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樓笑了,他已經明白葉孤鴻的意思,因為他是他的朋友,所以他希望他也能接受他的劍。
他緩緩的撫摸着這柄劍,說道:“這柄劍上雖然有殺氣,卻沒有血氣。”
葉孤鴻說道:“當初我放下這把劍的時候,還是兄長羽翼下的孩子,自然是沒有殺過人的。”
花滿樓問道:“那現在呢,你為什麽要拿起這把劍呢?”
葉孤鴻嘆道:“我總是有我的理由的。”
花滿樓沒有再問,只是認真的将劍還給葉孤鴻,說道:“我并不懂劍,但也能感受到這是一柄真正的好劍。”
葉孤鴻微笑着接回劍。
花滿樓卻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突然又不好的預感,你是不是答應了西門吹雪的對決。”
葉孤鴻答道:“是的。”
花滿樓不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木道人與古松居士已經進了齋房。院子裏只剩下葉孤鴻與花滿樓兩個人,偶爾天空傳來幾聲鳥鳴,白雲飄浮,空曠遼闊。
突然,天空中傳來一陣清清冷冷的笛聲,笛聲很淡,卻穩穩地傳了過來,仿佛一陣泠泠的小雨,飄飄搖搖,點點滴滴,自天外而來,卻聲聲在耳,聲聲在心,讓人中心頓時一片清冷。
花滿樓靜靜聽了一會兒,說道:“這一曲清心曲,倒應該改名叫做冰心曲了。”
葉孤鴻道:“無論是清心,還是冰心,能讓人心中安靜,已是極好。”
花滿樓道:“人間總有溫暖在,多幾分暖意,才是人間。”
葉孤鴻道:“你怎知那一片冰心之下沒有暖意呢?”他輕輕地嘆了一聲,道:“你先進去了,不要誤了苦瓜大師的齋宴,我想再聽一會兒。”
禪房裏竹簾低垂,隔着竹簾,已可嗅到一陣陣無法形容的香氣,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食欲來。
陸小鳳正在吃。
一盆素火腿、一盆鍋貼豆腐,都已碟子底朝了天,陸小鳳才總算停了下來。
古松居士嘆道:“你不僅像幾天沒洗澡,還像一個月沒吃東西了。”
木道人也嘆道:“如果苦瓜大師願意讓我也這麽吃一次他的素齋,我也願意像一個月不吃飯的樣子。
花滿樓走了進來,立刻皺起了眉,道:“你平時本來不太臭的,今天聞起來怎麽變得像是條剛從爛泥裏撈出來的狗?”
陸小鳳道:“因為我已經有十天沒洗澡了。”
花滿樓吃驚道:“幾天?”
陸小鳳道:“十天。”
花滿樓皺眉道:“這些天你在幹什麽?”
陸小鳳道:“我很忙。”
花滿樓道:“忙什麽?”
陸小鳳道:“忙着還債,賭債。”
陸小鳳道:“我與司空摘星約好了,我若贏了,他以後一見面就跟我磕頭,叫我大叔,我若輸了,就得在十天內替他挖六百八十條蚯蚓,一個跟鬥,一條蚯蚓。”
花滿樓笑了,道:“這就難怪你自己看來也像是蚯蚓了。”
木道人也忍不住大笑,道:“難怪,難怪小鴻說要去問問山下養鴨子的老伯挖蚯蚓有什麽訣竅,卻不肯告訴我們要什麽。”
陸小鳳摸摸鼻子,說道:“他倒是好心替我隐瞞,卻不料被我自己說破了,怎麽,他沒有來嗎?”
木道人道:“他就在院子裏。鼎鼎大名的陸小鳳有約,怎麽會不來?”
苦瓜大師忽然道:“其實近來江湖中最出風頭的人,早已不是他了!”
陸小鳳道:“不是我是誰?”
苦瓜大師道:“你猜呢?”
陸小鳳道:“西門吹雪?”
花滿樓道:“據說他最近一直在陪着峨眉四秀中那位孫姑娘,已經很久沒有在江湖中露面!”
陸小鳳道:“想不到他也有這麽樣一天,我本來以為他遲早要做和尚的!”
苦瓜大師道:“佛門中不要這種和尚!”
陸小鳳道:“若不是西門吹雪,難道是葉孤城?”
苦瓜大師道:“也不是!”
木道人道:“葉孤城最近病得很重!”
陸小鳳愕然道:“他也會病?什麽病?”
