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四年前,我創出天外飛仙之劍,被木道人贊為天下無雙的劍法,我也自以為進入了劍道之上更輝煌的殿堂。”
西門吹雪認真聆聽。
“其實不然。
我只不過來到了一層壁壘之前,無法勘破,從此劍法無有寸進,徘徊多年,苦不堪言。”
葉孤城的語氣依舊很淡,但西門吹雪卻聽出了其中包含的苦澀,多年劍法無有寸進,對一個劍客,尤其是像葉孤城這樣一個孤傲的絕頂劍客而言,是何等的可悲,何等的殘酷。
而像葉孤城這樣的人,肯把自身這樣的困境告訴西門吹雪,無疑是對西門吹雪的信任和認可。
西門吹雪心中也不由升起點點感激。
葉孤城說道:“此一戰,我尋覓了許久,此一戰,我等待了許久,我必将全力以赴。
或者突破,或者死。”
26飛仙島上的對話
或者突破,或者死!
西門吹雪能夠明白葉孤城的意願,葉孤城對這一戰充滿期待,同樣也對西門吹雪充滿期許。西門吹雪對這種期待而心中澎湃,他亦對此戰充滿期待,他亦從不認為自己愧對于這份期待,他認為自己值得這份期待!
而此刻,他卻有幾分猶豫。
他開始猶豫,他想起孫秀青醉人的笑靥,想起她趴在他肩頭在他耳邊輕聲而又滿足告訴他她有了孩子的時候,那令人沉醉的溫柔。
他的心仿佛也跟着一起沉醉了。
他定了定神,說道:“這一戰,我亦期待許久,生死突破,必不負城主所望!”他頓了頓說道:“但,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安頓好我的妻子。”
“我知。”葉孤城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着西門吹雪,淡淡的開口:“你的心此時已被妻兒所牽連,你的心裏有了牽挂。”
“你可曾想過,你現在有愛妻嬌兒,你又與我不同,不曾有壁壘的阻礙,我之所以懇求一戰,是因為已經走進了一條死路,而你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這一戰,對于你而言,并不是必要的。”
西門吹雪聽得有些驚訝,問道:“你是說”
葉孤城道:“放棄這一戰。”
西門吹雪神色一頓。
葉孤城說道:“你在想什麽,難道你還顧忌他人的看法嗎?”
西門吹雪低下頭,看向手中的棋子,黑色的剔透的深沉。他不由自主的看向葉孤城的手,那修長的沉穩的手,天生拿劍的手。
無論是擊敗這雙手,抑或是成就這雙手,都足夠讓他感到沸騰!
“他人的看法,與我何幹,”西門吹雪緩緩的開口,直視向葉孤城,“可你,你呢,你會怎麽看。”
葉孤城說道:“你的選擇,與我何幹。”
西門吹雪說道:“你不認同。”
葉孤城沒有說話,他很明顯是默認了。
西門吹雪說道:“如果我放棄了這一戰,我就永遠失去了你這樣一個對手,”是的,如果他放棄這一戰,葉孤城豈會還将他視為對手?這是葉孤城的驕傲。也是西門吹雪的尊嚴。“我可以沒有朋友,但不能沒有對手。”
“沒有朋友,只會很寂寞。沒有對手,卻會死。”
慢慢的,枯萎而死。
西門吹雪離開後不久,葉孤鴻從書房裏走了走來,葉孤城對他的出現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低頭看着那盤棋局。
葉孤鴻走過來,在他膝邊曲腿半蹲下,一手撐在他膝上,一手撚起一枚棋子,也看起棋局來。
書房裏很安靜,偶爾有風吹過窗棂的聲音,由于葉孤城的性格使然,兄弟間的相處鮮少有熱鬧親昵的時候,一直都是平靜淡然,葉孤鴻也早已習慣。
微風吹過窗簾發出細碎的聲響,葉孤鴻也輕輕地笑起來,他摩挲這指間的棋子,仰起頭笑着對他的兄長說道:“看來還是西門莊主棋高一籌啊。”
葉孤城冷笑道:“只有你看得明白!”
