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 他做下的事,自然有我負責。”
“怎麽負責?”
“我會代他履行這場戰約,西門吹雪必定不會拒絕。”葉孤鴻淡淡的道。
“可是孤鴻絕不會同意!”
“他敢。”葉孤城只是輕輕地說了兩個字,神色不動。
長兄為父,父死從兄,豈非天經地義?
陸小鳳看着葉孤城,卻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已經能夠明白葉孤城對葉孤鴻的感情,此時也更明白了葉孤城表示感情的方式,這樣一個人,望之如遠山冷雪的一個人,似乎對誰都不屑一顧的一個人,能用這樣專橫的之态對待葉孤鴻,他不由在心裏感嘆,葉孤鴻有這樣一個兄長,誰能說不是一種幸運?陸小鳳想了想,還是決定好好跟葉孤城談一談:“我跟孤鴻相識也近八年,記得初見時他才是個俊秀的少年。 “
葉孤城看了他一眼,說道:“ 葉孤鴻雖然從不敢跟我提,但我也聽說過你跟他的事情。”
陸小鳳瞬間頭皮都繃緊了。
“ 但我不同意。”
“為什麽。”陸小鳳忍不住叫起來。
“因為你不是個好選擇。”葉孤城說得很簡單,也很直接,似乎不想多說甚麽。
“我,”陸小鳳覺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可看着葉孤城一雙寒星般的眼睛,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因為沒有用,像葉孤城這樣的人,沒有話語能改變他的意志。如果他的意志能被扭轉,他也就不是葉孤城了。然而陸小鳳也看出來了,就憑葉孤城對待葉孤鴻的方式,只要葉孤城一天不同意,葉孤鴻就當真不敢松口跟他在一起。
陸小鳳頓時覺得無力。
“不過,你唯一一點好處,就是你是個男人,總該比女人堅強。此次約戰,天意難違,我雖不懼拔劍戰天,但勝負終究難料,如果我死了,你替我照顧他,”葉孤城似乎輕輕地嘆了一聲,卻又說道,“當然,如果我活着回來,我會繼續反對。
葉孤城起身離開,留下陸小鳳一個人呆呆的坐在那裏。
陸小鳳摸了摸胸口衣服上的那個洞,外衣,中衣,內衣,幾層衣服全被劃開了,胸口雖然完好無損,卻還能感受道其上還殘留着冰冷的劍氣,
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喃喃的道:“上次孤鴻說葉孤城的劍法高于西門吹雪,說不定是真的。”
“不行,我要去找西門吹雪。”
22屋頂上的星星
這一個月來,陸小鳳閑得都快發黴了。
江湖中很平靜,沒有什麽麻煩事來找他,他這個麻煩精居然沒有麻煩來找,他真是既清閑又無聊。平時裏這倒也沒有什麽,只是最近真是,唉,一言難盡啊。
白雲城是去不了了,他已經知道了葉孤鴻的下落,而且這位白雲城主明擺着不怎麽歡迎他,他也只好不去自讨沒趣。
萬梅山莊他倒是去了,雖然沒有梅花,桃花和杜鵑正好開放,開在山坡上。西門吹雪卻沒有什麽心情待客。為什麽,因為山莊裏多了一位西門夫人!正是白衣劍客紅粉佳人,陸小鳳瞪着眼睛圍觀了一整天,最後招呼都沒打一聲就離開了。
他也去了花滿樓的小樓,還攜帶了一壇好酒欲與好友同飲,可他來的也不是時候,窗前的夕陽下,夕陽溫暖,暮風柔軟,萬花叢中,佳人紅袖添香。好一幅和諧畫卷!陸小鳳張着嘴看了又看,只好背着手悄悄地溜走了。
唉,陸小鳳望着天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居然突然開始想念司空摘星了,可鬼知道那猴精在哪裏。
武當山陸小鳳去也沒去,去也沒用,人都不在這裏了,去有什麽用!
