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像完全看不見,微笑着又道:“天生男兒,以酒為命,來,你們老兩口也坐下來陪我喝幾杯,“管家婆和管家
也只好坐下。
木道人已在那邊撫掌大笑,道:“好一個‘天生男兒,以酒為命’聽此一言,已當浮三大白。”這位號稱”喝酒第二“的武林高人似乎對他很感興趣。
酒來的真好,喝得更快。
三杯下肚,陸小鳳神情就自然得多了,眼睛裏也有了光。
木道人也在看着他,忽然舉杯笑道:“這位以酒為命的朋友,可容老道士敬你一
杯?”
陸小鳳笑道:“恭敬不如從命,老朽也當回敬道長三杯。”
木道人大笑,忽然走進來,盯着陸小鳳,道:“貴姓?”
陸小鳳道:“姓熊,熊虎之熊。”
木道人道:“萍水相逢,本不該打擾的,只是熊兄飲酒的豪情,像極了我一位朋
友。”
旁人心已在跳了,陸小鳳居然還是笑得很愉快,道:“道長這位朋友在哪裏?”
木道人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老婆婆一顆心已幾乎跳出腔了,陸小鳳杯中的酒也幾乎濺了出來。
木道人卻又仰面長嘆,接着道:“天忌英才,我這位朋友雖然已遠去西天,可是
此間有酒,又有故人,他的一縷英魂,說不定又回到我眼前。”
衆幽靈松了口氣,陸小鳳也松了口氣,因為他們都沒有去看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卻緊盯着陸小鳳,眉頭緊皺,沉聲道:“陸小鳳沒有死!”
木道人吃了一驚:“沒死?難道你見過他了?”
西門吹雪道:“我在找他。”
木道人問:“找他做什麽?”
西門吹雪撫摸着劍身,目中閃過一道複雜的神光,道:“聽說葉孤城在追殺他,我找到他,等葉孤城。”
等葉孤城來找我!西門吹雪的方法,一向直接有效。
木道人一怔,忍不住撫須微笑。陸小鳳卻呆了,一口酒差點噎在口裏。
“西門莊主是想找到葉城主,再戰一場嗎?”有人問。
西門吹雪卻低着頭,沒有回答。
良久,木道人才悠悠的道:“無論是陸小鳳的生死,還是葉孤城的所在,都可以去問同一個人。”木道人往窗外望去,“看,他來了。”
窗外白雲悠悠,落日熔熔,人群熙熙攘攘,往來不絕。
有一人一馬,緩緩而來。
馬是尋常的青骢馬,人,也是尋常的青布衫。那人行至酒樓下,擡頭看了一眼,露出一張表情平淡的面容,他在樓下栓了馬,接着才走了進來。
平淡而極富韻律的腳步聲響起,聲聲踏在陸小鳳的心上,陸小鳳捏着酒杯,用盡全身力氣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怎麽會遇見他,怎麽會遇見他!
他開始後悔,一萬個後悔,不該踏足這家酒樓!
這時,老婆子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他倒酒的動作。
酒,就要溢出來了。
就像滿心滿心的情意。
陸小鳳感激的看了老婆子一眼,雖然她老得像風幹了的桔皮子。老夫婦兩相視一笑,倒頗有點相敬如賓的感覺。
可陸小鳳終究忍不住去看來人,他想,就看一眼,就一眼。
來人不曾看他,也不曾去看西門吹雪。
他站在門口,青衫渺渺,本來表情平淡的面容突然挂上了一抹微笑,依然是溫文的模樣,可那抹笑陸小鳳怎麽都看不順眼,恨不得伸手将這抹笑從他臉上抹去!
他徑直來到木道人桌前坐下,敲敲桌子,笑道:“想找你真不容易。”
木道人氣得直吹胡子,“葉孤鴻,我好歹是你師父,無禮!”
