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許久不見的男人正在收拾着積累了一季的落葉。就算已經太久沒有回到家中,他使用掃帚的手腕也沒有絲毫的退化。枝條和落葉及砂石磨擦的沙沙聲如同音樂一般傳來。他偶爾停下來,望着從湛藍的天空上掠過的流雲,面上帶着些許忽然回到平靜生活之後的迷惘之色。但那不會花費太久的時間,他很快就再度動起掃帚。
沙沙。沙沙。
他坐在那裏,望着男人的背影。并不顯得特別的強壯,但是他能識別出經過鍛煉的肢體,并不明顯但具有爆發力的肌肉,協調而不帶冗餘的動作,以及輕盈不帶聲音的步伐。當年的少年已經成為一個戰士。就像是經過了淬煉而變成了鋒利的長劍,他能感覺到被小心地隐藏起來的鋒銳和光芒。有幾次不愉快是在這個家裏發生的。他也知道男人在地板下藏匿的東西——說來巧合,那和他自己選定的藏匿地點并無差別。
命運就像玩笑一樣。
他咬着牙,手指在袖子下捏緊了,眼睛仍然貪婪地盯着整理着庭院的男人。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還能見到他所以怎麽也沒辦法挪開視線。這種傻爸爸的行為讓他覺得可笑又可悲。
為什麽不能早一點察覺到。
無法自抑地、想着這樣的無法改變的問題。
這時候男人已經點燃了歸攏成堆的落葉。火焰和煙霧朝着天空騰起,他抓了抓白色的短發,嘀咕了句:「如果有紅薯就好了。」
但是他忘記準備這個。
男人嘆了口氣,穿過庭院走回來,坐在了他的身邊。
落葉的氣味在清晨濕潤的空氣中更顯得分明。男人充滿懷念地看着黑煙,溫柔地笑了起來。那笑容和少年的他并沒有什麽變化——或許只有在這笑容裏才殘留了他童年的唯一印記吧。
「老爸。我現在,在做着跟你差不多的事情吶。」
例行報告一般地,男人對着身邊的他說着。
「我漸漸,能理解那個家夥曾經告訴過我的,你的事情了。我甚至還有點兒高興呢,因為覺得逐漸能接近你了。——但是,你大概不會感到高興吧。」
當然。
他說着,轉開了視線。他沒辦法再看着對方。就算相聚的時間只有這麽短——他也沒有辦法去看男人說着這些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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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我而言,這就是幸福的人生了。」男人的聲音中滲入了笑意和苦澀,「——這道路,我到現在也相信着,我沒有走錯。」
他感到了嘴裏泛起的苦澀滋味。
世界已經奪走他的孩子了。如果這能讓他感到幸福的話也沒什麽不好——可是,他卻知道,在那之後的道路,留給這孩子的也只有苦澀和重複的失敗。
問題是——過去不可能觸及未來。
他和他站立在時光的兩端,之間隔閡着一個永恒的距離。一切的假設已經沒有意義、一切的願望已經不能達成、一切的話語已經無法傳遞。他的一切已經停止了。就算産生了新的想法和記憶,也不過是這虛妄之庭所産生的僞物罷了。
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接受自己無能為力的事實。
落葉很快燃盡了。男人站起來,利落地收拾了落葉的餘跡,跨上走廊,推開屋門,沒入了因為長久無人居住而顯得倍加幽深的住宅。
如果還能有再一度的機會。我要向你說什麽呢。我又能向你說些什麽呢?
