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但是最後也懶得再管, 畢竟想來那些香火蠟燭,也是從鄭家那邊白得來的。
等天亮她起來的時候,驢是喂飽的, 飯菜也是新鮮的,可見自己睡着後,陳平安沒少壓榨這些小鬼們。
吃過早飯, 收拾行李繼續啓程。
這個時候已經入了秋,天氣正是最好,霍滄月選的路又比較偏僻,那空氣裏自然是沒有炸藥的渾濁感,一路上秋高氣爽, 還能采摘些野果子打牙祭。
傍晚些的時候, 遇着一個藏在山裏的小村莊。
然為何用這一藏字,只因這小村莊被茂林修竹完全擋住,她能看見, 只因那村子裏傳來的悲涼唢吶聲,以及揚在竹林上方的白幡。
“有席吃。”陳平安踮着腳站在驢車上,一雙黑眸直朝竹林裏的村子裏望。
霍滄月拍了一回他亮光的腦袋,“好好趕車。”
只不過她話音才落下, 旁邊那密林中忽然蹿出來一個黑影,将毛驢給吓得不輕,原本踮着腳站在驢車上的陳平安也滾落到了旁邊的草叢裏。
高虞見此,急忙跳下車去扶陳平安, 嘴裏不忘朝那個已經跑掉的人影埋怨:“你這個人,怎麽如此冒冒失失的。”又慶幸陳平安沒什麽大礙。
陳平安這會兒也已經靈活地爬起來了, 拍打去身上的塵土和草屑,拉着一張小臉, “什麽人啊這是。”一面朝那人冒出來的林子裏望去,只見裏面全是些荊刺,別說是人,就是一根粗些的竹竿都插不下去,不免是有些疑惑地擡頭朝霍滄月和高虞求證,“是這裏跑出來的吧?”
霍滄月還盯着那人已經消失在前面的影子,只有高虞疑惑地應聲:“是啊。”
兩人相互攙扶着爬上驢車,卻見霍滄月已經拉起了缰繩,竟然要掉頭去那村子裏的小道。
然後聽到霍滄月有些凝重的聲音:“剛才那個,不是人。”
這話若是尋常人聽了,只怕是吓得不輕,可偏偏陳平安一臉無所謂道:“那又如何,我也不是人,哼!”還拍了拍高虞的肩膀:“你也不是。”畢竟沒有人能活這麽多年。
高虞迷茫地看着他們倆,似乎完全又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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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是魈。”而這時候,霍滄月又補了一句。
剛要反駁的陳平安忽然将嘴裏的話吞了回去,然後有些瞠目解釋地扭頭朝那荊刺林裏瞧去,“這,我親自看到他從林子裏跑出來的。”但又沒留痕跡,那只有一個解釋,這只魈死了,那是殘留的魂魄?
一只魈已經有了魂魄,那本就是一件恐怖不已的事情,更要命的是,現在太陽還沒落山。
于是陳平安的神色都變得凝重起來,“怎麽辦?怎麽會出現這種東西呢?”
倒不這魈有多恐怖,而是這東西本就靠着吸食人的生氣和怨念修煉的,而這魈如今都能脫離軀體在太陽底下保持魂态,那到底是吸了多少生氣,此處又發生了什麽,滋生如此多的怨念……
“去村裏看看就好了。”剛才霍滄月也留意到了,他們來的路上,一處斜坡上,密密麻麻布滿了新墳頭。
這年頭到處都是軍閥土匪,死人是常态,但是那墳和尋常所見的是不一樣的。
反應遲鈍的高虞像是這個時候才明白過來,恍然大悟道:“是魂态的魈啊。以前舅舅說有個皇帝嚴苛重稅,民不聊生,那年就出現了不需要身體也能活着的魈。”
陳平安一聽,連忙抓住他問,“那是怎麽抓住的?”這樣的魈,如果此地沒有生氣和怨念給他提供,那他就會自己去制造。
高虞卻搖着頭。
現在還不知道這魈是本地滋生的,還是從別處蹿過來的。如果是此地滋生的那倒也還好辦,如果是別處來的話,還不曉得已經白白死了多少人,還個個帶這怨念而去,壓根就沒有機會轉世投胎。
随着越來越靠近莊子,那哀樂聲也越來越大,然就在看到莊子一角之時,毛驢卻不肯再往前走了。
任由陳平安怎麽使喚就是寸步不動,見此霍滄月只能招呼他倆下車,留了高虞在這裏看車,自己和陳平安往村子裏去。
這座村子地勢太偏了,所以見着忽然有陌生人來此,一個個都面帶戒備,尤其是霍滄月一個相貌姣好的妙齡女子帶着一個三歲的小和尚,怎麽看都不像是正常人。
“我們村子不歡迎陌生人。”一個端着簸箕的大娘瞪了他們片刻,就開口要趕人。