木道人笑道:“跟我一樣的病,無論誰得了這種病,都不會再想出風頭了!”
陸小鳳苦惱地問道:“那會是誰?”
苦瓜大師道:“這個人你非但不認得,而且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陸小鳳道:“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苦瓜大師道:“是個會繡花的男人!”
陸小鳳怔了怔,又笑道:“會繡花的男人其實也不少,我認得的裁縫師傅中,就有好幾個是會繡花的!”
苦瓜大師道:“可是他不但會繡花,還會繡瞎子!”
陸小鳳又怔了怔,道:“繡瞎子?”
苦瓜大師道:“據說他最近至少繡出了七八十個瞎子!”
陸小鳳道:“瞎子怎麽繡?”
苦瓜大師道:“用他的繡花針繡,兩針繡一個!”
陸小鳳道:“誰?”
苦瓜大師道:“常漫天、華一帆、江重威……”
他還沒有說完,6小風已動容道:“東南王府的江重威?”
苦瓜大師道:“除了他還有別的江重威?”
陸小鳳皺眉道:“但這個江重威自從進了王府以後,就絕不再管江湖的事了,怎麽會惹上這個人的?”
苦瓜大師道:“他根本沒有惹這個人,是王府裏的十八斛明珠惹的!”
陸小鳳道:“這人不但刺瞎了江重威,還盜走了王府的十八斛明珠!”陸小鳳問道:“你是什麽時候變得消息如此靈通的?”
苦瓜大師嘆了口氣,道:“莫忘記我一直有個消息最靈通的師弟。”
陸小鳳道:“金九齡?”
苦瓜大師苦笑道:“幸好我只有這麽樣一個師弟!”
陸小鳳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了。”
苦瓜大師道:“你明白了什麽?”
陸小鳳道:“這件案子,也許就正是他解決不了,所以他一定要找個幫手!”
苦瓜大師也承認。
陸小鳳道:“你既然只有這麽樣一個師弟,當然要幫着他找幫手!”他嘆了口氣,苦笑道:“最倒楣的是,我恰巧就是個最理想的幫手,無論誰遇着解決不了的事,總是會來找我的,所以……”
苦瓜大師道:“所以怎麽樣?”
陸小鳳嘆道:“所以你請我來吃這頓飯,只怕沒安什麽好心。”
苦瓜大師道:“莫忘記這是你自己撞上來的,我并沒有請你來!”
陸小鳳苦笑道:“也許我正好倒楣,所以才會一頭撞到這裏來!”
木道人笑道:“你最近好像一直都在倒楣!”
陸小鳳道:“但這次我卻說什麽也不幹了,管他會繡花也好,會補褲子也好,都不關我的事,這件事說出大半天來我也不會管的!”
苦瓜大師淡淡道:“他并沒有要你管這件事,你何必自作多情!”
陸小鳳怔了怔,道:“他沒有?”
只聽一個人微笑道:“我真的沒有!”
來人卻是金九齡,陸小鳳怔怔的看着他,突然問:“你一個人進來的?”
金九齡一楞,答道:“是啊?”
陸小鳳又問道:“那院子裏的人呢?”
金九齡随口答道:“院子裏沒有人”他話音未落,陸小鳳已經象一只鳥兒一樣飛快的飛了出去。
木道人摸摸胡須,說道:“看來,無論你們是不是真不想讓他管這件事,他也沒有時間去管了。”
19孤城與孤鴻
陸小鳳突然像一只大鳥一樣飛了出去,這變故讓衆人措手不及。
唯有木道人笑道:“看來你們無論是要請将還是要激将,這位大将只怕都沒有時間了。”
金九齡問道:“為什麽?”
花滿樓道:“莫非是葉孤鴻之事。”他輕輕嘆道:“若是陸小鳳知道了此事,一定會很為難。”
木道人笑着搖頭,說道:“不,他現在不是為難,而是着急上火了。”他笑道,“因為葉孤鴻此時一定失蹤了。”
“失蹤?”衆人詫異道。
木道人笑而不語。
這時,陸小鳳已經沖了進來,他撲到木道人身邊,問道:“葉孤鴻呢?你知道他問什麽失蹤了?”
