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要一周吧,大概。”
男人微笑了——這代表着一周他都可以由男人獨占。寬厚的手掌落在了他的眼睛上:“睡一會兒吧。”
“不想睡。”
他厭煩了在每晚的噩夢中和黑泥掙紮。
“真是像小孩子一樣呢,你。”男人像是抱怨着,又像是在高興。看到敵人的這一面讓他快樂嗎?他模糊地想着,又知道并不是那樣。敵人——不錯,衛宮切嗣和言峰绮禮是敵人。他們用聖杯戰争和其後的四年證明了這一點,而這點不會随着他們的相處改變。就算接受對方的照顧——就算這樣分享着體溫和魔力,衛宮切嗣和言峰绮禮也只能是敵人。
因為他們從根源上就是對峙的。
“好吧。”男人突然讓步了,“想做什麽?”
被這樣問了之後反而腦袋裏一片空白。他猶豫了片刻才說:“想看月亮。”
下一刻他被抱了起來來到廊下。初秋的空氣變得微寒,他将手縮進袖子,這動作被注意到後整個人就被攬進了對方懷裏。月極圓而亮,浮在深藍色的夜空裏,他一時失去了呼吸。在這澄澈的月光下,一切都平靜如要凝固在永恒裏,只剩下來自亘古久遠的星光,用它們令人絕望的遙遠抹去所有意義和存在。
“切嗣。”
言峰绮禮重複着他的名字。在短暫的音節中所有組成衛宮切嗣的記憶又重新凝聚起來。他想起那些自己後悔和不後悔的事,那些必須去做的正确或不正确的事,他想起戰争開始的日子,想起沒有盡頭的厮殺,也意識到自己正被男人抱在懷裏的事實。
“绮禮。”第一次地,他呼喚了男人的名字,“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
男人沒有回答。他轉過頭去,看着對方難得露出的困惑神色。他的混沌還沒有辦法組織出合乎邏輯的答案,因此言峰绮禮不知道答案。
那麽,衛宮切嗣自然也不會知道答案。
“沒關系。”
他說,少有地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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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言峰绮禮不知道,衛宮切嗣其實比他想象的還要了解他。就像言峰绮禮不知道他已經在圓藏山底下埋入了致命的災害。就像言峰绮禮不知道,他所表現的一切——盡管扭曲——但衛宮切嗣還是能從裏面分辨出神父自認不具的感情。
而言峰绮禮并不需要知道這些。
因為一切問題都已提出,一切機會都已浪費,一切詛咒都已言說,而一切祝福都擲入虛空。
因為巴別塔已經垮掉。
而所剩的,就只有死亡。
終其一生毫無成就亦毫無所獲的男人對着這個事實微笑着。他将頭靠在了曾經一同攀爬通天之塔的敵人身上,知道已被變亂的語言永遠無法告知哪怕最基本的事實。但是他們仍然會有這樣的時刻,像朋友或家人那樣相互依靠——在一如既往亦永恒不變的月光之下。
“月亮好美。”
最終他還是全然無意義地感嘆着。
男人輕吻着他的脖頸和耳後,并不說什麽,直到他的手腳涼得怎麽也無法溫暖過來才将他抱了回去。
那夜男人沒有回去,他難得地擁有了一夜平穩夢境。第二天男人準備回去時候才發現昨日是中秋,那似乎略讓對方懊悔了一下——但既然賞過了月,也就沒什麽可遺憾的了。
他知道那個人還會再來。
Ende.
[言切]雅歌
雅歌
The Grand Inquisitor
#你有權哪怕是向我們顯示你所由來的那個世界裏的一個秘密麽?#
深夜三點的時候,樞機主教K被敲門聲所驚醒了。他推開令人貪戀的被褥披上床邊的晨衣,敲門聲在此之間又不屈不撓地響了兩遍。他挑高油燈的燈芯,不緊不慢地踱到門前,拉開橡木的門扉。
——您應知道,這可不是恰當的時間。
來人在他的和顏悅色前低下頭去,然而嘴唇還在顫抖着,像是驅使他到這裏來的沉重秘密抽了一鞭。
當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則誰也不會在半夜驚醒樞機卿。他換上平日的黑袍,沒有忘記從不離身的玫瑰念珠。馬車已在樓下等候,車頭挂兩盞油燈,然而并不比月色更亮。晚風攜着柑橘和月桂的氣息,某處的夜來香在棕榈淡淡的影子裏張開了花瓣。他坐上車,車輪辚辚軋過石板路朝着宗教審判所而去。
他們說他們看見了“它”。真的是“它”。盡管這本不可能,“它”再怎樣也不該出現在罪人中間。
樞機主教K微微一笑。在親眼看到一切之前他不會決斷、不會評論、不會猜測。如果說他還是個人而不是審判者的話,也只有一直看顧着他的神明知道罷了。
審判所裏仍然燈火通明,他們總有太多的工作要做:女巫、渎神者、瘋了的修道者、不守戒律之人、說地球繞着太陽轉的異端們。在樞機主教K穿過狹窄的走廊的時候他能聽到異端毫無羞恥的哭喊和呻吟:有人明天就要上火刑柱了。然而樞機主教K不關心這些,誰聽了這些聲音十幾年也都會習慣,更何況是他在他們的死刑判決書上簽下名字。走廊的盡頭是等待着他的門,兩個異端審判官神色不定地站在門前,像是被驚吓。
——他在裏面?