葉孤鴻低下頭,微笑不語,葉孤城一向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這盤棋還是他當年軟磨硬施葉孤城才收下的,多年來也沒用過幾回,棋藝能好得了才怪。葉孤鴻倒是挺想同他兄長多下幾盤,但他兄長鮮少給他這個機會,不過,葉孤城也沒有同葉孤鴻以外的人下過棋。在他看來,偶爾陪自家弟弟胡鬧也就罷了,哪裏有那麽多閑情陪旁人浪費時間。話說,若是方才對面坐的不是被譽為一代劍神的西門吹雪,葉孤城哪裏會賞臉下一盤棋?
葉孤鴻一邊飛快地将圍棋子收進,一邊問道;“西門吹雪說了嗎,他此行為何而來,可是為了約戰?”
“正是為了約戰。”葉孤城答道。
“那”葉孤鴻正想問點什麽,卻發現葉孤城正看着他,那一向平靜無波的眼裏突然閃過什麽,他竟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葉孤鴻有些呆了,瞬間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麽。
“他的妻子有孕,他想退遲越戰的時間。”葉孤城收回了自己的手,淡淡說道。
“約戰這種事,全天下都知道了,哪裏能說改就改。”葉孤鴻說到。
關于全天下是否知道,葉孤城毫不在意,卻問道:“你似乎對西門莊主抱有敵意。”
那是,這樣古怪的性子我忍受一個也就罷了,難道還要我高高興興地去忍受第二個?這個念頭在葉孤鴻心裏轉了一轉,他口中卻理直氣壯的說道:“凡是要跟你比劍的人,我都不喜歡。”
葉孤城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很滿意他這一番說辭,只是面上也沒有什麽表示。他說道:“我決定答應他。”
葉孤鴻問道:“為什麽,難道就因為他是西門吹雪?”
葉孤城沒有回答,葉孤鴻也不能指望他會回答,只好說:“那好吧。”
他有些委屈的說:“我會安排青衣樓做好這件事,把約戰的消息壓下去,一定不給西門吹雪安置妻小添任何麻煩。”他低着頭,把圍棋子一個一個丢到棋罐裏面去。
“還有事嗎?”葉孤城問道。
“有。”葉孤鴻猶豫着說道。“上一次,你說的那句話”
“那一句?”
葉孤鴻慢慢說道:“就是,那句,”他想突然下定了決心一樣,十分快速流暢的吟出那一句,“月圓之夜,紫禁之巅,一劍西來,天外飛仙。這一句,你從哪裏知道的?”
葉孤城說道:“自然是你這裏知道的。”
“我這裏?”葉孤鴻驚訝萬分,他怎麽會把這些話說出來!這種毫無根由的話,聽起來莫名其妙,但絕對瞞不過有心人的話,他怎麽會說出來!
他猛然想起,當他還小的時候,剛剛意識到這是陸小鳳的世界時,他曾經反複回想其中的一些情節,并且為了防止遺忘,他将一些東西記下來寫在紙上來理清其中聯系,可那些紙,他最後不都處理掉了嗎?葉孤城怎麽會知道,若是他那麽久之前就發現了這些端倪,那他
他忍不住将一枚棋子緊緊捏在掌中,低垂下的眼簾暴露出他內心的恐懼,他這些年在白雲城長大,他絕不想失去葉孤城的關愛和信任,可是,他該怎麽向葉孤城述說!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葉孤城皺眉道,“無論你知道些什麽,你只需要記住,你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弟弟。”
葉孤鴻一怔,他從這不耐煩的語氣中聽到了某些讓他安心的信息,不由得嘴角微微翹起,笑着應道:“遵命。”手裏飛快的收拾起棋盤上的棋子來。
27白雲城中雪
炎炎夏日,清風陣陣,蟬聲隐隐。
夏意正濃。
葉孤鴻的小院裏碧柳低垂如絲,一池清水邊有兩行宜人的花木,是府中仆婢精心修剪打理的,微風拂過,于小池中央漾起點點漣漪,空氣中似有幾縷草木的馨香,葉孤鴻扶欄倚在池邊,被風帶起了幾絡發絲,掠過他沉思的眼。
“在想什麽。”陸小鳳從身後走來。
“哦,”葉孤鴻回過神來,微笑道:“昨天和我哥談了幾句,現在正反省了。”
陸小鳳眨了眨眼,問道:“葉城主,又擺大哥的架子了?”