木道人道:“葉孤鴻暫時不會有什麽事,現在該擔心的反而是你才對。”
“我?”陸小鳳訝然,“我能有什麽事。”
花滿樓說道:“也許你已經知道,葉孤鴻是一個劍客,但你一定不知道,他已經接受了西門吹雪的戰約。”
陸小鳳驚訝地合不攏嘴,他緩緩的坐下,臉色很不好,許久都沒有說話。
倒是金九齡忍不住驚訝道:“西門吹雪!西門吹雪怎麽會向葉孤鴻約戰!”
木道人吹胡子瞪眼睛,道:“怎麽,認為我徒弟不夠格?要不要老道我跟你小子比劃比劃。”
金九齡尴尬的笑了笑,道:“道長這就不必了吧。”
花滿樓卻說道:“如果你見過葉孤鴻的劍,你一定不會懷疑他有這個資格。”
陸小鳳突然跳了起來,他說:“我要去找葉孤鴻!”他要去說服葉孤鴻,讓他放棄這場約戰。
木道人道:“你找到葉孤鴻也沒有用。”
陸小鳳問:“為什麽!”
花滿樓道:“因為葉孤鴻本不想答應西門吹雪的約戰,但他最終答應了,這說明他有他不得不答應的理由。”
陸小鳳問道:“什麽理由。”
花滿樓搖頭,說道:“你都不知道,我哪裏知道?”
陸小鳳惡狠狠地看向木道人。
木道人摸摸胡須,裝作沒看見。看見大名鼎鼎的陸小鳳吃癟,總是一件特別讓人舒服的事情。
陸小鳳忍不住拍了桌子,“你若不告訴我,我就讓司空摘星偷光你的酒!”
木道人笑道:“我家徒兒極擅釀酒,送你幾壇也沒關系。”
陸小鳳說道:“我去找西門吹雪,他總會告訴我。”
木道人冷笑道:“西門吹雪确實從無不可對人言之時,,但依照西門吹雪的性情,他絕不會容忍這場約戰失效,他不會給你機會去解開這場約戰。他一定會直接的拒絕告訴你。”西門吹雪的确是這樣一個人。
陸小鳳冷冷的看着木道人,突然又洩了氣,他趴在桌子上道:“你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
木道人看着他這個樣子,總算滿意的笑了笑,“其實我告訴你也無妨,只是這些事情本該小鴻親自告訴你的,只是他此時只怕已經沒有時間。”
此時,金九齡已經看出陸小鳳無心再管他的閑事,似乎很是遺憾的嘆息了一聲,與苦瓜大師相繼離去,古松居士也已經前去品嘗他的素齋,只有陸小鳳和花滿樓還留在這裏。
木道人娓娓道來:“你們剛才可曾聽聞那一陣笛聲。”
花滿樓問道:“可是那一陣很是冷清毫無情感的笛聲。”
木道人忍不住笑道:“你這評價當真不錯,我真希望那吹笛人此刻就在這裏,也好看看他的臉色。”
陸小鳳忍不住問道:“那吹笛人是?”
木道人道:“是白雲城主。”
“葉孤城!”花滿樓訝道,“竟會是他,難怪難怪。”難怪會吹出如此冷清的曲子,那曲子,豈不就像傳中的白雲城主,冷清寂寥,空曠高遠,傲世孤标。
木道人說道:“葉孤城此生醉心于劍,除劍之外的大多事物都被他視為累贅,小鴻曾告訴我,葉孤城唯一會吹奏的曲子便是清心曲,是他幼時為哄他入睡而學。”
陸小鳳卻問道:“葉孤城與孤鴻,關系如此親近?”
木道人道:“他們本就是同胞兄弟。”
花滿樓沉默了好一陣,似乎在消化這個消息,才緩緩說了四個字,“聞所未聞!”
是的,葉孤城成名多年,葉孤鴻也行走江湖多年,也有人從姓名中猜測他們是否有什麽關系,但白雲葉家本就是一個百年大族,子弟衆多,衆人也只是懷疑他們大概是遠親罷了。
誰能想到,葉孤城的親生弟弟沒有跟随他學劍,而是拜了武當木道人為師,沉迷于釀酒?