葉孤鴻笑道:“何謂禮?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說來,禮這個字,從來就不在我眼裏。”他長袖一拂,面容帶笑,帶着說不出的譏嚣。
木道人連連嘆息,道:“你如今好歹是個王爺,怎麽能說這麽大逆不道的話來。”
葉孤鴻看着木道人,眼中微露出微嘲的笑意,“做都做了,還不能說?”
木道人也看着葉孤鴻,半晌才說道:“也罷,你愛說便說吧,反正老道也少不了半塊肉。”他又問,“要選新掌教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嗎?”
“去,當然去,”他拿着個酒杯在手中摩挲,“你也說了我好歹是個王爺,無論誰做了掌教,不一樣要巴結我。怎麽不去!”
“你是何人,為何一直看我?”葉孤鴻突然轉過頭來,一雙清幽的眼睛斜斜的看向陸小鳳。
陸小鳳心中一驚,那目光明明漫不經心,他卻直覺那目光如針一般刺穿了他的人面皮,口中已經開始胡亂編道:“您是,是,荊和郡王?”他似乎有些激動,“您跟靜王爺很相像,下官,下官……”
葉孤鴻卻有些頭疼的按了按太陽穴,最近,他被那些想反對太後幹政的官員們圍堵得頭昏腦脹,他眨了眨眼,看着陸小鳳道,“看閣下眉梢一顆風流痣,想必年輕時也是個風流人物?”他又看了看陸小鳳身邊的老婆子,說道:“看來老夫人才是深藏不露的真人物啊。”
“能說出‘天生男兒,以酒為命’,怎麽不是個風流人物。”木道人看着陸小鳳。
“天生男兒,以酒為命,”葉孤鴻低頭念道,他本已對陸小鳳沒了興趣,此時又被木道人繞了回來,道:“倒讓我想起一位故人來,不妨以此句,敬故人一杯。”他拿出桌上酒壺,酌了兩杯酒,先拿起一杯,卻不飲,而是揮手灑下。
葉孤鴻本是面對着陸小鳳而站,這一灑,就灑到了他的腳下,陸小鳳竟呆得不知道縮腳,酒水濺上了他的靴子。
“你在祭奠誰?陸小鳳?”西門吹雪終于發話了,“他死了嗎?”
“死了。”葉孤鴻笑道。
“死在哪裏。”
葉孤鴻指了指自己的心髒,“這裏。”他端起另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而後輕笑一聲,拂袖而去。
“葉孤城在哪!”西門吹雪問。
“想知道?随我來吧。”遠處傳來聲音。
西門吹雪持劍從窗臺一躍而下,匆匆跟去。
陸小鳳依然愣在那裏,他恍惚間看見葉孤鴻擡首揮袖飲盡那杯酒時,一滴晶瑩的淚滑落。
58金殿的長明燈
一滴淚而已。
陸小鳳想,一滴淚而已。
可他忘不了。
那滴淚仿佛重逾千斤,将他的心滴了個對穿。
到了武當山上,在幽靈山莊首領老刀把子的安排下,陸小鳳混進了香積廚。
陸小鳳的管家管家婆不見了,連老婆兒子也都不見了。他從辭官回鄉的大老爺,一下子變成了武當山上的燒火道人。這可謂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了吧,但陸小鳳并不為此煩惱,他此刻只是覺得,很餓,餓得要命。
他手裏明明提着一個食盒,一碟菌油爛筍,一碟冬菇腐,一碟羅漢上齋,還有—大鍋香噴噴的粳米粥。
可他吃不了,因為他在逃命。
追他的有木道人、高行空和鷹眼老七,甚至還有他的好朋友花滿樓。他可不敢掉以輕心。
陸小鳳這個火工道人原本只是來聽竹小院送個食盒,沒想到就被這些老江湖們識破了形跡,只好逃命。
陸小鳳已轉過前面的屋角,竄進了一座大殿裏。現在早課的時候已過,大殿中就還有人,也應該被剛才的呼喝追趕聲驚動。
他實在想不到裏面居然還有人。
一個長身玉立的道人,默默的站在神案前,也不知是在為人類祈求平安,還是在靜思着自己的過錯。
他面前的神案上,擺着一柄劍,和一塊錦帛。
一柄象征着尊榮和權力的七星寶劍。
這個人竟是武當掌教石雁。
陸小鳳更吃驚,腳尖點地,身子立刻蹿起。
大殿上的橫梁離地十丈!