真是夠無聊的。
陸小鳳無聊的蹲在房頂上數星星。
“是很無聊。”一個人在他身旁說。
“連你都很無聊,那麽最近一定是國泰民安了,”陸小鳳一邊數着星星一邊說,“這是好事。”
那人好奇的說道,“你居然也會無聊。”
陸小鳳說道:“其實無聊也不錯,至少我有了很多時候來想念一個人。”
那人道:“想念一個人?那人在哪裏。”
陸小鳳動也不動,說道:“在心裏,也在天邊。”說完他嘆了一口氣。
那人笑了,他相貌很年輕,笑起來很好看,他從梯子上爬上來,也學着陸小鳳的樣子在屋頂上躺下來。“你們武林中人很喜歡躺在屋頂上嗎?”
陸小鳳想了想,“倒也不是,”他突然又好奇起來,問道:“莫非陛下也見過其他武林中人躺在屋頂上嗎?陛下身邊收攏了武林人士?”
年輕的皇帝并沒有什麽架子,也沒有否認,回答道:“他們,倒沒有這個膽子,是我的小皇叔,他有時喜歡在屋頂上看月亮。”
陸小鳳說道:“哦?沒想到皇族中也有這樣的人。”
皇帝笑道:“他不像個皇族,倒是更像個江湖中人,一年到頭都在外面晃蕩,回來見我也愛講些江湖掌故,讓我對你們那個江湖生了一些好奇。”
陸小鳳不解道:“一般皇族,不是在京城,就是該在封地,這位小皇叔卻四處晃蕩?”
皇帝笑了笑道:“小皇叔無權無爵,只不過擔個皇族的名字罷了,誰又會真的去計較,他與我年紀相當,交情向來不錯,我也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陸小鳳枕着胳膊看着天,說道:“無權無爵,浪蕩江湖?不錯,我喜歡。”
皇帝嘆了一口氣,問道:“無權無爵,浪蕩江湖,這樣的日子真的很舒服,比當皇帝還舒服?”
陸小鳳怔了怔,說道:“這個問題,我還真的不知道。陛下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皇帝也枕着胳膊,望着夜空,說道:“皇祖留下來的四個顧命,文相和南王老奸巨猾,徐将軍和靜王又是兩個冷面羅煞,哪一個都不好惹,朕看見他們都頭疼,”皇帝發着牢騷,一時連自稱也帶出來了,“倒是小皇叔,跟他們沒什麽糾葛,見了面都一副老友經年未見,相處甚好,相談甚歡的樣子,實在輕松地讓人恨!教朕恨不得跟他換一換!”
陸小鳳頓了頓,也知道這個話題談不得,馬上轉變方向說道:“聽說南王王府被盜了。”
“哼,”皇帝冷笑一聲,“我也聽說了,南王府挺有錢的,被盜一兩次也無妨。”
陸小鳳張着嘴,又不知說什麽好了。
只聽皇帝說道:“上次徐将軍出兵,也是南王一個勁的說沒有錢,沒有糧草,原來錢都藏在他府裏了。還有文相,讓他的徒子徒孫們一個接一個上書參徐将軍,以為朕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嗎!哼,還好靜王沒那麽傻,拉了徐将軍一把,否則朝局還不知道會亂成什麽樣子!”