木道人道:“白雲城孤懸海外,遠離江湖,本來便消息不暢,小鴻幼時,葉孤城尚未成名,自然無人注意到那裏,依葉孤鴻的性子,他也不會讓人随意傳遞他弟弟的消息。而等到葉孤城成名之後,小鴻便離開了白雲城,人們便也無從知起了。”他又說道,“至于小鴻不說,也是由原有的。”
他目光放遠,悠悠的嘆了一口氣,“白雲葉家時代習劍,小鴻更是幾乎一出生就跟劍綁在一起,十多年苦修,終有所成,那一天他終于創出一招屬于他自己的劍法,很是興奮,施展給他兄長看,他的兄長卻告訴他,他令他很失望,從今而後不允許他再拿劍,并讓他離開白雲城。”
“自從離開白雲城并放下劍的那一天起,他便不再談起葉孤城和白雲城。”
花滿樓也嘆了一口氣,他說道:“白雲城主實在是一個很嚴苛的兄長。”他突然很理解葉孤鴻不談論兄長和故鄉的原因,也想起了那一天在萬梅山莊前,葉孤鴻的悲傷。“便是老師教授弟子也沒有這般嚴苛的,何況血肉至親的兄長!“
“這不是嚴苛,而是冷酷。“陸小鳳冷冷道,他也久仰白雲城主大名,神往不已,今日所聞,卻讓他大為憤慨,他突然很為葉孤鴻感到悲傷,一種從心底開始蔓延的悲傷,抓住他整個心髒,他急切的想見到葉孤鴻,想輕聲的安慰他,撫慰他。
“你們在想什麽,你們是不是覺得葉孤城不近人情,太過嚴苛?”木道人接着說道。“這雖然是他的本性,但你們卻不能因此誤會他。”
“難道你們認為葉孤城不允許葉孤鴻用劍是因為的劍法學得不夠好?或許讓他離開白雲城是不疼愛自己的幼弟?你不應該輕視葉孤鴻的天賦,也不該不信任葉孤城的人品。小鴻拜我為師前,葉孤城曾與我深談過一次,他告訴我,他的幼弟天資聰慧,天賦過人,勤奮多思。葉孤城從不說妄語,也幾乎不曾誇獎過他人,所以他若是說聰慧,那一定比常人眼中的聰慧多得多,他若說勤奮,一定是常人眼中勤奮的好幾倍,那麽小鴻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孩子,葉孤城對他很滿意,充滿了期許。”
“難道是因為期許越大,失望越大,孤鴻那是畢竟還是個孩子。”花滿樓問道,這世上的确不缺這樣的父母親人。
“不,至少葉孤城從來不止把他看成一個孩子,在劍道之上,任何人都不能把他看成一個孩子。
葉孤城曾經告訴我,小鴻很小的時候便能與他談論很多事情,有一次他們談論劍道,葉孤城說他的劍道是劍即是我,要将自己煉成一柄無堅不摧的寶劍。
小鴻卻反問道:天分乾坤,地分陰陽,柔能克剛,再鋒利的寶劍也無法斬斷流水,三尺寶劍,也不過能護周身之地,若能以天地萬物為劍,而我禦之,則萬般武功皆為我所克,吾戰而勝之,不戰亦勝之.。”這聽起來多麽可怕,萬物皆可為劍,信手拈來,無跡可尋,那麽無論對手在哪裏,他都在你的劍下,無處遁形,那豈非無敵?
那年他不過四歲,這聽起來像孩子的幻想,但卻是前所未有的一條劍道。葉孤城更加嚴苛的教導他劍法,到小鴻十二歲那一年,葉孤城自覺教無可教,再教下去,只能讓小鴻變成第二個葉孤城,而他本不希望他走這一條路,他只好不許他再用劍,直到小鴻能找屬于他自己的路。
葉孤城之所以這樣對待小鴻,是因為小鴻實在是将他的劍學得太好,是因為他實在是太疼愛他這唯一幼弟,而不希望他像自己一樣冷清孤獨,走上一條孤寡之路。“
木道人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其實這些年來我很榮幸,葉孤城将小鴻交給我教導,是對我武功造詣的認可,也讓我有機會親手雕琢這塊美玉,可惜我空有虛名,卻幫不上他太多,所以我只好給他介紹了另外一個人,希望能給他一些啓示。”
“誰?”陸小鳳問。這世上竟有比葉孤城與木道人劍術造詣更高的人?
“你。”木道人肯定的說。
“我?”陸小鳳不免愕然道,“我只有兩根手指,哪裏懂劍?”
木道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在小鴻眼裏,萬物都是劍。”
陸小鳳沉默了,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又似乎更糊塗了。他突然問道:“孤鴻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些事情,他為什麽突然讓你告訴我這些事情,他原本是不是打算一直瞞着我?”瞞着我跟西門吹雪約戰?陸小鳳的心情有些沉重,因為他無論快樂悲傷都想與葉孤鴻分享,而葉孤鴻卻瞞着他,這樣的事,卻瞞着他!