沒有人能一掠十文。
他身子蹿起,左足足尖在右足足背上一點,竟施展出武林久已絕傳的“梯雲蹤”絕頂輕功。
他居然掠上了橫梁。
石雁還是默默的站在那裏,仿佛已神游物外。
陸小鳳剛松了口氣,一大群人都已闖了進來。
“剛才有沒有人進來過?”
石雁慢慢的轉過身,道:“有。”
這個“有”字聽在陸小鳳耳裏幾乎就像是罪犯聽見了他已被判決死刑。
“人在哪裏?”
“就在這裏,“石雁微笑着,“我就是剛才進來的。”
人都已走了。
如果武當的掌門人說這裏沒有人來過,那麽就算有人看見陸小鳳在這裏,也一定認為自己看錯了。
有很多人都認為武當掌門說的話,甚至比自己的眼睛還可靠。
石雁當然絕不會說謊的,以他的耳目,難道真不知道有人進來過?
陸小鳳忽然想起了孩子們捉迷藏的游戲。
一個孩子躲在叔叔椅子背後,另一個孩子來找,叔叔總是會說,“這裏沒有人。”
石雁并不是他的叔叔,為什麽要替他掩護?
陸小鳳沒有去想。
橫梁上灰塵積得很厚,他還是躺了下去,現在他已絕不能再露面了,只能在這裏等。
石雁也沒有走,他在等人。
等得也不是別人,是葉孤鴻。
對耳力出衆的人而言,僅聽腳步聲就能分辨出來人的身份,陸小鳳顯然亦在其列。他已然僵硬得動也不敢動。
“掌教。”葉孤鴻的聲音輕飄飄傳到他耳中。陸小鳳幾乎可以想象出他的樣子,一襲青衣,站在門口,嘴角有一點笑影,溫潤的樣子。
石雁微笑道:“你來了。”接着是一陣金石低鳴,陸小鳳聽得很清楚,是葉孤鴻随身攜帶的金針的聲音。
“我還有多長時間。”石雁的聲音很平淡。
葉孤鴻緩緩拔出金針,金針的顏色明顯分為兩截,他眉頭緊皺,卻沒有說話。
“你不說,我心裏也清楚,”石雁并不執着于這個答案。“我找你來,本就不是為了這件事。”
葉孤鴻将金針收回布囊中,道:“掌教請講。”
石雁看着他,神情不變,就像他擔任武當掌教的十多年來一樣,帶着最合适的笑容,面對弟子,貴客或者敵人。
這豈非也像做戲一樣?
—— 你既然已被派上這角色,你既然已經擔上這責任,不管你脖子再硬,頭再疼,都得好好的演下去。
大殿裏燈火晦明。
石雁突然道:“雖然你不是我的弟子,但我一向覺得你會是武當掌教的最好人選。”
話音未落,葉孤鴻就笑了。“掌教眼光倒是不錯,不過我為什麽要做武當掌教,若是武林盟主請我來做,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石雁微笑,“是啊,武當太小,不能讓你施展得開,只做一做你暫時的栖身之地也就足夠了。”
葉孤鴻也微笑道:“是的,足夠了。”
“我要給你一樣東西。”石雁說,他從身後七星劍旁取下那塊錦帛。遞給葉孤鴻一塊。葉孤鴻有些驚訝,打開看了以後,更是詫異,“給我?你不知道……”
石雁止住他的話語,微笑道:“沒有哪裏比你這裏更安全。而且,我把這個選擇交給你,不好嗎?”