陸小鳳突然一躍而起,飛一般的向宮牆外撲去。
有幾個幽靈般的人影在宮中騰起,待看清楚是誰了,又沉寂了下去。
皇帝依舊待在屋頂上,悠悠的嘆了一口氣,他也知道自己說的有些多了,吓跑了自己的這唯一一個朋友,可是,唉,年輕的皇帝看着寂寥的夜空,寥寥的星星,心想,其實我也在想念一個人,他也在我心裏,只是,永遠不能在我身邊。
陸小鳳離開京城,左思右想,還是去了武當山,那裏雖然沒有了葉孤鴻,至少,還有他釀的酒。
陸小鳳并不怕麻煩,他甚至很喜歡麻煩,要是一段時間遇不到麻煩,他反倒覺得手心癢癢不舒服,覺得日子過得很無趣。他不但喜歡麻煩,還特別喜歡幫朋友解決麻煩。能夠幫朋友解決麻煩,對陸小鳳而言,是一件很值得高興地事情。
可陸小鳳也知道,有些麻煩是不能碰的,比如皇帝的麻煩,在他沒有厭倦江湖生活之前,是萬萬不能碰的。可是他還是覺得很對不起皇帝,那畢竟也是他的朋友。
陸小鳳偷偷的上了武當山,沒有驚動任何人。武當山跟以前沒有什麽不同,還是那座山,那些樹,那片屋子。陸小鳳慢吞吞的往上走,有些武當弟子在殿前練劍,有些在樹下交談,卻都沒有看見陸小鳳。
陸小鳳慢慢的走到南岩邊,站在龍首石上往下望去,長風凜冽,萬裏青碧,卻更添寂寥。
陸小鳳蹲在石頭上,想啊想,不由想起他第一次見葉孤鴻的時候,那時他與木道人已是經年好友,都是酒中餓鬼。木道人幾次帶來的女兒紅,叫他好生垂涎,前思後想,陸小鳳唆使司空摘星上武當山來偷酒,結果那猴精上來了,卻一直沒有下去,陸小鳳等的心焦啊,只好自己溜上來看。結果就是在這看見了被倒吊在樹上的司空摘星。
正驚詫了,然後一回頭,就看見了揚唇微笑的葉孤鴻。
那時的葉孤鴻,還是個少年郎。身量初成,容顏稚嫩,卻穿一襲淡淡青衫,有一種從容的味道,細看來,他微揚的唇角含着一種戲谑的笑意,打量着陸小鳳的眼神裏還透着好奇。
“你是這人的同夥,你也是來偷酒的?”少年的聲音也很清脆。
“哦?你要贖他,但這人偷喝了我七壇大曲,你說怎麽辦!”
“我的酒不賣,我的酒只請我的朋友品嘗!”
“你想做我的朋友,我喜歡的人才能做我朋友,你有什麽本事讨我喜歡!”少年的眼中帶着笑意。
陸小鳳想着想着,也不禁笑了起來。
他向前走了幾步,敲了敲地上那塊石板,一把将它掀開,縱身跳了下去。
那下面是葉孤鴻的酒窖。
酒窖裏有一個人。
23各有心事
酒窖裏躺着一個人。
一個酒鬼。
木道人。
這個老家夥躺在地板上,一身破破爛爛的道服,懷裏還抱着一壇酒,喝得胡子上酒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咦,有人來了?”老頭子醉醺醺的問道。
陸小鳳沒有說話。
木道人往上望了一眼,“原來來的不是人,是一只小雞。”
陸小鳳走過來,蹲在來,巴拉巴拉這喝醉了的糟老頭子,說道:“喂,別喝了,”木道人不理他,他只好也席地而坐,撈了一壇酒抱在懷裏,“老道士,你怎麽說也是他師父,你給我講講,孤鴻小時候是什麽樣兒。”
木道人看着他,笑了笑,說道:“怎麽,想他了?平日裏若是你想見他,只需要送封信到武當山,他總是在這裏的。現在你見不到他了,終于知道想他了。”
陸小鳳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是啊,他心裏總是覺得葉孤鴻會等他,不論他走多遠,當他回頭看的時候,葉孤鴻總會在這裏,不離不棄。
當他煩了的時候,可以回到他身邊尋找安慰,當他累了的時候,可以回到他身邊躺着休息,有什麽想說的,就告訴他,有什麽想做的,也可以拉着他一起去,看四海風光,覽五湖煙霞,他總是不會拒絕的。
陸小鳳想着,也慢慢兒躺了下來,把一壇酒擱在肚子上,慢慢的喝。
木道人嘿嘿笑道:“你想也沒有用,雖然你人不錯,但跟小鴻,嘿,人葉孤城說不待見你就是不待見你,你想什麽辦法也沒用。”
陸小鳳不理他,慢慢喝着,也不說話。
木道人說道:“親人啦,小鴻是葉孤城唯一的親人,葉孤城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怎麽會舍得送給你這麽個家夥,”木道人輕輕嘆了一聲,“曾幾何時,我也是有親人的”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突然不再說了。
陸小鳳苦笑一聲,心裏也有些惘然,他始終是喜歡葉孤鴻的,他也知道葉孤鴻不可能不喜歡他,雖然這些年來他們若即若離,但他一直是很有信心的,朋友們也漸漸明了并接受,偶爾還會開一開玩笑,葉孤鴻也很自然的接受了,更是讓他高興。
但這一次,他實在沒有料到會有一個這樣強勢的大舅子突然出現,而葉孤城強硬的态度更讓他措手不及。
葉孤城的态度陸小鳳其實并不怎麽在乎,但他卻不得不在乎葉孤城的态度。
而葉孤鴻很在意葉孤城的态度!