葉孤鴻笑罵道:“他本來就是我哥。只是昨天我們交談後,我覺得一些事情是不是該告訴他,毫不隐瞞才是。”
“你有事瞞着他?”
“也不能說瞞吧,有些事,太過玄奇,我也不知道怎麽開口,”葉孤鴻思考着慢慢地說道,“而且,他似乎也知道了一些。”
葉孤鴻突然轉過臉來,問陸小鳳道:“對了,你從木道人口中知道了我出身白雲城,這多年我都沒告訴你,你可有怪我。”
陸小鳳怔了怔,說道:“你有你的難言之隐,我也從未問過你,為什麽要怪你?”除了多了一個很難搞定的大舅子之外。
“真的不怪我?”葉孤鴻問道。
陸小鳳覺得葉孤鴻的态度有點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
葉孤鴻又問道:“那麽,你想不想知道我還有什麽事沒有告訴我哥,我還有什麽秘密?”
陸小鳳心裏想他好想知道,他好奇死了,但他一貫都有自己的原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同他人分享的秘密,你不想說,可以不說。”
“可我們是他人嗎?你是我什麽人,我又是你什麽人?”葉孤鴻眉頭緊皺。
陸小鳳啞然,“那,那我想知道,你會告訴我嗎?”
葉孤鴻被他這種無辜的語氣氣得笑了笑,溫聲說道:“陸小鳳,我告訴你,我有很多秘密,但我現在一個也不想告訴你,等你哪一天真正想知道了,再來問我,我一一告訴你。”
葉孤鴻想到,這世上人人都是為了情人的占有欲太過而頭疼,唯有他卻是為了情人占有欲不夠而頭疼,他總害怕他們之間的這根線太過脆弱,輕易被寒風吹斷。
所以他百般試探,想讓陸小鳳再向他靠近一點,可似乎沒什麽成效。
可若說陸小鳳不夠喜歡他,這話他還真說不出口,他曾經那樣若即若離的态度陸小鳳都忍受過來了,何況如今。
或許,他以後該做的明顯點,他雖不屑去打擊那些跟陸小鳳眉來眼去的姑娘們,但至少要敲打的明顯些,要讓陸小鳳知道疼。
唉,伸手揪住一片樹葉,葉孤鴻又忍不住悠悠嘆了一口氣。
他是真的很急切的希望兩個人之間能更近一點。
為什麽?