葉孤鴻合上錦帛,臉上漸漸露出了然的笑意。
石雁道:“無論将來如何,武當永遠是葉孤鴻的師門,是楚王的後盾。”
葉孤鴻也道:“掌教放心,無論如何,有葉孤鴻在,武當就在。”
燈火搖紅,兩人執手相視而笑。
葉孤鴻突然大笑,“石雁啊石雁,我葉孤鴻有數張面具,時常換着帶還嫌氣悶,你石雁一張面具帶了十多年,居然還沒被憋死!佩服啊佩服!”他大笑出門去,陸小鳳忍不住探出頭去看他,卻看見有一位不熟悉的年輕人在大殿門口等他,兩人一同離去。
碎石小徑上,葉孤鴻和葉凜并肩而行。
葉凜問:“石雁掌教尚有多少時日?”
葉孤鴻邊走邊說:“不多矣。”
“他想試探你做不做武當的掌教?這老頭眼皮子也太淺了吧,以你現在的身份,貪圖他區區武當掌教做什麽!”
葉孤鴻搖了搖頭,說道:“這也說不好,真有人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得坐上這武當掌教不可。”
葉凜疑惑道:“什麽人,有病嗎?”
葉孤鴻嗤笑一聲,擡頭一嘆,說道:“是啊,這是病,得治。”
葉凜猶豫了一瞬,才問:“我總覺得你最近不大對勁。”
葉孤鴻頭也不回,“有什麽不對勁。”
葉凜皺着眉道:“若是說你以前是一座平靜如鏡的湖面,哪怕下面就隐藏着火山口,潛藏着不知何時爆發的危險,那表面的沉靜也足以讓人着迷。如今那火山卻已經爆發,噴薄連天,狂放無忌,不知是福是禍。”他頓了一頓,“或者說,哪個才是真的你?”
葉孤鴻卻笑道:“靜的我,動的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事,自然都是我。只是如不狂放,如何将種痘傳遍天下,如何聯合江南江東所有商行,如何上書開邊,建船隊,下西洋!”
他看着葉凜,目中巍巍笑意,“我還要量田畝,清吏治,開民智!”他大袖一揮,“你可願與我同行!”
葉凜沉默了,他問:“你不怕功高震主,你不怕身敗名裂?”天家無情,父子尚且相殘,何況叔侄。
“身敗名裂?”葉孤鴻望着遠方,目光似乎穿越了時空,“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身敗名裂,于我何虞?葉孤鴻穿越滾滾歷史長河而來,千年之後,誰知道他是誰?他有過什麽,他想過什麽?
即使是他自己,也只會看着那春秋筆法的史料文字做一段枭雄或英雄的感慨,事不關己,風淡雲輕,一笑而過。
而後繼續生活。
而葉凜卻想的不同。
他身為帝王多年,那些迫于重重壓力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情在腦海裏一一浮現。他的壓抑,他的憤恨,他的失落。
他已經是一個失敗的皇帝,但他也想做一些名傳千古的事情,像每一個千古一帝一樣。葉凜停頓了片刻,而後莊重的向葉孤鴻執手行禮,道:“榮幸之至!”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天柱峰上的金殿更加熠熠生輝。
光線本來就足夠了,金殿裏仍舊點上了燭火,內外通明。
木道人領着一隊紫衣玄冠的道士人進去了。
高行空進去了
鷹眼老七進去了。
花滿樓也進去了。
最後,石雁也進去了,他戴上了他的紫金冠,提着他的七星劍。
葉凜問:“你不進去嗎,你好歹是個武當弟子。”
葉孤鴻不以為意,“我若進去,石雁坐在哪裏?木道人又坐在哪裏?”
葉凜問:“武當香積廚連送個飯菜都不利索,這會議還不知道要開多久,難道我們一直在這裏等着?”