這才是最重要的!
陸小鳳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木道人看了他一眼,慢慢地站了起來,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說道:“酒雖然是好酒,但別喝光了,至少給我留一點。”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塵,臉上一點醉态都沒有,只是那胡子仍滴滴答答的滴着酒水,好笑極了。
他說完就出去了。
酒窖一開一閉。
木道人突然又進來了,手裏還握着一只鴿子。
陸小鳳看見,不由愣了一下,“是,孤鴻的信鴿。”
木道人點點頭,說道,“七月初九,小鴻二十歲的大日子,葉孤城将為他舉行冠禮,并在儀式上将白雲城主之位傳給他。”
“什麽,傳位?”陸小鳳一怔,葉孤鴻的冠禮,這确實是個大日子,一生只有一次,值得好好重視,但是,傳白雲城主之位,這是怎麽回事,白雲城主葉孤城如今正值盛年,名聲鼎盛,如日中天,為什麽要傳位?
木道人說道:“這事并沒有大肆宣揚,葉孤城也不過只請老道一個去做個見證而已,但老道覺得,你總是應該去的,這畢竟是小鴻的大日子。”
陸小鳳不由坐了起來,直起身子,聽了木道人一番話,他不禁摸摸下巴,忖道:這倒是一個前去白雲城的好理由啊。葉孤鴻的冠禮,從此可以男婚女嫁,成家立業,他怎麽能不去!
只是,一想起葉孤城那寒氣凜冽的劍鋒,陸小鳳就胸口發寒!
“如果你一個人不敢去,不如找個朋友陪你去。”
陸小鳳哀嘆一聲,他的兩個朋友現在都沉浸在溫柔鄉裏,哪裏有功夫理會他
木道人卻問道:“在你眼裏,是女人重要還是朋友重要?”
陸小鳳道:“自然是朋友。”
木道人笑道:“那麽在西門吹雪眼裏,白雲城也比女人重要。”
萬梅山莊裏很安靜,西門吹雪也沒有練劍。
他站在窗前寫字。
他白衣如雪,身長玉立,手中執筆如劍,筆下白絹如雪。
劍眉微蹙,筆下許久也未落下一個字。
陸小鳳忍不住問道:“你怎麽呢,有什麽心事。”
西門吹雪看着他,卻不說話,許久之後他緩緩擱下筆,才道:“你來,有什麽事嗎。”
陸小鳳此時想着自己的心事,說道:“我想請你陪我一同去白雲城。”
西門吹雪聽了,不禁眉頭緊皺。
陸小鳳嘆氣道:“不想去就算了,我也知道你如今”
西門吹雪說道:“我去!”