木道人道:“這世上有什麽事能瞞得了你多久?與西門吹雪之戰,你終究會得到消息,他知道這會令你很為難,所以不能見你,只好讓我轉告。也轉告給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陸小鳳喃喃的問。
“是的。”木道人道,“西門吹雪的劍,世人見得多,研究的也多,但葉孤鴻的劍,只有我和葉孤城知道,如今多了你與花滿樓。”
“即便是世人都認為他不及西門吹雪,他也不肯占西門吹雪的便宜!”花滿樓到底是葉孤鴻的朋友,即使他向來溫和平靜,還是願意更多的為葉孤鴻着想。
木道人颔首道,“是的,這是葉孤鴻的驕傲,他本就值得這樣驕傲。”
“讓我将他的劍轉告給西門吹雪?”陸小鳳卻唯有苦笑,這對他而言是一個何其艱難的選擇!轉告西門吹雪,讓葉孤鴻去死,不轉告西門吹雪,讓西門吹雪去死!這念頭在他腦海裏沉浮,仿佛變成了一口大油鍋,将他的心反複煎熬,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20孤城與孤鴻
“那麽葉孤鴻究竟去哪裏呢?”花滿樓問道。
“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
“一種可能是葉孤城尚不知道小鴻與西門吹雪約戰之事,他此來只是因為小鴻取劍,小示懲戒,那小鴻此刻必定鴻飛冥冥,逃之夭夭,不等到與西門吹雪約定之時不會現身。另一種可能是葉孤城已經知道這件事,那麽依着他的性子,只怕會立刻将小鴻拎回白雲城,不關個一年半載絕不放他出來。”
暮色沉重,花滿樓與陸小鳳走在下山的小路上。
花滿樓不由問:“你不去找葉孤鴻嗎?”
陸小鳳嘆了一口氣,他愁眉苦臉的說道:“我只怕此時葉城主已經帶着孤鴻回白雲城去了,可我還沒有想好怎樣去見葉城主。”
花滿樓聞言也不由莞然,醜媳婦第一次見公婆,難免忐忑不安,何況還是要見白雲城主那樣的人物。而陸小鳳這樣灑脫的性子,也有這種時刻,難免叫人忍不住想笑。花滿樓還是問道:“你怎麽就能斷定是葉城主帶走了孤鴻?”
陸小鳳說道:“你覺得葉城主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花滿樓說道:“我原本覺得他是一個很冷酷的人,現在又覺得他是一個很溫柔的人。”能這樣對待自己幼弟的人,如何不冷酷,能這樣疼惜自己的幼弟的人,如何不溫柔。這并不矛盾。
“是的,”陸小鳳颔首道,“葉城主讓孤鴻離開白雲城,是希望他離開這一片狹小的空間,是看一看天地萬物,不讓他拿劍,是希望他放下心中那一柄劍,從而看到天地間千萬柄劍。”
“所以,他是否拿起手中那柄劍,其實并不那麽重要,葉城主也不會為了這件事專程來一趟。
他所來,必定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孤鴻與西門吹雪的約戰。“
陸小鳳想了許久,他突然擡起頭,目中神采熠熠,“我要去南海白雲城。”他緊握着拳頭。
花滿樓笑了,他輕聲說道:“我祝你一路順風。”
陸小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後話鋒一轉,問道:“說起來,你跟那位石秀雪姑娘,怎麽樣了啊。”
夕陽西下,寒鴉驚飛,青山如黛。夕陽更在青山外。
葉孤鴻緩緩走來,青衫在晚風中微動。不遠處的樹下有一個人,遠望去直覺氣質凜冽,眸如寒星,一身白衣勝雪,風神俊朗。
不是葉孤城是誰?
葉孤鴻一步步走到他身旁。只聽見笛聲戛然而止,葉孤城手中的玉笛已經不見,極快。
只餘一角衣袖微動。
他淡淡的說道:“你來得很慢。”
葉孤鴻摸摸鼻子,說道:“剛剛一直在想是趕緊溜走,還是過來見你,想得很糾結,所以就慢了。”
“溜走?”葉孤城冷哼一聲,“不錯,至少還知道害怕。”
葉孤鴻只好嘿嘿幹笑了兩聲不說話。
葉孤城的目光在他身上緩緩移動,最後落定在他身後的那柄劍上,他說道:“既然你的劍已經重新出匣,那就讓我來試一試你的劍。”
葉孤鴻微微一笑,擡頭直視他的兄長。
起先的不直視,是因為尊敬,現在的直視,也是因為尊敬。
對兄長的尊敬,對對手的尊敬!