葉孤鴻道:“不會的,很快……”
葉凜望着前方那一座金光閃閃的金殿,忽然問:“你說這時要是突然來一陣雷雨,雷火煉殿會怎麽樣?”
葉孤鴻:“。。。。。。”
武當天柱峰頂的金殿有很多傳奇的故事,蘊含着天地神威的雷火煉殿,供奉在真武大帝前永不熄滅的長明燈,都是人們口耳相傳的神跡。
可是此時,燈,滅了。
人死如燈滅。
59提劍上武當
燈滅了。
人死如燈滅。
慘叫聲還未響起,一條人影如箭一般從金殿之中射出。
葉凜驚呼一聲,“陸小鳳!”
那人聽見聲音,似乎後頭看了一眼,但身形不停,利劍一般射入竹林之間,轉瞬消失了蹤跡。
葉孤鴻看着陸小鳳遠去的方向,心裏突然升起揮之不去的失落。
木道人帶着十個黃衣道士追了出來。
“孤鴻,看見有人從金殿裏出來嗎?”木道人急切地問,衣襟上還帶着斑斑血跡。
葉孤鴻看了一眼那點點血跡,随手指了一個方向,“朝那邊去了。”他也沒有亂指,只是稍微偏了一點。
木道人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帶人追了過去。
“看來在情人和老師之間,你還是偏幫情人一點。”葉凜在身後說道。
葉孤鴻轉過身來,“他既無情,我便休,我幫他做什麽。我幫的是木道人。“他不再看那邊一眼,”走吧。“
葉凜有點不舍,問:“這就走?貌似一場好戲才剛剛開演。”
“先去吃點東西,接着,才是真正的好戲。”
吃的是香積廚劉道士的素齋,色香味俱全,甚至還有辣雞丁,素炒羊肉。皇宮裏都不曾吃到這樣正宗的素齋,葉凜很是滿意。
喝飽喝足後,葉孤鴻獨自一人走上後山。
後山向來寧靜,飛鳥不絕,人跡稀少,樹林陰翳,他一路走過去,一個人影也沒有。
此地有一道石門,石門後有一間極隐蔽的石室,是武當弟子犯錯後面壁思過的地方。石門只能從外面開啓。
葉孤鴻站在石門前,久久不動。直到石門轟然開啓,又轟然關閉,—個人慢慢從黑暗中走出來,穿着身灰布長袍,戴着頂簍子般的竹笠。
葉孤鴻看着他,說道:“老刀把子,還是木道人?”
那人笑了笑,“你應該叫我師父。”
葉孤鴻問:“陸小鳳在裏面?”
那人道:“也許他的餘生都會在這裏面度過。”
葉孤鴻笑了,他搖頭,“不可能,你會讓他活着,活着見證你的成功,你的完美的計劃。”
“是啊,錦衣夜行總是件讓人郁悶的時情。有一件妙不可言的作品,卻無人知曉,是一件多麽難過的事情。”木道人說道,“就像你留下小皇帝在身邊一樣,不是嗎?”
葉孤鴻微微一頓,喟嘆道:“也許吧。”他突然問道,“雖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但我還是想問,為什麽呢,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已經是這個江湖中輩分最高的人,你甚至是楚王的師父,什麽權利你得不到,為何要執着于一個小小的武當掌教?退一步而言,即使你要當武當掌教,石雁難道還敢跟我翻臉不成。
木道人看着他,目光複雜,道:“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結,這或許就是我的結。”
葉孤鴻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懂。”
那鬥笠下,木道人似乎是笑了笑,說道:“你不懂,那陸小鳳呢?你懂不懂?”