他說:“我與你一同去白雲城。”他說的很堅定,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
陸小鳳不由問道:“那,嫂夫人呢。”他今天居然沒有看見孫秀青,與上次所見幾乎形影不離的情形相比,這實在有點奇怪。
西門吹雪道:“她自然在家裏等我。”
陸小鳳聽了,心裏很是羨慕,又想起自己的心事,不由得苦惱的嘆了一口氣。
西門吹雪問道:“你有煩心事?”
陸小鳳說道:“你不是向來不喜歡管閑事嗎?”
西門吹雪道:“凡是能夠讓陸小鳳感到煩心的事,我也樂于聽一聽。”
陸小鳳怔住了,他發現自己總是交友不慎,只是他此時并沒有別的人可以訴說,只好苦惱的說道:“是葉孤城,我跟葉孤鴻的事,他反對的很堅決,你說,我有什麽不好,他為什麽那麽不待見我。”
西門吹雪聽聞之後,了然一笑,他說道:“如果我是葉孤城,我也不待見你。”
陸小鳳又怔了,問道:“為什麽。”
西門吹雪說道:“你應該自己好好想一想。”說完他拿起一旁的劍,轉身離開。
陸小鳳怒了,跳腳喊道:“到底為什麽!”
去飛仙島自然要坐船,但既然有了西門吹雪作為同伴,陸小鳳便什麽都不必再去操心了,自然有人替他們準備妥當,高船大帆,暖床玉枕,美酒佳肴,樣樣齊備。本來這會是一場不錯的海上旅行,但一路上,不管西門吹雪在做什麽,在練劍,在品茶,還是在眺望遠方,陸小鳳總能從各個角落轉出來,不停的問。
“為什麽?”
“到底為什麽?”
不知道是問了二百五十六次還是二百五十七次,西門吹雪終于肯說話了,他也只是淡淡的問道:“我與秀青相識于二月下旬,這三個月來我一直與她相伴。”
陸小鳳望着海浪,點點頭說道:“你們感情挺好的。”
西門吹雪問道:“你呢。”他不再說話,他本來就不喜歡說廢話。
陸小鳳怔住了。
24心事
乘風破浪,白色的濁浪在船兩邊翻滾着,遠處的碧海在陽光下映出粼粼波光。
陸小鳳躺在甲板上,一動不動。
他瞪着眼睛望着天空,天空中什麽都沒有,他腦海裏慢慢的都是葉孤鴻。
說起來,距他第一次向葉孤鴻表白已經有四年了,四年,也不算短了,但細細想來,他們倆待在一起的時間真的不長,每次見面,也不過寥寥幾天相見。陸小鳳自己是個麻煩精,到哪裏都也惹上一身的麻煩,一年到頭為麻煩奔波,就算有閑下來的時候,他也總是閑不住的,忍不住要跑出去折騰。而葉孤鴻卻不會跟着他奔波,只好聚聚散散。
在陸小鳳看來,這其實挺不錯的,小別勝新婚嘛。
葉孤鴻是怎麽想的呢,他真的不清楚。葉孤鴻從來沒有說過什麽,是不是真的就不在乎呢?
陸小鳳煩躁的的翻了個身,他雖然喜歡麻煩,而且一向認為自己的腦子足夠聰明,卻也不太愛思考這樣的問題。
西門吹雪從船艙中走出來,眺望海上遠方。
“聽說距飛仙島已經不遠了。”西門吹雪說道。
陸小鳳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是我還是沒有想清楚。”
“其實你不必太憂心,葉城主未必真的不待見你,否則他怎會将葉孤鴻托付給你?”
西門吹雪遙望着遠方說道:“聽說葉孤城曾言,若身死便将葉孤鴻托付給你,此時又将傳城主位,分明是将白雲城托付給葉孤鴻。”
陸小鳳驚訝的問道:“難道他對此戰并無信心?”