樞機主教K問。他們擦着汗點了點頭,像是身後是個将要散架的籠子而裏面猛獸正呲着雪森森的牙齒。樞機主教K做了個簡單的手勢。
門發出沉重不堪的吱呀聲打開了。血腥和焦臭一如既往地傳了出來。樞機主教K的眼睛在沾着新鮮血跡的刑具上一轉,落在了屋子中被吊起的、已經失去了意識的男人身上。
不。
這并不準确。因為比起那傷痕累累的身體來說,引人注意的是從男人背後展開的兩雙羽翼:它們潔白無暇,閃爍着天國的輝光。
那一刻樞機主教K理解到眼下的狀況:在異端審判室時出現了一只天使。這是毋庸置疑的駁論,是對他們已經在此建立的人間秩序的證僞,因為天使是神明的使者——是毋庸置疑的、神明意志的代表。
他安靜地思考了片刻,平穩地轉過了身。禁不住戰抖的審判官看見樞機主教K的神色就平靜下來:他穩定如磐石的神情有着猶如聖像的力量。
——當然,這是惡魔的障眼法。
樞機主教K聲調輕快。
——把他送到我那裏,我要親自驅魔。
天使E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并不在那間陰森的審判室中。他環視屋中:鐵制的吊燈,寬大的書桌,靠牆櫃中擺滿珍貴的手抄本書籍。而穿着樞機主教服飾的男人正俯身在書桌邊查看着什麽,注意到他的目光就轉過身來。
——驅魔獵人E。是嗎?
他沒有回答。昨天他在審判中失去了意識,他不知道那之後出現了什麽事情,以至于他會被送到男人這裏——
樞機主教K已經走了過來,伸手捉住天使E的羽翼。
——那末,你是來自那裏了。
天使E抖了一下。敏感的羽翼被人捉在手裏就像被揭露了最深的秘密:他懊喪于自己的不謹慎,被宗教裁判所盯上已經足夠糟糕,而落在這個男人手裏——
他收回了翅膀,盡管這讓他一陣疼痛。樞機主教K指間只剩下幾根白羽。
樞機主教K笑了。那笑容對于一個完全不笑的人而言是僵硬和可怕的,如果說裏面有什麽,也絕非善意和博愛。
——我看過你的記錄,很精彩。于我而言,你應該加入審判官的行列,而不是做什麽驅魔獵人……我注意到你和教會之間的龌龊。這很好地解釋了你為什麽被我們抓住。但是你不該變出這個。他們吓壞了,我只能告訴他們這是惡魔的障眼法。
天使E挑起了眉毛看着樞機主教K撚弄着他的羽毛。這是多麽諷刺的事情,他想,一個地上的人會比他更像是審判天使。當然,這也屬于那不可言說之事。
——你不該于此出現。祂已經留了祂的言語給我們。地上的秩序已經建立:現在你們已經不屬于這裏了。或者說,你還能教給我們什麽,在已經寫下的經典之外?在我們用無數年建立的秩序之外?
天使E沒有說話。他注視着樞機主教K空洞的眼睛,那像是一面鏡子,映出傷痕累累而失敗的自己。
祂看視一切卻從未被解讀過。不可試探祂,只可相信祂,才能達到最終的樂園。然而如果地上還有人在受苦,那樂園又具有什麽意義?當天使E這樣想的時候,他明白自己已經不再屬于樂園:他必然堕落到人間,因為苦難和忍耐都是安排好的,在不可言說的秩序之下,就像這個男人所象征的龐大的機構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