“你似乎很久以前就開始關注陸小鳳,司空摘星第一次上山偷酒,你沒像對其他人一樣丢下山去,而是吊起來示衆,從此引來了陸小鳳,我就發現了你對他不同。你關注他,你做什麽都在乎他,不是嗎?不過你的眼光真的不錯,他确實是個人物。”
葉孤鴻沒有說話,但往日的情景一點點浮現。
“他是你的結,孤鴻。“木道人道,”是結,就要自己親手去把他解開。”
葉孤鴻的目光不知落往何處,他微微閉了閉眼,說:“都過去了。”
“有那麽容易過去,我花了整整一甲子,今日方才舒緩郁結,”木道人緩緩道,“孤鴻,你從來不是個自欺欺人的人。”
木道人卻突然又問,“你不想知道剛才陸小鳳跟我說了什麽嗎?你不想知道陸小鳳懷疑誰才是老刀把子嗎?”
葉孤鴻怔了怔,目光飄忽悠遠,恍惚道:“他,懷疑我?”
是的,懷疑葉孤鴻沒有錯。
當初在陸小鳳面前提起幽靈山莊的是葉孤鴻的人,當初捅了陸小鳳一刀把他弄進幽靈山莊是在葉孤鴻的面前。
懷疑葉孤鴻,有什麽錯了?
葉孤鴻還是覺得難受。
他的心冷如冰窟,面上卻只是冷冷一笑,道:“我聽說,葉靈已經向武當山趕過來了,你猜,她是不是跟你父女團聚的。”
木道人一怔,目光中透出從未有過的黯然,他本是一代枭雄,時而是游戲風塵,落拓不羁的木道人,時而是陰鴛高傲,雄才大略的老刀把子,此刻卻露出從未有過的頹然。
一陣悠揚鐘聲在山林之間響起,回蕩,一聲,又一聲,連響九聲,驚起鳥雀無數。
木道人靜靜地聽着鐘聲回響,緩緩道:“聽見了嗎,石雁死了。”他負手而立,一種無言的氣勢在他身上凝聚。
“武當,是我的了。”
陸小鳳在石室裏。
現在這地方就好像是個密封的罐子,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這密封的罐子,就是他的墳墓。
每個人遲早都要進墳墓的,只不過活生生的坐在墳墓裏等死,還不如索性早點死了的好。
燭光滅了,他卻還活着。
世上唯一比活生生坐在墳墓中等死更糟的事,就是活活的坐在黑暗裏等死。
他想起了很多人,也想起了剛才在金殿外遠遠地一瞥,想起了葉孤鴻。
葉孤鴻。
他恍惚看見葉孤鴻,他站在石室的一角,青衣渺渺。
他問他:“你覺得是我嗎?”
他問他:“你覺得我會殺你是嗎?”
他恍惚看見葉孤鴻一步步逼近,一聲聲質問:“你這樣想,陸小鳳,你這樣想?”他厲聲一笑,“可為何我覺得,我要殺你,是這世上最難不過的事情!”
“莫非你覺得,我沒有心嗎?”
“還是你覺得,我不會痛!”
聲聲質問在他耳畔回響,陸小鳳卻不想在說些說什麽,他只想伸出手去,想再摸一摸他的手,他的臉。
摸了個空。
原來,只是幻覺。
陸小鳳自嘲的笑了笑。
他忽然大聲唱起歌來,唱的還是那幾條兒歌:
“妹妹抱着泥娃娃,
要到花園去看花……”
黃金般的童年,甜蜜的往事,就連往日的痛苫,現在都己變得很甜蜜。
原來生命竟是如此可愛,人們為什麽偏偏總是要等到垂死時才知珍惜?
忽然間,黑暗中發出“格”的—聲響,那塊巨大的山壁忽然翻起。
燈光照入,一大群人湧了進來,其中有鐵肩、有王十袋、有花滿樓,有葉孤鴻,走在最前面的—個白發老道。赫然竟是木道入!
