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本從未聽聞過的外國小說。
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一邊搜尋着殘損的記憶,一邊翻動着泛黃的書頁。經年陳舊的紙張似乎經不住觸摸一樣,在指尖留下了蟬蛻般輕脆的質感。他感到有些喪氣,想要合上書的時候才發現用作書簽的紅色緞帶在紙頁之間露出了頭。
那是自己看過的部分嗎?
他下意識地将書翻到了最後。茫然排列的文字最終恢複成字句跳入了他的眼簾。
要是我終究還是知道了什麽是愛,那就得歸功于你。
我知道你也是喜歡我的,但卻從未指望,你這個驕傲的人什麽時候會對我講出來。現在你對我講了,而且是在這個我已一無所有的時刻——*
剎那之間,他想起了這本書是在什麽時候、由誰交到他手上的。他也才想起,自己一直懷抱着的巨大空虛的來源。
他放下了書本——小心翼翼地将它塞回了書架最深的地方,然後走到了廊下。
月色绮麗。
他注視着月色下的庭院和其中水草一般的樹影,就像許多年前所作的無目的的等待。
在無所有的寂靜之中,他聽到了後山梅花凋落的聲音。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das Ende——
*摘自《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
[言切]The Sense of an Ending
Advertisement
The Sense of an Ending
注意到今天晚上因為電路檢修的緣故而中斷供電的時候,天已近暮。魚鱗一樣的淺灰色雲片密密擁滿了天空。言峰绮禮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儲藏室找到蠟燭。
儲藏室已經多日無人清掃,畢竟衛宮宅的規模不是三個人(一個暫住者、一個病人和一個男孩)就能輕松經營的。绮禮摸了一手灰找到電燈開關,按下去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找蠟燭的原因。他反省了兩秒鐘自己最近的遲鈍,重新折回客廳去找手電的時候,看見切嗣正披了棉衣坐在桌邊,伸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着電視遙控器,并不上心的樣子。
绮禮忽然不着急去找蠟燭了。
“今天停電。”他說,俯下身從切嗣手中抽出遙控器。
切嗣的身體僵了一下。顯然,他沒有注意到绮禮的出現。
“士郎還沒回來?”他問,轉頭過來。绮禮伸出手将他的臉扳向自己這邊——意外地溫熱,這說明對方正在發燒:“你忘記他今天還在合宿。”
切嗣皺着眉頭算日子。他看起來像是半睡半醒,绮禮幾乎能聽見他腦子遲鈍轉動的聲音。
“我以為你還要再睡。”
“不想睡了。”
切嗣微微牽動嘴角,像是半個自嘲的笑容。空蕩蕩的屋中裏他能夠聽見對方的短淺的呼吸。失去了電視喧鬧的掩護,他們之間的寂靜被如此鮮明地凸現出來,幾乎要在這壁間撞出回聲。
這使他察覺到,切嗣基本只是對士郎說話:士郎,作業做好了嗎?士郎,今天在學校有什麽事?士郎,不用着急回家去朋友家玩也沒問題的。有時他會小孩子一般地抱怨晚飯:士郎,我不想吃這個。士郎,為什麽要放青椒嘛。(在這方面衛宮士郎遠比他的養父來得像個大人,他不禁思忖,——盡管他從未見過那樣地信賴着父親的孩子。)
與之相反,切嗣很少主動和他說什麽。
這并不奇怪,绮禮對自己說,畢竟曾經有一段他是如此樂于在對話中編制陷阱,佯作毫不經意而實際惡意十足地在切嗣面前提起人造人染成黑色的裙裾,為風雪禁锢在古老城堡的小女孩兒,死在火中的士郎的父母,還有高潔的騎士王無奈的悔恨。那時切嗣不動聲色的面具綻開裂紋,露出深埋其中但仍然新鮮的痛苦——他覺得這比遠坂凜的眼淚來得美味。
可是這并沒有持續很久。切嗣并不會因為他而真正地動搖:他允許言峰绮禮從自己身上拿走任何東西,痛苦、悲傷、病痛,只要他的仇恨(他知道切嗣一直這樣相信着)并不影響那些他所看重的人。如同第一次上門拜訪時——那時切嗣還沒有病得這般重——他們打了起來。不是利于魔術師殺手發揮的接近戰,也不是利于對代行者戰鬥的地形:他們從玄關一路打到客廳,最後绮禮成功地将切嗣壓倒在地,黑鍵的鋒刃和手槍的槍口幾乎同時指住對方的要害。
但男人太過平靜。他望過來的眼神仿佛兩人并非在進行生死相關的搏殺——绮禮焦躁地感覺到這點:衛宮切嗣的眼中缺少了些什麽。而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孩童的聲音:“我回來了。”
短短一瞬,他覺得自己幾乎要被身下男人的殺意所凍結。
切嗣看着他,手指一分一分加重扣動扳機的力道,偏偏聲音極平和:“士郎,能先去把被子收起來嗎?”