因為決戰将要開始,計劃正在執行,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如果真的從此不能再見,他只是希望那時,遺憾能少一些。
七月初九,冠禮。
葉孤鴻的冠禮儀式很簡單,除了葉氏族中幾個長者和葉孤城,來客只有陸小鳳、西門吹雪和木道人。
至于木道人什麽時候來的,陸小鳳也不知道,他還是穿着他那一身百衲衣,只是胡子整理的很幹淨。
葉孤鴻身着一件白色禮服,墨發披散下來,在衆人的注視下,由族中長者為葉孤鴻誦讀祝詞,再由葉孤城親手為他加冠,用的是一根白玉雕成的蟠龍簪子,寥寥幾筆,栩栩如生。
儀式很快就結束了。
然而事情總是難得一帆風順,冠禮結束,不速之客突然來到。
來者是飛仙島附近幾座城池的城主,世代比鄰而居,彼此少不了争鬥摩擦,也談不上什麽交情。這一次他們竟一起來到飛仙島,無疑別有目的。
“來者不善啊。”葉孤鴻微笑道。
葉孤城微蹙了眉頭,說道:“你去看看。”
葉孤鴻颔首,悠然走了出去。
葉孤城背着手,似乎沒有跟出去意思,陸小鳳忍不住眨了眨眼,說道:“去看看啊。”
葉孤城沒有說話,倒是木道人摸摸胡子,呵呵笑道:“走吧,我們去給小鴻壓陣。”說完率先走了出去。陸小鳳忙跟着走了去去。
白雲城主府的大院中很是空曠,只在院落牆邊種了兩排六月雪,飛仙島地處南海,一年四季不見落雪,而此時正值盛夏,六月雪紛紛怒放,院落裏像是稀稀疏疏下了一場雪似的,添了一點兒清涼的氣息。
陸小鳳出來時,只見葉孤鴻玉身長立,對面幾位城主好整以暇,倒是一位年輕人拔劍刺來。 陸小鳳訝道:“這是要比劍?“
木道人道:“南海劍道興盛,南海群島城主即位确有這麽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贏了,為初登大位的城主穩定人心,振奮聲勢。輸了,卻是好些年都擡不起頭來。當年葉孤城繼位時也有過這麽一出,嘿,當時被葉孤城用來殺雞儆猴的就是這小子的父親。”正說到這裏,葉孤城與西門吹雪也雙雙走了出來,木道人很知趣的閉上了嘴。
葉孤鴻身形一晃,掠出一丈之地,悠悠然飄落于地上。他信手折下一支花枝,衣袖飄飛,笑道:“也罷,我用這只六月雪與你交手,你若能将這枝上花兒擊落一朵,便算你贏,也免得有人說我以長欺幼。”他眼睫一擡,瞟了那年輕人身後那幾位城主一眼。
那年輕人很是不屑的冷哼一聲,手中劍光一寒,陡然刺出。葉孤鴻也不急,待到劍到身前,才将手中花枝随劍拂出。劍枝交錯,劍風飒飒,那六月雪的花苞似在朔風中簌簌發抖,露珠兒搖擺,叫人一顆心也懸起來。然而葉孤鴻手腕急轉,花枝瞬間拂上那年輕人面頰上,留下一片露水。
幸得是花枝,若是寶劍,只怕已将他腦袋削了下來。
那年輕人也不是傻子,自然認的其中利害,駭然後退。
葉孤鴻灑然收手,也不追擊,只對那裴城主道:“晚輩葉孤鴻,也要請教裴城主,不知城主可否迎戰。”
陸小鳳看得目眩神迷,既看他只覺得西門吹雪葉孤城的劍法固然值得欽佩,卻哪裏有這樣劍法漂亮有趣,當真好看,看了還想看。
西門吹雪卻肅聲道:“你太過寵溺他了。”明明有極好的天賦和基礎,為何練成了這樣花哨的劍法。
葉孤城冷冷的道:“你有你的劍道,他有他的劍道,不走到盡頭,誰也不能否定誰的路。”葉孤城就像一個父親,一心想把孩子培養成他想要的樣子,可孩子長着長着,最終長成了自己的樣子,他雖然有些生氣,但看了又看,覺得孩子長成這樣也挺好的,誰敢說他的孩子不好。
葉孤鴻将手一伸,一個侍童将劍遞了上來。
他接過劍,眼角餘光看了看他的兄長,不知道葉孤城看到他的劍法會不會高興,但他自己還是很滿意的。