即使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他還是反複地思考着。
在很久以前的那個夜晚,他也是坐在這裏,同樣地注視着過分澄澈的月亮。那時候曾經對那孩子說過的話,直到現在,也依然時時振動着他的耳膜。
後悔嗎,是的。
內疚嗎,肯定。
如果不是不加考慮地說出了自己幼年的理想的話,那孩子就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也說不定——
這樣想着,他站了起來,迎接着新生的英靈驚訝的視線。
「——你一直在這裏嗎?」
「從一開始,就在這裏了。」
對方看起來仿佛要哭泣的樣子,最後卻仍是笑着說:「那我說的傻話可都被你聽見了。」
「也沒那麽多傻話嘛。」他微笑着,第一次地,走下了仿佛永恒地束縛着自己的走廊。
新生的英靈帶點羞澀和不安,注視着逐漸走近的、那仿佛從久遠的記憶中浮現的男人。那是很短的距離——但是他覺得時間長得過分了。
他擡起了在月光下變得透明的手臂,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他們所有的,只有短暫的時光之隙。
想要傳達給你的東西有這麽多。沒能夠好好表達的東西。對你隐藏了的東西。應該教導你的東西。但這短暫的片刻,不應浪費在無用的後悔上。
就算你還不了解自己未來的殘酷命運,我也已經知道了。你會再一次回到我曾經目視的過去——在看到那個紅衣英靈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
可是,就像我被固定在了過去一樣,你也被永恒地固定在了未來。「後悔」這種東西,不過是劇毒罷了。
月光安靜地穿透了庭中兩人逐漸變得透明的身體。那是從一開始,就因為隔閡着時間而并不真實存在的擁抱。
「——我都看到了。你做得真好。」
就像很久以前那樣,他揉着已經比自己還要高的英靈的頭發。
「辛苦了。」
月光映照着庭院,如落雪積滿地面。從海上而來的風帶來了刺骨的寒意。喬木将包含着新芽的枝幹舉向天空。
偌大的庭院內空無一人。
Ende.
[伊利亞]墓地
墓地
……聽到了大河的聲音。
“伊利亞,快點兒起來!今天天氣很好喲!”
她揉着眼睛從被子裏坐起來。榻榻米、暖和的棉被和木制的老宅子特有的氣味讓她思考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借宿于衛宮家的事實。雖然藤村家一樣是老宅子,但是那裏人的味道總是蓋過了家。
“伊利亞?還在睡嗎?”
這次是士郎隔着門在問了。她随口應了句馬上就來,穿上昨天晚上整齊地疊放在一邊的洋裝,洗漱過了後才走向起居室。
衛宮家早飯的慣例出席人員都在那裏:櫻、大河以及仍然在廚房裏忙碌着的士郎。簡單地互道早安之後在桌邊坐了下來:料理都已經上桌了,似乎比平常還要豐盛。電視在播報着晨間新聞——并沒什麽可值得注意的地方,她簡單地判斷道。
……不過,今天的氣氛微妙地有些沉重。
櫻和士郎平常就不是多話的人,問題果然……啊,就是在大河身上吧。
她觀察着坐在對面那位總是長不大的英語教師。因為憋着什麽惡作劇而意外地沉默下來的時候也是有的……不過吶,總覺得今天的氣氛微妙地有點兒不同呢。她眨眨眼,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情。
“抱歉久等。”士郎說着、摘了圍裙過來桌邊,“便當都做好了。”
“唔,好期待呢——”大河照舊笑着說,“路上櫻花都開了。士郎不一起去嗎?”
士郎似乎停滞了一下。他想解釋什麽,但是大河已經很快揮了揮手:“沒什麽的。——啊啊,開動開動!”
于是就進入了早餐的狀态。仍然是反常的安靜。早餐後櫻說着家裏還有事情而告辭了。士郎一邊将便當裝在袋子裏,一邊問她:“今天晚上還來住嗎?”
“唔……”她猶豫着。在這裏住沒什麽不好的,浴室也很舒服。不過本來今天就沒有出門的預定,為什麽非要現在問呢?
“回來的時候再決定也可以喲。”
“哎?”
……這麽說的話,今天是要出去嗎?
“今天,我的那份也拜托了。”士郎說着,樣子顯得比平時更為認真似的。
但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最後也沒問出來,她就和大河一塊兒出門了。兩人乘了巴士穿過新都,大河懷抱着便當袋子,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說着話。最後她大概想起來某天确實答應過大河要陪她出去——但卻是為了什麽呢?
巴士一直往西開去。道路上并沒有很多車,溫暖的春風從半開的車窗送進來。街邊的櫻花簇簇地開着,這時節更多的還是單瓣的早櫻——這景象是伊利亞十七年來從未見過的。她在椅子上動了動身體,感到陽光溫暖地照在她的肩頭。
這是“外面的世界”。
她對自己低聲說着。盡管披着長長的銀發的女人仍然在夢境的盡頭呼喚着她——但那在陽光下不比一片花瓣沉重。
我是伊利亞蘇菲爾馮艾因茲貝倫。
她緩慢而慎重地對自己确認着,注意到她們仍是往西去了。
為什麽要去那裏呢?
她有點兒猶豫,可是現在那裏并無危險——即使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