绮禮簡直心滿意足。
此時并沒有死戰的必要。他已經習慣于像對待間桐雁夜那樣,條分縷析、抽絲剝繭,只等待他自己走入預設的陷阱,就像他還不會在這時對遠坂凜做任何事情一樣。他收起黑鍵斂去殺氣,站起身來時已換上神父的面孔:
“我只是來做例行拜訪。”
有那麽一瞬間绮禮覺得切嗣會押下扳機。但是他最終只是收起了槍。
“下次我會開槍。”
他說,眼神卻說着他就算調一兩輛油罐車去炸教會也不在話下。這種威脅對绮禮而言無關痛癢(除了他會為了給教會打報告而煩上幾天)。他端坐在坐墊上看着切嗣急着在士郎進來之前把翻到的家具都擺回原位,這狼狽幾乎讓他發笑了。
也許切嗣會認為這只是偶遇。但對他而言,這是自然之事。
他當然不會放過衛宮切嗣。
“——不需要嗎?蠟燭?”
終于切嗣還是問。夜晚沿着他的領口溜了進去,他略聳起肩,手團在袖子裏攏住棉衣的縫隙。
绮禮并未察覺到必要之處。
“你不去睡嗎?”他再次問着。
“不想睡了。”切嗣重複,人半倚在桌上。在傍晚的幽藍光線中他閉上眼睛,像是聆聽什麽,又像是在等待什麽。暮色漸漸重了,将衛宮切嗣的身影收進暗色之中,只剩一張蒼白的、削瘦的、并無表情的面孔。
在那一瞬之間,绮禮“看見”了那個事實。那讓他的心髒——如果還有那玩意兒的話——瞬間收緊了。一陣暈眩掩上他的前額,而帶着冷意的空氣如具實體般撫過他的後背,輕輕唱着那個結論,那個終點。
他站了起來。
“我去拿蠟燭。”
他說,并沒有去看切嗣,而是從電視機下面的櫃子中翻出手電,再度朝着儲藏室走去。古老的宅子仿佛行将就木,在他腳下發出微弱的呻吟。他聞到黴菌和青苔的氣息,或者那是他的錯覺。黑暗從走廊的深處睨視着他,壓縮着他的存在,嘲弄着他的渺小。
這感覺他只曾有過一次。
他拿了蠟燭回去的時候切嗣仍在客廳,聽見他的腳步就朝這邊轉過頭來。他去廚房找了火柴,硬紙盒受潮而變得軟塌塌的,他劃了四五下才點着蠟燭,屋裏一時升起刺鼻的硫磺的味道。他關了手電,端着蠟燭慢慢走回客廳桌前:切嗣仰着臉望過來,卻并不看他。
他總是這樣,從不為他所動。但他們必然如此:一對平行線上颠倒翻轉的鏡像,一個勉強自己成為聖職者,而另一個勉強自己成為非人者。
現在他們都失敗了。
這屋子裏的兩個男人,绮禮想着,只是兩個人而已。不是非人者也不是聖職者。沒有必然要為之獻身的理想,也沒有必定要追尋到底的疑問。在這種暧昧不明的狀态下他們可以去分享日常:瑣碎的、軟弱的、會疼痛的日常。
——因為暫時無處可去。
他想得太久,燭淚滾下來落在他手上。他搖搖頭,彎下身将蠟燭立在桌上——暖黃的光暈開,染在切嗣的臉頰上,現在他看起來好歹真實了些。
“小時候我住的島上經常停電。”切嗣說,蠟燭提醒了他什麽,“那時候我們會點蠟燭。可是海風太大,一吹火就滅了。後來買了煤油燈才好。”
“海邊經常有那樣的事。”
切嗣挑起眉,一個少有的詢問。他被記憶的潮水推至岸邊:檸檬和月桂樹的影子,海風的鹹澀,過于溫和的夜晚——以及被他親手埋葬的妻子。守靈的那天風總是吹熄蠟燭,他不得一次又一次地起身。這些事講或不講都并無所謂。可是那滴蠟凝固起來,将他的聲音封回靜默之中:
這是第二次了。
切嗣畢竟還是支撐不住。開始時他趴在桌子上,被绮禮扳起來之後就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