他們都沒有拔劍,因為拔劍本也是學劍中的重要的一環,一個人無論他的劍有多快,如果他拔劍慢了,那麽他也注定失敗!
他們當然要比一比,誰拔劍更快!
風動,雲動,人已靜。
葉孤城已經收劍,他雖然沒有說話,但葉孤鴻已經從他眼中得到了自己想到的結果,葉孤鴻不由得很是高興,很是滿足,能夠讓葉孤城滿意,哪怕只是一個眼神的贊許,在他看來也彌足珍貴。
他忍不住說道:“這些年來,我總是聽木道人分說陰陽,解說有無,于是想,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那麽萬物歸一,一歸何處?”
葉孤城也情不自禁的說道:“一歸何處!”他當然知道,所謂的一,就是他的劍,就是他本身,也是他那獨一無二的最完美的劍法——天外飛仙!
那一招天外飛仙既是他的驕傲,也是他的桎梏!
“天外飛仙”成為了葉孤城無法突破的完美。
他一直在尋求一場戰争,一直在尋找一場突破,為此不惜離開白雲城,自堕紅塵!
葉孤鴻對此無能為力,他只能拼命的想,拼命的做,希望能給他一點幫助,一些啓示。
葉孤城沉吟片刻,問道:“那你的答案呢?”
葉孤鴻答道:“無中生有,有還是無。”
葉孤城問道:“無劍?無我?”
葉孤鴻道:“無劍,無招。”
葉孤城淡淡的看着他,才說道:“這只是你的答案。”
“是的,”葉孤鴻嘆了一口氣,有些沮喪的的說道:“我不是你,想不出你的答案。”
葉孤城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轉瞬即逝,他很快轉過臉去,望向遠山。
夕陽漸漸只剩下一點紅,兩個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兩個俊秀的人,兩柄古秀的劍。
葉孤城沉聲問道:“無招,怎能殺人!”
葉孤鴻道:“我的劍,本就不是殺人的劍。”
葉孤鴻道:“可你卻要去赴一場殺人的約會!”
葉孤鴻無話可說,他知道無論他說什麽,只要是在葉孤城心中已經有了定論的事情,就永遠不會改變。
他走過去,像一個溫順的孩子一樣低着頭,站在他兄長面前,輕輕的說:“你知道啦,是不是葉青酒告訴你的,賣主求榮的家夥。”
夕陽中,葉孤城的目中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伸手拂開他的額發,說道:“這件事,他做的很對。”
葉孤鴻有點不适應的僵了一瞬,才說道:“這件事,我能自己去解決嗎?”
葉孤城說道:“這件事,我來解決。”
他的語氣并不強烈,但誰都知道無法動搖。
“我已經不再是十二歲,不再是個孩子了,不再”葉孤鴻說道。
“我還是你兄長。”葉孤城沉聲道。
“這是我自己的事”
“你唯一的事,就是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
葉孤城望向自己手中的劍,目光悠遠,仿佛望向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他突然曼聲吟道:“月圓之夜,紫禁之巅,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葉孤鴻不由得臉色大變,心中亦是十分慌亂,這句話,這句話葉孤城怎麽會知道,這個世上除了他自己怎麽會有人知道這句話!
“如果注定有一戰,那也是我跟西門吹雪的事,” 葉孤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與你無關。”
“我還有事,你在這裏等我。”
“你去哪裏,”葉孤鴻慌亂之下連忙問。
“既然來了,怎能不去見一見陸小鳳。”葉孤城答道。
“我跟他的事我”葉孤鴻有些急了,他不知道葉孤城會對陸小鳳做什麽。
“你閉嘴,”葉孤城淡淡的道,“否則我絕不留手。”
轉眼間,白衣已杳。
21手指與衣裳
暮□臨,萬家燈火亮起,遠行人歸。
陸小鳳還沒有啓程去南海飛仙島。因為他若去飛仙島,不是去游玩,也不是去做客,必定要準備好見面禮,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當然,他有很多朋友很樂意為他這些事情,但他還是要花時間等待一下。這個時候,陸小鳳正和花滿樓在一品軒吃飯。陸小鳳特地選了二樓大堂當中的一張桌子,他要為自己踐行,随便壯壯膽。
酒樓裏本來很是喧鬧,可突然間就安靜下來了。
有一個人踩着樓梯,慢慢地走了上來。他的臉很白,既不是蒼白,也不是慘白,而是一種白玉般晶瑩澤潤的顏色。
他的眼睛并不是漆黑的,但卻亮得可怕,就像是兩顆寒星。他漆黑的頭發上,戴着頂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也潔白如雪。
他走得很慢,雖然只是一個人,走上來的時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宮廷,又像是天上的飛仙,降臨人間。
陸小鳳不認得這個人,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個人,但卻已猜出這個人是誰!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誰能不知道這個人!
