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想是他這笑聲太過于張狂震耳, 使得村裏好幾個算是見過世面的老人回過神來,有的連忙招呼着逝者暈闕過去的家屬,有的忙喊着村裏的青壯年, 得快些把棺材扶起來。
這會兒可顧不上裏面的屍體好端端的沒了血肉,只剩下一具骨頭,而是這棺材着不得地。
這并不是他們本地的忌諱。放眼這大江南北, 哪裏裝了屍體的棺材,會直接置放在地面?不都是那木頭或是竹竿給墊着的麽?就怕棺材放在地面,沾了地底下傳來的陰氣,屍體出現變異,那時候可就雪上加霜了。
所以怕歸怕, 但是但大的還是有的, 幾個青壯年上前去,三下五除二将棺材給重新扶到了原本置放的木架上,只是那散落在地面還帶着血跡的屍骨, 卻是沒人敢去。
大家面面相觑,你望我,我看你,竟然每一個敢上去。
霍滄月見着光景, 屍骨都還在地上,他們那麽着急的扶棺又有什麽用呢?只急忙喊道:“家屬呢?趕緊将你們家逝者給請回去啊!”
她這一喊,原本因為這驢車撞了棺材而混亂一片,大家也就這會兒才留意到她, 雖對她各種不滿,尤其這驢車還是她的。
但更要緊的還是地上那血跡斑斑的骨頭, 所以逝者家屬即便是千萬個不敢不願意,還是在村中長者的注視下, 将屍骨給請回了棺材中。
就在棺材蓋子重新蓋上那一刻,有人提議着要不就提前釘棺,反正明兒淩晨也是要出殡,早些無妨,最起碼能防止出現意外。
逝者家屬是沒有意見的,反正親人都成了這副樣子,要送別方才從棺材裏滑落出來,也算是送了。
村中的長輩也覺得可行。
可沒想到那赤膊少年不知道又從哪裏冒出來,猴兒一般輕盈地運用着自己那竹竿一般纖長的四肢,忽然越到了棺材上面去,騎坐在上面,露出一口白得有些不正常的牙齒,笑道:“沒用的,就算是下地了都沒用,你們都要死了,哈哈,讓你們不聽我爺的話,哈哈!”
按理他一個人,人又瘦弱,這靈堂裏多的是青壯年,但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将他扯下來,就算逝者的家屬也只能着急幹瞪眼,喊些狠話罷了。
就在大家着急之際,只見跟在霍滄月身邊,毫無存在感的陳平安忽然走到棺材前面,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爬上了棺材。
那赤膊少年見他舉動,睜圓了一雙眼睛,卻沒有要阻攔他的意思,直至陳平安上了棺材,走過去小巴掌忽然蓋在他的天靈蓋上,赤膊少年才像是反應過來,發出一聲慘烈的叫聲,但四肢卻沒有掙紮。
而在陳平安的巴掌覆蓋上他的天靈蓋那會兒,衆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赤膊少年的頭頂,有一道黑氣逃竄出來。
Advertisement
雖然只是一團黑氣,沒有鼻子也沒有眼睛,可卻生生給了人一種對方是有生命,甚至無比怨恨他們的感覺。
自然,大家也被吓得急忙退出靈堂,似乎生怕那團黑氣又進入他們的身體。
但這明顯是多餘了,只見黑氣才離開赤膊少年,還未逃上橫梁,忽然就被不知道何處飛來的一道黃符給攔了路。
然後又發出一聲凄慘叫聲,那張黃符在衆人的目光中,将那黑氣包成一團,随後落回霍滄月的手中。
至于騎在棺材上的赤膊少年,這會兒也像是沒了精氣神一般,如同那秋後霜打的茄子,焉拉吧唧地從棺材上滾落下起來。
陳平安也随後從棺材跳下來,快步小跑到霍滄月身邊,踮着腳要看那黃符捕捉到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不想只瞧了一眼,竟然是吓得面色一白,連退了兩步,随後一臉憤怒地掃視着這裏的村民們。
從驢車失控沖進村子裏,将靈堂撞到,打翻棺材到現在,其實不過短短的五分鐘罷了,只是卻接二連三發生了這麽多事,大家終究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會兒原本有人是想要上前感謝陳平安的,但是沒想到卻迎上陳平安一臉的憤怒,一時間反而不解。