可就在這時候,村子裏跑出來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穿着單褂和及膝的粗布褲子,露在外面的四肢仿佛隔壁竹林裏砍下來的竹竿一樣。
他一邊跑一邊喊,“死魚正口,收杆就走,你們不聽,大家一起死咯。”他那聲音,似乎還帶着幾分歡快之意。
跑到霍滄月和陳平安身前,腳步忽然停下來,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們倆,“誰也逃不了,現在已經晚了。”說完這句無頭無腦的話,他又嬉笑着跑了。
“啐,神經病。”剛才驅趕霍滄月他們的那大娘朝着赤膊少年跑遠的背影罵吐了一口。
似乎又因那赤膊少年與霍滄月他們說的那句話,一下就緩解了霍滄月與村民之間的關系,那大娘竟然已經将他們當做是一條線上的人,這下便換了臉,堆着笑容走上前和霍滄月說道:“不要理會那個瘋子,瘋話當不得真,這生老病死,實屬常理,更何況我們村子裏這兩百口來人,隔三差五有人走,也是有人來的,這來來去去的,就他大驚小怪。”
霍滄月點頭,表示贊同她的話,可大娘卻又将閑着的那只手伸出來将他倆攔住,其他村民也都一副不願意讓他們進村子的表情。
“我們就是路過寶地,想讨點水和吃的。”霍滄月張口解釋着。
可那大娘聽了,卻沒有說什麽,只扭頭朝身後的一個男人示意了一眼,随後男人進了旁邊的茅屋,随後拿出一個鹿皮水袋子和兩個大餅。
“吶,現在世道不好,各有難處,大妹子你拿着快走吧。”大娘說着,從男人手裏把東西拿過來,直接塞進霍滄月的懷裏。
已到這一步,霍滄月也只好作罷。
兩人往回返的時候,陳平安小聲埋怨,“有隐身符,拿隐身符進去看看就是了,咱們還倒回去幹嘛?”
“高虞一個人看着驢車,我不大放心。”更何況剛才那個詛咒他們也要死的少年已經出了村子。
總共就這麽一條路,那赤膊少年肯定會遇着高虞的。
陳平安聽到這話,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頓時那兩條小短腿飛快地往回跑。
等他氣虛喘喘地跑到,卻見高虞已經睡着在驢車上,驢正垂頭吃着旁邊的草料。
人和驢都還在,他正松了一口氣,忽然那車屁股後面忽然跳出來一個人,沖着他哈哈大笑,“要死了,要死了,全都要死了!”說話間還伸手撿起車板上的鞭子,沖着毛驢屁股狠狠甩了兩鞭子。
正低頭吃草料的毛驢忽然遭了這飛來橫禍,吃痛的條件反射下,撒丫子就往前跑。
陳平安慌忙避讓,等反應過來,毛驢已經朝村子裏的方向沖去了,急得他一邊跳腳一邊大喊:“高虞,醒一醒!”又忙喊還在回來路上的霍滄月,“滄月姐,驢,驢,攔住驢!”然後自己也趕緊跟着跑去。
可是才擡腳,忽然背後被人猛地撞了一下,頓時摔倒在地上,眼角餘光只瞧見那赤膊少年飛快地用那兩條宛如竹竿的長腿從自己面前跑過。
霍滄月早就察覺到了異常,只是沒料到翠花這頭驢跑起來比那汗血寶馬都要飛快,一路絕塵而來,高虞已經被震醒過來,半個身子在車板上,半個身子在外面,正吓得撕心裂肺大喊着救命。
但是跑得更快的,還有那赤膊少年,上一刻明明看到他還在驢車後面,沒想到下一刻就已經和霍滄月擦肩而過,轉眼就已經消失。
霍滄月也顧不上去深究他憑何跑得那樣快,只忙去攔住車。
可是驢就像是瘋了一般,不停蹄地往村子裏沖去,霍滄月只能将那即将掉下來的高虞給拉住,正好陳平安罵罵咧咧追來,三人一起追去村子裏。
村子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大家的破罵聲中,死者家屬的哭喊聲和那赤膊少年幾近癫狂的笑聲最為醒目。
而原本跑在前面的陳平安也頓住了腳步,不敢再往前,小臉上也滿是蒼白之色。
霍滄月急忙走過去,只見靈堂已經被驢車撞塌,棺材也落地了,但是從裏滾出來的不是屍體,而是一具穿着壽衣的屍骨。
屍骨上還帶着絲絲血跡和沒剝幹淨的骨膜,看起來尤為恐怖,一時間也分不清楚,死者到底是老少男女。
在場的人似乎都沒有料想到,棺材裏的人會變成這樣,大家都吓得不輕,甚至有那暈闕過去的,唯獨赤膊少年在一旁傻笑着,還手舞足蹈地喊着:“來了來了,他來了,哈哈,大家都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