西門吹雪說道:“無關信心,只是盡力。此後心無挂礙,一心養劍,只待一戰。”
陸小鳳慢慢說道:“葉孤鴻曾告訴我,白雲城主的劍早已臻至無情之境,而他的劍法可怕之處,我也曾親眼目睹,堪稱這世上最可怕的劍法。”他看着西門吹雪,雖然前一刻他的腦海裏還充滿了苦惱的心事,但這一刻他眼裏只有對朋友的擔心。
西門吹雪看着陸小鳳,目光之中閃過一絲暖意,他很明白他的朋友對他的擔心,他也很感激,只是他依然什麽也沒有說。
陸小鳳看着這個朋友,他跟葉孤城一樣,望之如遠山冰雪,然而他的那顆心,卻并不是冰冷的,而是柔軟的,善于感動的。他雖然是一個劍客,卻已經有了一個美麗的妻子,有了一個家。
陸小鳳突然想到了孫秀青,西門吹雪的妻子,那個剛剛與西門吹雪成親,尚新婚燕爾的女孩子,他想到葉孤城已經将自己最重要的人和物盡皆托付,那西門吹雪呢,他将怎樣安置孫秀青?
他不由問道:“那孫秀青呢,你跟葉孤城約戰,若有生死,孫秀青怎麽辦?”
西門吹雪慢慢說道:“不是若是生死,而是必有生死,這本就決生死的一戰。”
陸小鳳看着天空,他不希望西門吹雪死去,可他更知道在葉孤城劍下活下來是何等的困難。
他又想起自己曾經與葉孤鴻争論過,葉孤鴻認為西門吹雪不适合做一個女人的丈夫,認為這段感情終是悲劇,如今看倒有征兆。
陸小鳳忍不住又想嘆氣,他又開始想念葉孤鴻了。
卻聽到西門吹雪說道:“葉孤城能将白雲城托付給葉孤鴻是因為他們是兄弟,能将葉孤鴻托付給你,是因為你喜歡葉孤鴻而他信任他,我雖然也信任你,卻不能将我的妻子托付給你。”
是的,無論是葉孤城還是西門吹雪,譽滿天下的盛名令他們同樣仇人滿天人,葉孤鴻自己便有足夠的能力保護白雲城,何況還有陸小鳳。而陸小鳳卻不可能永遠保護着孫秀青。
西門吹雪站立在船頭,想着葉孤城。
他并沒有見過葉孤城,只是在傳聞中聽說過那位白雲城主,前段時間又見了他一封信,人都說字如其人,葉孤城字如劍鋒,令他戰意油然而生,心中不勝向往之!
他欣然應約。
然而事後才想到孫秀青,秀青,怎麽辦?
生平以來,他竟然第一次産生了猶豫。
他幾次提筆,又無法落筆。
而後,他聽到了葉孤城的消息。知道他放棄了白雲城主之位,将自己的幼弟安置妥當,他抛棄了一切負累,他全心全意在為這一戰做準備。
他決意一戰,他矢志一戰!
西門吹雪也在想,葉孤城已經做好了準備,那他呢?
25西門吹雪的請求
飛仙島已遙遙可見。
西門吹雪執劍立于船頭,白衣如雪,衣袂飛揚,宛如天人。
陸小鳳坐在桌子邊上,抱着一壺酒喝着,酒自然是好酒,可是他卻喝不出滋味,越喝越淡!
他只好也只站起來,站在西門吹雪身邊,遙望前方的飛仙島。
“就快要到了。”
在飛仙島碼頭上迎接賓客的是大總管葉青衣與內總管葉青絲,葉青衣不過三十幾許的年紀,是個溫和的中年人,他的臉上總是帶着溫和的的笑容,從不出手,從不與人結下仇怨,但在白雲城中卻很有威信,葉青絲是他的妻子,是一個美麗爽朗的女子,青絲如鑒,光亮照人,此刻她正別有興致的欣賞着船上西門吹雪迎風而立的身姿。
“就這麽遠遠看去,還以為是我們城主回來了呢。”葉青絲湊在葉青衣耳邊輕聲說道。“這世上居然還有跟我們城主相像的人,就像孤鴻經常說的,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葉孤城那樣的奇葩,世上居然還有第二個!
