮禮接到電話:他的父親殉職了。也許是昨天,也許是前天——考慮到遠東和這裏的時差,但也可能是更久之前。他的上級除了此一簡單的事實之外并未附加任何說明。也許是一周之前。
現在他需要離開羅馬前往冬木,為了父親的葬禮,也為了接替父親的職位:聖杯戰争監督。即使這樣說,下一次戰争到來也是六十年之後的事情了;他所需完成的不過是清理殘局。第八秘跡會不會将他留在那裏很久:羅馬還需要他,像他的上司經常和他說的那樣。
他簡單收拾了行李便出發了。飛機上有個孩子一直在哭,大人們試圖勸慰但并無用處。飛機的嗡嗡噪音被哭聲擴大了數倍在耳邊缭繞不去。他因此無法入睡,只得帶着通宵未眠的疲憊降落在冬木。
冬木的天氣很冷,和羅馬的溫和全然相反。堆滿陰雲的天空像是下一刻就會播下雪片。撲面而來的森冷空氣短暫驅走了他的睡意,但當他坐進出租車的時候就開始昏昏欲睡——如果不是司機認得位于新都山上的教會,也許他們會在城裏多兜幾個圈子。
夜晚早早降臨了。他踏着夜色走入教會,父親的遺體已被完好地納入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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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需要下葬。
教堂執事對他說——這事延宕已久。按道理今天便需守夜。
言峰點了點頭,在教堂第一排座位坐下。執事點燃了蠟燭就離去了。祭壇上的耶稣像在搖擺的燭光裏俯向他,棘冠上的鮮血像要滴落在臉上。言峰知道這是因為自己太困了。他起身去看父親的臉龐。
老人安詳地躺在那裏。
主已經接納了他。言峰這樣想着,但這言語不過是巨大喪失的虛假外殼罷了。看着父親的臉龐,他不敢哪怕試圖去表述這喪失感的來源。人們需要接受自身的錯謬,因為無論白羊還是黑羊都同屬牧人——父親曾經這樣對他說過,而他記住了。
但是父親的臉龐依然沉入他白日夢般的淺眠中。他只睡了一忽兒就醒了,夜色仍是墨般的黑。
父親是死了。
葬禮之後言峰開始着手處理聖杯戰争的遺留問題。他得到了聖堂教會所保留的全部資料,包括父親的屍檢報告:一顆小口徑子彈射穿了他的肺葉。這不是平靜的死亡,他理解了這個事實之時,內心的一角微妙地活動起來。
于是他轉向聖杯戰争的資料。
七名魔術師和從者的戰争。從資料上來看或可認為他們勢均力敵,但事實上所有的參戰者都被一名男人打倒了。手段利落,毫無猶豫。甚至可以說勝利一開始就是他囊中之物。
然而結果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即使到達了萬能的許願機之下,卻什麽也沒有達成。降臨的只有吞噬了五百人性命的火災。
在聖杯面前,男人所許下的願望是毀滅嗎?
言峰绮禮思忖着這一無趣的可能。不。如果只需要這種程度的災禍的話,男人自己亦可達成,并無借助聖杯之力的必要。
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一邊問着自己,一邊着手于繁瑣的日常工作之中。
他以為自己會遺忘這一問題,但少有地,這問題徘徊不去。它出現在經書的頁眉上,餐桌的木紋上,跳動的燭影裏。它像一片箴言銘在門檻上,一只無論有無面包都來造訪的烏鴉。言峰合上沒有任何答案的厚重案卷,披上外衣朝向最後戰場的遺址走去——在深夜。
那日沒有月亮。收拾廢墟的工人們早早就歸去了:誰也不願意在這裏多留一刻。即使經過多日,這片土地上仍殘存着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以死亡和痛苦所釀造的氣味。言峰幾乎要沉醉于這久違的血與火之味。
然後他聽到了瓦礫的翻落聲。
——黑色風衣的男人正在翻弄着瓦礫。他推開一塊又一塊焦黑的水泥板,像是在尋找什麽,可此處什麽都沒有。他茫然起身,搖搖晃晃朝向下一處房屋殘跡走去,冬日的寒氣讓他單薄風衣下的身體瑟瑟發抖,而男人恍若未覺。
他沒有看見言峰:過去的夢境遮蔽了他。他下意識繞過攔在身前的神父就像繞過一段殘存的柱子。
但言峰不會讓他這麽過去。他知道這個夢游的男人,在他看見他的那一刻他就認出了對方。畢竟正是這男人造成了困擾他多日的那個問題,也恰是他擁有這問題的唯一答案。
言峰伸手拉住他。
男人的眼睛遲緩地一轉。他短暫地望過來——卻也不是在看着言峰。寒冷的夜氣仿佛還振動着逝去的哀鳴。下一刻他倒了下來。
言峰攔住了他跌倒的身體。
——那麽,你會告訴我我想知道的嗎,衛宮切嗣?