在垂死時突然獲救,中是最值得歡喜韻事,陸小鳳卻忽然覺得一陣怒氣—湧,竟氣得暈了過去。
将近黃昏,雲房中清涼安靜,外面竹聲如濤,正是武當掌門接待貴賓的聽竹小院。
這次來的貴賓就是陸小鳳。
他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看着屋頂,看來也跟一個死人沒什麽分別。
暮色漸臨,外面忽然響起了清悅的鐘聲。
是木道人繼位武當掌教的大典。
這一次,他輸在了木道人的手裏,他清楚的知道木道人做了什麽,可沒有人會相信他。
他躺在這裏,思緒又清晰又渙散。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輸了,可他不願意認輸,哪怕輸了,他也要讓木道人知道他不會認輸。
可他又很茫然,他開始想葉孤鴻在在個故事裏扮演着什麽角色,他是木道人的弟子,木道人成為掌教,他必然還是支持者……剛才石室裏意識朦胧的那一刻,他只想去拉住葉孤鴻的手,但這一刻,他卻猶豫了。
他在懼怕一些未知的東西。
遠處傳來腳步聲,很輕,很快,是個少女。
那女子從門前的日光中走過來,眉目靈動,來到他床前。
陸小鳳睜着眼睛看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這個漂亮的女人,是葉靈,老刀把子的女兒,或者說,他是木道人的女兒。這是一個充滿野性和靈性的美麗女子。
葉靈秀美的眉頭緊皺,“陸小鳳,你怎麽了?”
陸小鳳晃了一下神,才問道:“葉靈,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臉上微微露出一點自嘲,陸小鳳,你真是癡心妄想啊,這個時候,你還妄想他會來看你嗎?你明知道他心底有多驕傲!
“我來看你,”葉靈有些擔心的摸了摸陸小鳳蒼白的臉,看着他無神的樣子,突然回想起在解劍碑遇見的那個青衣人,他說“陸小鳳的情況不太好,你要不要先去看看他”時,那淡淡的神情,就帶着同陸小鳳此時一樣的自嘲。
風聲如濤,竹香隐隐,葉孤鴻伫立在解劍碑前,他腳下有一柄劍,是女子常用的秀劍,他看着那個女子遠去的背影,唇邊那一縷自嘲越來越深刻。
葉靈上解劍崖,被葉孤鴻解了劍。木道人終于安然無恙的做了武當掌教。而故事還沒有結束。
60月既不解影
花滿樓依然在賞花,司空摘星依然在盜寶,陸小鳳依然在喝酒,連西門吹雪都沒有千裏殺人了,江湖中豈非平靜的很。
陸小鳳趴在桌子上,慢慢的摸到了酒壺,将酒倒進嘴裏。
酒壺邊放着一柄劍,劍光如雪的寶劍。
他剛剛送走了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走時沒有帶劍,這或許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與劍分離。
陸小鳳有些茫茫然。
“西門吹雪是我,我卻不再是西門吹雪,”西門吹雪道,“這柄劍,便送與你吧。”
陸小鳳說,“我不要你的劍,太重了。”
西門吹雪揮袖說:“那你就丢了吧。”
“喂!——”
“我要一把劍做什麽?”陸小鳳問花滿樓。
“這是一柄好劍,留着做紀念也是不錯的。”花滿樓說道。
“那就送給你好了。”
“我不要。”花滿樓抱着他的蝴蝶蘭走了,他生怕這劍氣沾污了他的花香。
“好劍!”
“蹭”的一聲寶劍出鞘,劍光如雪色光亮,照亮了宮九的臉。
“你來幹什麽。”陸小鳳眼也沒擡,依舊趴在桌上。
宮九嘻嘻笑道:“聽說你吃了個癟,我來看看你的慘樣啊。”
陸小鳳依舊喝他的酒,“總比你看得見吃不着來得強。”
他們說的并不是同一件事,可彼此卻很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麽。
宮九目光一閃,将劍抖了個劍花,說道:“既然你不想要,不如送給我好了。”說完就收劍回鞘。
陸小鳳兩根指頭一伸,就夾住了劍尖。“放下。”
宮九“呵呵”笑起來,他放下劍,湊到陸小鳳耳邊,說道:“讓我放下,倒是容易,可你自己什麽時候能放下呢?”