葉青衣笑着看了他妻子一眼,說道:“城主風姿絕世,不同凡人,西門莊主能被城主視為對手,自然也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是活神仙!”葉青絲像小女孩一樣笑着吐了吐舌頭。
葉青衣寵溺的看着他的妻子,又看了看還未靠岸的大船,确定船上的人不會聽到葉青絲的言辭,才放下心來,走上前去迎接客人。
白雲城除了來送戰帖求戰的劍客外,很少有客人,葉孤城也從沒有迎客的習慣。
你說葉孤鴻,哦,在葉孤城眼裏這根本就不是他該管的事,邊兒去!
此時城主府中已經擺好了宴席,葉青絲帶着白衣侍女們魚貫而入,擺上南海特有的佳肴珍馐。葉孤城端坐在中央,葉孤鴻坐在右方下手,笑意盈盈的看着來客。
陸小鳳本來一直跟在西門吹雪身後,努力在葉孤城面前減少存在感,此時立刻鑽到了葉孤鴻身邊。
場面上很安靜,葉孤城與西門吹雪彼此之間不過簡單的問候幾句,就不再言語,陸小鳳也很識趣的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在桌布的掩護下悄悄捉住了葉孤鴻的右手,握在手心慢慢地摩挲。
葉孤鴻笑着看了他一眼,只當做不知道,換了左手慢慢喝湯。陸小鳳見了,愈發大膽起來,在葉孤鴻掌心寫起字來,他還能說些什麽,不過是對葉孤城不近人情的抱怨罷了。只是葉孤鴻既要時時凝神感受,又忍不住頻頻皺眉,還不時轉眼橫陸小鳳一眼。
葉孤城突然說道:怎麽,胃口不好,
葉孤鴻一聽,連忙将手從陸小鳳手中抽了出來,拿起筷子,說道:不,只是覺得今天這湯熬得挺不錯的,忍不住多喝了幾口。
口腹之欲,不得貪念,葉孤城沉聲道,他又覺得自己的态度似乎是太嚴厲了些,又說道:你既喜歡,便叫四娘日後替你常備。
哦,好的,葉孤鴻連忙道,麻煩四娘了。他說着向站在一旁葉青絲微笑示意,葉青絲掩口而笑,說道:少城主言重了。說完還沖葉孤鴻眨了眨眼。
葉孤鴻忍不住苦笑,又回過頭橫了陸小鳳一眼。
宴席過後,葉孤城便領着西門吹雪向書房去了,也沒有人來理陸小鳳,陸小鳳在大廳裏東看看西瞧瞧,自己也不覺得尴尬,反倒是很自得其樂的樣子。
看什麽呢
陸小鳳一轉身,就看見葉孤鴻站在身後,他背後還跟着一個面帶微笑的葉青絲。
葉城主不歡迎我,你也跑得沒影了,教我看什麽。陸小鳳忍不住抱怨道。
葉孤鴻笑着搖了搖頭,你這家夥,真是沒良心,明知道我哥不歡迎你,你還這樣抱怨,你知不知道,就他今天這麽金口一開,如今往後我每天都得面對一大碗湯。
陸小鳳怔了怔。
葉青絲笑道:孤鴻你放心,四娘我一定幫你把湯安排得頓頓風味不同,一個月都喝不到重樣的。
葉孤鴻忍不住苦笑。
陸小鳳忍不住張大了嘴,又想抱怨葉孤城了,但看了一眼葉孤鴻,還是閉上了嘴,想了想又猶豫着問道:“我聽人說,葉城主平日裏生活簡樸,喝清水吃白煮蛋什麽的一定都是那些江湖中人胡言亂語,胡亂編排葉城主的!”
葉孤鴻笑眯眯的看着陸小鳳,點點頭說道:“你知道就好,以後可別跟着那些人傳這些風言風語,”他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道:“走吧。”
陸小鳳問道:“去哪?”