第二天一早,男人不等言峰去叫就起來了。他裹着自己的風衣悄無聲息地走進小禮拜堂,像是無聲的影子,亦或錯失了歸家時刻的幽靈。言峰合上了手中的經書,好整以暇地望向被自己帶回來的男人——現在他看起來至少像個活人了。
“我是新上任的神父。”言峰簡單地說明了自己的身份,“昨天,是我把夢游的你暫時安排在教會這裏。”
男人點了點頭。他并不在意發生過的事——或許這已經發生過許多次。他只是朝着“好心神父”點了點頭,好像這樣就能表明他的謝意一般。
“——雖然以這種方式碰面并不在預計之中,我一直都想登門拜訪。畢竟,您是聖杯戰争中唯一的勝利者。我應該沒有認錯吧,衛宮切嗣先生——?”
言峰說話的時候并未放過對方哪怕一個細微的皺眉。但是衛宮只是平靜地承受着他的話語。他的眼睛是真正的一灘死水:什麽也無法映出。什麽也不具備。這甚至讓言峰感到一陣悚然。他用了一些時候才想起上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神是什麽時候——是的,那無疑就是他自己面對鏡子的時候。
這一認知讓言峰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後背的肌肉也跟着收緊,他不得不将手背在身後以掩飾激動。
“你向聖杯許下了什麽願望?”
這問話擲入了虛空。衛宮切嗣并沒有任何提起往事的打算。他沉默着面對着代行者傾下的那些問題和細節,如同以自身的頑固迎接着海浪的礁石。就算再怎麽敲擊也只能得到空洞的回聲。
最終言峰只得讓他離開。
男人黑色的背影消融在教堂門外的日光裏。言峰注意到他朝向舊都的方向去了。
那之後言峰因為程序上的手續接觸了遠坂家的未亡人。她的丈夫曾經是魔術意義上的冬木管理者,現在只剩下了一塊墓碑。
我連可以恨的人都沒有了。
她說,攏緊肩上的黑色披肩,被淚水洗過的眼睛異常明亮,過于明亮、甚至磨損了本來的溫和神韻。
她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魔術師。但是他們結婚許多年從未有過任何争吵。說起來,那就是夫婦之愛吧,因為她亦從來不知道熾烈的愛情的滋味。這沒什麽不好,她說,因為她只能夠理解這種愛,也只能承受這種愛。她如此驕傲于自己的丈夫,她接受她的任何決定,她從不恨他,哪怕他送走她的孩子。也許,也許她怨恨過,但是那也不是對他。
言峰看着她。他并沒有質問的意思,但是她卻笑起來,搖搖欲墜的:
“——我怎麽可能沒有怨恨?你說得對,神父先生。我恨過他。我恨過他們。我恨着把他奪走的魔術,和那虛妄的聖杯——”
言峰并未辯解他并沒有懷疑過任何事情。事實上他對遠坂夫婦絲毫不感興趣。她笑了一陣便停下來,極低地說:
“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
她沒有說那之後的事。戰争在她的敘述裏是一片無情的空白。她微笑着送言峰離開大宅,站在門邊的樣子莫名讓言峰想到了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