他的劍就像富貴閑人手中的筆墨,春來吟風,冬來頌雪,随時而發,随情而發,閑來也可挽幾朵劍花,供親朋好友一笑,雖然也可殺人,卻像是文人們的潤筆費,不過是個點綴。
不過,真要殺人的時候,還是幹脆利落點的好。
殺人,畢竟不是件好事。
葉孤鴻一劍揮出,這一劍,靈動無比,燦爛奪目,仿佛天外飛來。
穿喉。
葉孤鴻悠然收劍。
葉孤城目中流露出微微笑意。
“好劍!”西門吹雪問道,“莫非是天外飛仙。”
“不,”葉孤鴻答道,“只是觀天外飛仙有感罷了。”
西門吹雪的眼裏幽深明亮,沉聲道:“我對天外飛仙越發期待了。”
葉孤城擡起眼,眼中閃過銳利的鋒芒,緩緩說道:“必不負君所望。”
一日喧嚣過後,白雲城又恢複了平靜,連海浪也平靜的跟睡了似的。
西門吹雪急着回去安置妻小,葉孤城也要去中原,西門吹雪邀其同行,葉孤城欣然應邀。
葉孤鴻卻還不能走,他初登城主之位,還有一些事務要處理,很是繁忙,也不便留客。
然而陸小鳳卻也沒有走,他整日的跟在葉孤鴻身邊,葉孤鴻到城中走訪,他便跟着走街串巷,葉孤鴻伏案處理文書,他也能盯着古董字畫研究半天。
葉孤鴻擡起頭,揉了揉有些疲憊的眼角,問道:“你當真的不走?”
“不走不走。”陸小鳳搖頭道。
葉孤鴻問道:“你不悶?”
“不悶不悶。”
葉孤鴻嘆道:“你不必騙我,我這裏只有些瑣碎的雜務,你也幫不上什麽,你肯定嫌悶了。”
陸小鳳也不回答,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葉孤鴻說道:“好吧,我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轉性兒了,說吧,你留在這裏究竟什麽理由。”
陸小鳳突然兇狠的撲到桌邊,“一定要什麽理由我才會留下,在你眼裏,我就那麽待不住?”他瞪着葉孤鴻。
葉孤鴻忍不住想翻白眼,不是在我眼裏,是全天下都知道好不好。
陸小鳳看着他,目光有些躲閃,卻又很認真的說道:“我就是想陪着你,不對嗎?”自從聽過西門吹雪的那句話後,陸小鳳很長時間都很消沉,難道他做得不夠,他陪伴葉孤鴻的時間不夠多?他很想做得更好。
葉孤鴻怔了怔,而後微微彎起了唇角,注視着陸小鳳的眼睛裏流動着溫柔的笑意。
我的小鳳凰,這是,開竅了?
28約戰之期
飛仙島上的海風吹進來,帶着鹹濕的味道,卻很是柔軟。至少陸小鳳是這樣覺得的。
近來葉孤鴻也很是溫柔,溫言軟語,笑語盈盈,歡喜得他一顆心小鹿也似砰砰亂跳,他挺想問問葉孤鴻為什麽變得那麽,嗯,那麽讓他喜歡,可葉孤鴻眼角眉梢那麽彎彎一笑,他就看的忘乎所以了,哪裏還記得要去問些什麽。
陸小鳳的房間窗前插着一瓶六月雪,花枝盛開的極飽滿,玲珑清雅,片片如雲。是葉孤鴻親手為陸小鳳摘下來的。葉孤鴻還奇怪,白雲城雖地處偏遠,但葉家世代經營,珍惜花草也培育了許多,陸小鳳偏要這普通的六月雪,陸小鳳嘻嘻一笑,也不回答。
葉孤鴻只好選了些枝葉漂亮的,又挑了個古雅的瓶子,碧綠的葉,雪白的花,倒也怡人。
葉孤鴻也是花了心思,陪着陸小鳳四處游玩,飛仙島的風土人情,大街小巷,更有碧海潮生,白浪滔天的礁石海岸,那碧海青天,那黃金般燦爛的陽光,白玉般美麗的浮雲……
陸小鳳的身影靈巧得像一只海燕,在浪花中穿梭來往,葉孤鴻青衣飄飄,不緊不慢的跟随在後,他意态閑适,踏浪而過,衣袂上滴水不沾,顯然從小便是如此戲耍,早已娴熟。
陸小鳳卻是初次,踏水渡河他倒是有經驗,踏浪游海他卻沒試過,因此時不時被海浪撲過,但攔不住他輕功高妙,興致勃勃的穿梭來去,衣角發梢全濕透了。
葉孤鴻帶着笑意看着他,突然說道:“你這樣子,倒讓我想起了一位神話英雄人物。”
陸小鳳問道:“誰?”