葉孤鴻說道:“自然是去你的客房,知道你要來,早就為你備好了,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把西門吹雪也帶來了。”他一臉疑惑的看着陸小鳳,“那個一年只出門四趟的人,居然會跟你來白雲城?你怎麽辦到的,可別跟我說他是來給我觀禮的,我可不信西門吹雪會對這種事感興趣!”
陸小鳳撓撓頭說道:“我也不清楚,我原本沒指望他能陪我過來,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難道是他最近新婚燕爾,知道了幸福難得,人生短暫,生命可貴,所以打算珍惜生命,不跟葉城主比劍了,大家一起來白雲城交個朋友?”
葉孤鴻哭笑不得,問道:“這話,你信嗎?”
陸小鳳垂頭喪氣的說:“我不信。”
西門吹雪會放棄對劍的執着?沒有人會信。
葉孤鴻低下頭,突然問道:“你去找西門吹雪,可曾見到孫秀青,她可還好?”
陸小鳳一怔,說道:“她很好,你雖然不看好這段感情,但西門吹雪總不會虧待孫秀青。我看他們兩人情深意篤,舉案齊眉,畢竟新婚燕爾,若說西門吹雪為她放棄這場約戰,也未必沒有可能。”
葉孤鴻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相信西門吹雪的為人的。”他低着頭心中想到,現在已經是七月上旬,西門吹雪與孫秀青相識于二月,若是孫秀青有孕,現在,似乎也是顯現出來的時候了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書房裏,葉孤城與西門吹雪分坐棋秤兩邊,手裏撚着玉石般的棋子,這盤棋子是葉孤鴻送給兄長的,觸之冰涼,能寧心靜氣,否則葉孤城也不會收下這在他看來極耽誤時間的玩物,。
葉孤城下棋自有風格,但并不很精通。但西門吹雪的心思似乎也沒有放在棋局上。
許久,葉孤城說道:“我以為你不會來。”
西門吹雪說道:“我确實不該來。”
是的,西門吹雪不該來。
因為他們彼此雖然不是仇敵,卻是對手,是注定要将手中的長劍刺進對方喉嚨的人。
他們不該有交情,更不該來往。
因為情使人軟弱,使劍遲鈍。
葉孤城說道:“那你為何而來”
西門吹雪沉默了許久,終于說道:“我此來是為求你一件事。”
葉孤城眉頭微揚,問道:“什麽事。”
西門吹雪擡起頭,頓了頓,說道:“前不久,我成親了。”
葉孤城淡淡的道:“哦,恭喜。”
葉孤城的語氣中并沒有多少恭喜的意味。葉孤城自己也有妻子,妻子的身份對他而言就像牆上的裝飾品,可有可無,他從沒在意過。
西門吹雪繼續說道:“如今,她已有孕在身。”
葉孤城微微動容。
他已經明白西門吹雪為何而來。
無論是葉孤城,抑或西門吹雪,多年來以劍術名傳天下,可謂譽滿江湖,謗滿江湖,天下之大,仰慕他們的人處處有之,仇恨他們的人亦處處有之。他們生時,那些仇人尚不敢露面,可一旦他們身隕,那些人就會像豺狼一樣撲上來,撕咬他們的親人。
葉孤城對妻子淡淡,對妻子所生的孩子感情也一般,但他曾親手撫養過葉孤鴻,曾手把手的教他握劍,教他習字,看着他從襁褓而至如今俊秀的青年,心中許多感慨和欣喜。
他很清楚的知道,這個孩子,對他有多麽大的影響,使他有多麽大的改變,若沒有這個孩子,他的一生将會寂寞如斯。
明日生死未蔔,所以他一定要給葉孤鴻一個安全的保護,就像在他生時一樣安全!
就像他想要保護葉孤鴻一樣,西門吹雪也要保護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他的心裏,生出一絲波瀾。
葉孤城突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