誰能不知道白雲城主葉孤城!
“ 你就是陸小鳳?”那白衣人問他。
“ 正是,尊駕”陸小鳳突然有一點手足無措,他剛剛還在忐忑的考慮要怎樣去見葉孤城,結果他就出現在了他面前,話都有點不知道怎麽說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醜媳婦見公婆?
葉孤城的目光已忽然從他面上移開,道:“花滿樓?”
花滿樓的臉上微有驚訝,依然微笑颔首道:“尊駕是”
葉孤城道:“我聽說過你,你是葉孤鴻的朋友。”
他又看向陸小鳳。
葉孤城道:“你知道我是誰?”
陸小鳳點點頭,也沒有說話,其實他很想說他也是葉孤鴻的朋友,卻有點說不出口。
“很好,”葉孤城微笑道,“那你接我一招。”
陸小鳳立刻怔住了,“什麽!”
葉孤城沒有重複,他知道陸小鳳聽得很清楚。酒樓上又變得靜寂無聲,每個人都想走,卻又舍不得走。大家都知道就在這裏、就在這時,立刻就要有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開始。
花滿樓卻站起來,對酒樓衆人溫聲說道:“諸位朋友,刀劍無眼,煩請諸位暫避一避。”
葉孤城卻忽然道:“不必走!”
花滿樓道:“不必?”
葉孤城凝視着他,微笑道:“很快。”
的确很快。
手未動,劍光起!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燦爛和輝煌,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那已不僅是一柄劍,而是雷神的震怒,閃電的一擊!劍光一閃,消失。
忽然間,他整個人都已在劍氣籠罩下,一種可以令人連骨髓都冷透的劍氣。這一劍的鋒芒,竟似比西門吹雪的劍還可怕,世上幾乎已沒有人能抵擋這一劍。陸小鳳也不能抵擋,也根本不能抵擋。但就在這時,他的胸膛突然陷落了下去,就似已貼住了自己的背脊。這一劍本已算準了力量和部位,再也想不到他這個人竟突然變薄了。這種變化簡直令人無法思議。劍光刺到他面前時,力已将盡,因為這時他的胸膛本已該被刺穿,這一劍已不必再多用力氣。
真正的武林高手,對自己出手的每一分力量都算得恰到好處,絕不肯浪費一分力氣的,何況葉孤城本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永遠也想不到這一劍竟會刺空。
但這時,葉孤城那寒星一般的眼睛裏,霍的閃過複雜的笑意。他的劍居然沒有停,居然繼續往前一送!
可是,就在這間不容發的一剎那間,陸小鳳也已出手!他突然伸出了兩根手指一夾,竟赫然夾住劍鋒!沒有人能形容他這兩指一夾的巧妙和速度,若不是親眼看見的人,甚至根本就無法相信。
那一劍沒有停!
陸小鳳的靈犀指雖然巧妙快速,雖然夾住了這柄寶劍,卻止不住它的力道!
那一劍帶着陸小鳳的手向前沖去,直指左胸!
風聲一變!
花滿樓的臉色一變!
陸小鳳的臉已蒼白!
葉孤城突然回手,劍已入鞘。
冷冷劍鋒,只在陸小鳳衣襟上留下一個洞。
能從陸小鳳兩指間奪回劍鋒的人,他也是第一個。
葉孤城從不是一個喜歡廢話的人,所以他很直接的告訴陸小鳳。
“我會帶葉孤鴻回白雲城,他最近不會再出門。”
“可是孤鴻跟西門吹雪的戰約”方才一劍,陸小鳳背上已經落滿了冷汗,他親身證明了白雲城主的可怕,可他還是忍不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