葉孤鴻笑道:“游東海,鬧龍宮,剝龍皮,抽龍筋,蓮花童子是也。“
陸小鳳一怔,馬上醒悟過來,忽的向葉孤鴻撲過來,正碰着他,陸小鳳又閃電般的把手縮了回去,“別把你的衣服也弄濕了。”
葉孤鴻笑了笑,伸過手将陸小鳳的那雙滴着水的手牽過來搭在自己身上,雙手摟上去,飛快又輕柔的在陸小鳳唇邊親了一下,低聲說道:“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陸小鳳眨了眨眼,耳根一下子紅了,雖然葉孤鴻不是第一次這樣做,咳,可他還是有些不習慣,這種主動的事情不是應該他來做嗎?這種被自己媳婦輕薄了的事要怎麽習慣。
陸小鳳顧左右而言他,“那個,木道人是什麽時候走的,他來的時候我好像也不知道。”
葉孤鴻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他想來的時候,自然就來了,想走的時候,我也不會攔着,你若是要走,我也不會攔。”這家夥在他那些紅顏知己面前不是挺懂情調的,怎麽到了他這裏,就那麽打擊氣氛呢?
陸小鳳張口結舌,“我沒說要走,要走也是跟你一起走。”
葉孤鴻看着他,笑着嘆了口氣,道:“好了,我沒生氣,時間不早,我們回家吃飯。:
陸小鳳也高興起來,“恩,回家吃飯。”他牽着葉孤鴻的手,握在手裏,覺得又安心又溫暖,心裏又莫名雀躍起來,他突然五指旋轉,從葉孤鴻的指間縫隙,将五指牢牢地插了進去,緊緊握住。
十指相扣。
葉孤鴻也收緊了手,嘴角挽起的弧度裏盈滿了笑意。
午餐過後,葉孤鴻又同往常一樣去了書房,書房裏并沒有什麽文案,只是擺着一封信,葉青衣等候在那裏。
有些人臉上好像永遠都帶着微笑,葉青衣就是這種人,然而此時他臉上卻沒有笑容,帶着一種沉默的平靜。
葉孤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想問他又欲言而止,葉青衣從小就是葉孤城的長随,白雲城內定的大管家,小的時候若是葉孤城沒空,便是葉青衣管着他練劍讀書,吃飯睡覺,比起嚴厲的葉孤城,葉青衣無疑柔和很多,這麽多年,總有一些親切依賴的感情在,教他擺不起城主架子。
葉孤鴻接過葉青衣手中的裁信刀,劃開信封,目光一掃,眼神頓時淩厲起來,“你早知道了?誰做的。”
葉青衣擡起眼,“整個南海能養鯊的只有一戶。”
葉孤鴻冷哼一聲,“姓裴的,就憑他那天的表現,他有這個膽?”
葉青衣略略一頓,“我也這樣想,那城主認為,是京中?”
“會不會,是我們有些細節不嚴密,有人發現了什麽?”
葉孤鴻皺起眉頭,“這件事我會去查,若真是京中,青然那裏必定馬上會來消息,整個計劃不容有失,否則整個白雲城将有滅頂之災。”葉孤鴻厲聲道,“這件事,王府不能出面,我要你手中的青衣樓。”
“好,我馬上移交給青石。”
“無論背後是誰在搗鬼,我都會讓他付出代價!”葉孤鴻略一沉吟,直視着葉青衣,突然說道:“我此次離開白雲城,短時間不會返回,白雲城這裏的一切就交給你了。”
葉青衣微微一笑,說道:“城主這是不相信我嗎?你們兄弟二人做了那麽多年的甩手掌櫃,白雲城不也沒塌下來?”