但理智的人到底是有的,畢竟方才發生的一切有目共睹,即便是埋怨霍滄月的驢車壞了事,但人本事是真有的,村子裏近來的确也發生了許多怪事,所以那村長還是站了出來,朝霍滄月問道:“這位仙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所指的,正是赤膊少年。
不過他的問題還沒完,又看了看那已經在釘棺釘的棺材,“還有,王老大是我們親自看着入驗,好好的一個人,這幾日不管白天黑夜,守靈的人也是一刻不停,好端端的他怎麽會……”一想起那一副慘狀,村長就忍不住頭皮發麻,仿佛被剝了血肉的是自己一般。
霍滄月看了一眼這會兒已經叫人拖到院壩裏的赤膊少年,卻是沒有馬上回答村長的話,而是反問道:“你們村子,靠什麽維持生活?”這一路走過來,并不見什麽河流湖泊,可是赤膊少年一開始喊的話,卻是死魚正口。
所以這是哪裏去釣魚了?總不能百裏開外去釣魚吧?還有自己用黃符捕捉來的這東西,也不可能是從一百裏開外來尋仇的。
然而村長聽到她的話,卻是一臉難色,與村民們面面相觑,最後只道:“仙姑,這,我們就地兒偏僻,就是種點苞米豆子,或是農閑時上山打點野味。”
不想陳平安聽了這話,一把抓起霍滄月的袖子,“滄月姐,他們要自尋死路,咱們不管,走。”一面不忘使喚高虞去牽驢。
霍滄月雖沒馬上就轉身,但還是朝着村民們掃視了一眼:“各位,這只是一個開始,你們若是不願意說實話,那我也沒辦法。”
這下見她真要走,不少村民都有些害怕起來,畢竟村子裏近來的确怪事連篇。一開始擡着簸箕在村口攔住霍滄月的那大娘終究是下了決心,追了過去,“仙姑,我說,我們村子裏有大半人都是打漁。”
“打漁?”霍滄月聽到這話,雖是已經猜到了些許,但面上不露,只作出一臉半信半疑的樣子,“大娘,既不願意說實話,何必拿這樣的話來哄我?你們自己瞧瞧,這四周除了山就是山,像樣的河溝都沒有半條,難不成你們山裏還能長魚麽?”
大娘急了,只脫口而出道:“沒騙你,真的打漁,村子裏有一口仙女井,順着井下去,下面好大一片湖,裏面都是魚。”
随着她這話說出口,村裏不少人面色着急起來,似乎都在埋怨大娘,更有人不服氣,“打幾條魚而已,跟村裏的事情有什麽關系?老子還不相信那些魚還會走路,爬上來了。”
這話得到了不少村民的附和,大家一時甚至覺得霍滄月就是個招搖撞騙的女騙子。至于棺材裏的王老大只剩下穿着壽衣的骨頭,肯定是守靈的人夜裏睡着時,被老鼠鑽進去啃了。
但話雖如此,其實他們自個兒也不大相信,但這會兒更不滿村子裏有湖泊的事情被霍滄月一個外人知曉。
甚至連那道出實話的大娘還遭到不少人的語言攻擊。
霍滄月見大家眼前衆說紛纭,信自己的不信自己的皆有,當下便只朝那村子看過去,“我從不恐吓人,你們如果一定要死無葬身之地,那我就走,大不了我在村子外面等着,等你們死完了再進村收拾那東西便是。”
說罷,拉了一把手也變得冰涼的陳平安,“走吧。”
可就在這時候,村中的人還沒做出決定,那個原本昏死過去被拖到院壩的赤膊少年竟然醒來了,也不知霍滄月的話他究竟聽了多少,一個箭步上前來,拽住霍滄月的衣角:“仙姑求你救救大家吧,我爺爺說了,那下面的東西成精了。”然後控制不住地哭起來,“村裏人打漁打得太狠,下面的東西不高興了,我爺爺也提醒了大家好幾次,可是沒人願意聽,現在死了好些人。”
說到這裏,他指着棺材裏只剩下骨頭的王老大:“他沒了肉,那是因為他吃魚喜歡生吃,抓上來拿着刀就直接切肉。”
王老大喜歡吃生魚片,所以他這片魚的技術那叫一個好,好到他把魚肉都吃完了,只剩下一個魚頭和魚骨架,魚都是還有氣兒的。
村裏人聽到這話,不禁倒吸一口氣,畢竟前幾天村子裏死的人,雖說都是意外,但如今聯想到赤膊少年的話,不免是覺得頭皮發麻。
那個不小心摔倒在鐵匠鋪子裏,活生生烙死在鐵板上的喜歡吃鐵板魚,而且也是不殺魚,活魚直接上鐵板。用他的話說,這樣魚一直掙紮着,烙出來的魚肉才緊致香甜,而且魚鱗也香脆,撒些辣椒粉,簡直是人間佳肴。
還有那到山裏打獵,不小心摔在崖邊,挂在崖頭樹枝上活活曬死的喜歡吃鹹魚……
大家越說越是恐懼,可霍滄月聽着,卻有些不解,這和魈有什麽聯系?總不可能是這些魚都有了靈智,從而産生了怨念,所以成了魈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