他說完就禦風而去,獵獵白衣在風中作響,宮九張狂的笑起來,“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裏送秋雁……”
有人來了又去,有人去了又來,陸小鳳不去管,他繼續喝酒,喝得日落星天外,喝得月上柳梢頭。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陸小鳳對着空中一輪明月嘿嘿笑起來,“你又來看我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偷偷在看我,”他嘿嘿的笑,“是不是,跟以前一樣,看我。我才不想你呢,一點都不想,不想你陪我喝酒,也不想你陪我睡覺,一點都不想!……”
月兒彎彎,躲進了雲裏,陸小鳳就生氣了,“你看你,偷偷摸摸的,看我都不敢大大方方的看,真沒意思……你一直都這麽沒意思,沒意思。”
“……我喜歡你啊,你都知道的,你不理我我也喜歡你,趕我走我也喜歡你,你明明也喜歡我,都不敢告訴我,只會偷偷摸摸的捏我、踹我,還吃醋,我容易嗎,”陸小鳳趴在桌子上看月亮,“這次明明就是你錯了啊,我發發脾氣怎麽了,我以前沖你發過脾氣嗎,就一次,就這一次啊,你就折騰我,往死裏折騰我……”
“……你說我死了,你不來看我,這麽狠的心,這麽狠……”陸小鳳獨自嘀嘀咕咕的,“你要是,要是肯,只要跟我說上一句軟話,我不就,不就……”
月亮又從雲層裏慢吞吞的踱步出來,陸小鳳看着月亮,又嘿嘿笑起來。
陸小鳳醉了嗎?沒醉嗎?
他自己沒不知道。
他趴在桌子上看月亮,似乎看了很久,似乎也只有一瞬。
司空摘星也來了。
他蹲在牆上默默的看着陸小鳳。
陸小鳳盯着他看了一會,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我臉上長草了嗎?”
司空摘星說:“沒有。”他慢吞吞的從牆上爬下來。有點猶豫,又有點不吐不快的樣子,他問陸小鳳,“你知道宮九為什麽來這裏嗎?”
陸小鳳道:“難道他不是來看我笑話的?”
司空摘星做了個鬼臉,“你當你是誰?以為人人都圍着你轉啊,”他皺着眉,“我聽說宮九是來參加一個拍賣會的。”
“拍賣會?”這下輪到陸小鳳皺起眉,“什麽東西?”
“孤陋寡聞!”司空摘星訓斥他。“這麽了不得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還請解惑。”陸小鳳縮了縮頭。
司空摘星一本正經地說,“拍賣會就是,我也不知道。”他擠了擠眼,“不過,我們可以去看看。”
于是,司空摘星就帶着陸小鳳就去了。
這是一座一點兒也不醒目的小院,連漆都沒刷過的的木門,一推還“咯吱咯吱”的響。院子裏有一棵大槐樹,葉子稀稀疏疏的,樹下有兩個孩子在嬉戲打鬧,屋檐下還有個老媽媽在洗衣服,有聲有色,有動有靜。
卻偏偏沒人理睬司空摘星和陸小鳳。
陸小鳳摸了摸寒毛,“你确定是這裏?怎麽我看着就覺得詭異。”
“我可是花了好多心血才找到這樣一個入口的!”司空摘星信誓旦旦,“所謂小隐隐于野,拍賣會這樣一個有些神秘又注定人來人往的地方隐藏在這裏絕對有它的道理!”
“可是這裏一個人也沒有。”陸小鳳一手推開了屋子的大門,屋子裏有躺着一個糙臉大漢,想來必是那孩子的父親,老媽媽的兒子,而且還是個好吃懶做的,見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