葉孤鴻笑了笑,說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謀劃多年,成敗在此一舉,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事敗亡命天涯流亡海外的一日。
青衣大哥,這白雲城裏,我們兄弟最後一條退路,我今天就交給你了。“
“城主說笑了,城主一番心血,我白雲十衛也看在眼裏,絕對不會讓城主失望!”
“我知道,我很清楚。”
“葉青衣在這裏敬候城主與王爺的好消息。”葉青衣在身後恭聲說道。
葉孤鴻微微一笑,舉步遠去。
孤帆遠影,碧空萬裏。
送行的人群漸漸遠去成了看不清的小黑點,耳邊只剩下海浪拍打的聲音。
陸小鳳打着哈欠問道:怎麽突然要回中原,不是說要多留幾天嗎?他剛才還在午睡,是突然被葉孤鴻從被子裏拉起來的。
葉孤鴻皺着眉說道:“出事了。”
陸小鳳問道:“什麽事?”
葉孤鴻說道:“我哥和西門吹雪在海上遇見了鯊群。”
陸小鳳愣了愣,“說道:他們倆還能有事?”這樣兩個大高手,走到哪裏都該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除非他們內毆。
“鯊群與人不同,你刺它好幾個窟洞也未必能殺死它。我哥的信上只說西門吹雪受了傷,卻沒說他自己。”葉孤鴻有些煩躁。“他就是受了傷,我也從不指望他會告訴我。”
葉孤城那樣的人,誰能指望他将自己的傷痛與人分享?
陸小鳳默默的點頭,——雄獅負傷後,也一定會獨自藏在深山裏,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憐憫和幫助。
他從身後輕輕将葉孤鴻擁進懷裏,輕聲說道:“放心,會沒事的。”
葉孤鴻和陸小鳳趕到的時候,已是深夜。
安靜的小院,溶溶月色,淡淡清風。
葉孤城還沒有休息,月光裏,他撫摸着他的劍,那一身白衣,在夜色裏格外耀眼。
“哥,”葉孤鴻已經奔了過來,“你怎麽還沒休息?”
葉孤城一貫作息嚴謹。
葉孤城淡淡的說道:“我在等你。”接着又看了他身後的陸小鳳一眼,算是致意,陸小鳳也不在意,要是哪一天葉孤城一見面向他熱情打招呼了,他才會真的不自在。
“哦,”葉孤鴻有些尴尬,但他馬上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你受傷了嗎,讓我看看。”
葉孤城蹙起眉,他從來不習慣別人對他的關心,哪怕是他的弟弟,他說道:“我沒事。”又說道,“你去給西門莊主看一看。”
葉孤鴻卻不樂意了,“西門吹雪自己就是個名醫,哪裏用得着我。”
葉孤城沉聲道:“你去不去。”
陸小鳳也推了一把,“你去看看。”
葉孤鴻挺不情願的去了。
陸小鳳看着小院裏唯一亮着燈的那間房子,問道:“誰在照顧西門吹雪?”
葉孤城說道:“西門夫人。”
孫秀青來了?陸小鳳突然想到,那葉孤鴻現在去會不會有些不方便。他想問,可看着葉孤城冷着一張臉,并不太想說話的樣子,也只好不說什麽了。
夜色深沉,葉孤城握着他的劍,目光偶爾閃過西門吹雪的那亮着燈的房間,不知在想些什麽。
陸小鳳問道:“你很為他擔心?”
葉孤城緩緩說道:“是的。”
陸小鳳追問道:“可他是你的對手。”
葉孤城說道:“如果受傷的是我,他也會同樣待我。”
陸小鳳長長吐了口氣,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是西門吹雪的知己。”
葉孤城注視着手的劍,緩緩道:“我了解的并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劍。”
陸小鳳卻在凝視着他:“也許你們本來也正是同樣的人。”
葉孤城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兩柄孤高絕世的劍,兩個孤高絕世的人,又怎能不惺惺相惜?
陸小鳳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我實在想不通你們為什麽要約戰,你們這一戰究竟是為了什麽。西門吹雪是他的朋友,葉孤城雖然對他冷淡,但在他心裏,也一樣是一個好朋友,因為他很清楚這望之如遠山冰雪的白雲城主,也是一個有情有義,有血有肉的人!
葉孤城道:“就因為他是西門吹雪,我是葉孤城!”
這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答複,卻已足夠說明一切。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命中注定了就要一較高下的,已不必再有別的理由。兩個孤高絕世的劍客,就像是兩顆流星,若是相遇了,就一定要撞擊出驚天動地的火花。這火花雖然在一瞬間就将消失,卻已足照耀千古!
過了好一陣子,陸小鳳感到露水都已經打濕了他的衣裳,葉孤鴻才從西門吹雪的房間裏出來。
送他出來的是一個婦人裝束的女子,正是孫秀青,她美麗的面容中帶着輕愁,卻依然朝着葉孤鴻微笑着,她沒有看見等在院子裏的葉孤城和陸小鳳,又匆匆進去了。
“秀青你有孕在身,也要保重身體。”
葉孤鴻也很是溫和有禮,細細的交代了孫秀青一些要點和禁忌,他知道西門吹雪擅醫,卻并不是一個喜歡多說話的人,其他大夫,又恐有差池。他細心認真地樣子,完全看不出他原本是不樂意的。
對他而言,無論願不願意做,只要決定做了,就要做好。
葉孤城依然站得筆直,陸小鳳卻忍不住走上前去,問道:“西門吹雪傷的怎麽樣?”
葉孤鴻看着葉孤城說道:“還好,一兩個月便能痊愈,只是能恢複成什麽樣,就要看他自己了。以西門吹雪的水準,想必是能恢複如初的。”
葉孤城似乎舒了一口氣。
葉孤鴻才對陸小鳳道:“他傷的是手腕。”陸小鳳這才恍然,為何西門吹雪明明傷的不重,葉孤城卻如此擔心,手,特別是用劍的手,那就是劍客的命!
他又聽到葉孤鴻說道:“你既然如此擔心他,為何不進去看看?”
葉孤城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去幹什麽,誰會願意在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傷口。”特別是高傲如斯的西門吹雪,特別是在他一生的對手葉孤城面前。
葉孤鴻問道:“你想怎麽樣?”
葉孤城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睛幽深得發亮。
葉孤鴻又道:“你既然知道西門吹雪此時必定不想見你,就該知道,他必定也不會接受你的幫助。
葉孤城站在院子裏,望着那扇亮着燈的窗戶,久久沒有言語。
西門吹雪起得很早,他向來有早起練劍的習慣,雖然現在傷了右手,但他還有一只手,可以用來擦劍。
孫秀青為他端來了一杯熱茶,輕輕放在案邊,然後靜靜待在一旁,看着西門吹雪。
她喜歡看西門吹雪專注的神态,這令她眷戀而着迷,她喜歡西門吹雪,她樂意為他奉獻她的生命和靈魂。
當一個女人願意為一個男人生下孩子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了。
屋外傳來了敲門聲。
孫秀青起身去開門,門外站着一個人,白衣長劍,墨發星目,有着與西門吹雪相類似的神情氣質,但孫秀青絕不會認錯,這是葉孤城。
她只是昨天初到這裏時見過葉孤城一面,此後這位白雲城主就再也未有出現過,但各種藥物大夫送了過來,連葉孤鴻也親自過來了,卻也不是漠不關心的樣子。
“您請進。”孫秀青說道。
“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