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初六在鐵門外和程奶奶道謝,回頭看了眼那間亮着燈的屋子。
“爸,別喝了!”
一會沒看着就又喝成了這個樣子,彎腰收起父親腳邊東倒西歪的酒瓶,眉頭緊皺。
“夏初六,老子讓你燒的水你跑哪去了,去,倒杯水去。”
夏老大滿臉紅霞飛,一只手扶着那條跛腳,趾高氣揚的指揮着夏初六,粗重的呼吸聲讓屋內的酒精味更加濃郁。
夏初六面無表情的收拾完玻璃碎片,忍受着父親的發酒瘋。
夏老大是個苦命的人,父母死的早,從小吃百家飯長大,長得端正可右腳天生殘疾,鎮上沒有姑娘會多看她一眼,大概老天爺悲憫苦難人。
一個從外地過來游玩的姑娘鞋壞了,夏老大憑着一手修鞋的手藝給姑娘修好了那雙漂亮的高跟鞋。
就這樣,夏老大三十年的老樹開花了,鎮上找他修鞋的人幾乎都要拿這事兒把他鬧個臉紅。
瘌□□吃上了天鵝肉。
不成想這天鵝生下孩子沒多久就消失離開,男人們豔羨的夏老大彷佛成了一個笑話,大夢一場。
老實本分的男人開始酗酒,喝醉了就放出那個陌生暴戾的人格,對着夏初六罵罵咧咧,特別是随着年齡的增長,她頂着那張和她母親相似的臉。
夏老大見夏初六半天不動,酒勁愈發上來,“啪”的一下丢掉了手頭的筷子:“夏初六,連你也嫌棄老子是不是,想跟你媽一樣離開這個家是吧?滾,現在就滾。”
夏初六從不把夏老大喝醉後的話放在心上。
習以為常的把手上的熱水放在桌子上,收走剩餘的酒,一言不發的離開,任由夏老大一個人繼續在屋子裏大吼大叫。
男人的吼叫聲慢慢變成一條嗚咽的小河,不知流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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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六回到房間沖完涼,換上松垮垮的短袖短褲,從床底下掏出一個掉了漆色的鐵皮餅幹盒,從層層疊疊的紙張裏抽出一張泛黃的照片。
上面的女人像只優雅漂亮的天鵝。
照片是鎮上倒閉的照相館老板偶然翻到給她的,據說應該是那只白天鵝第一次來沐鎮路過進去拍的。
夏初六不敢将照片拿給夏老大,一個人偷偷藏起來,這個家裏,這是關于白天鵝唯一的物件,不是為了紀念,只是想着有一天能找到她。
抛去女兒的身份,站在道德的高點,去指責、控訴這個無情的女人。
收起照片,掏出衣服裏今天剩下的幾個鋼镚兒,用棍子撥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塑料瓶,把标記藏錢的破鞋子劃拉出來。
數了數,發現完全不夠她去市區找一趟人。
眼下根本不關心中考成績,怎麽搞錢成了夏初六這個暑假最緊急最重要的事情。
梁遇在客廳陪爺爺奶奶看《健康之路》,裏面的中醫分享着相關的養生知識。
外公戴着老花眼鏡不時點頭,表示專家說的有道理,明天開始要聽專家的,從新調整吃法才能活多活兩年。
外婆則笑着癟了癟嘴。
目光緩緩看過來:“遇遇,我看你晚上沒怎麽吃,要不要吃點外婆弄的炸魚幹,每次初六那孩子可愛吃了。”
“奶奶,那個女孩,夏初六,沒有爸爸媽媽做飯給她吃嗎?”
梁遇很好奇,好奇那個野孩子怎麽敢和男孩子打在一起,好奇那雙比星星還要亮的眼睛裏像是裝着許多故事。
夏初六像一朵從遠處飄來的雲,一朵形狀奇怪的雲。
外婆端着魚幹從廚房門簾後走出來,扯了下嘴角。
“初六可是個苦命孩子喲。”
梁遇盯着外婆的一張一合的嘴,在聽完夏初六的出身後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
“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現在苦不代表以後苦,我認為初六以後會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外公突然插話,注意力被婆孫兩人的話吸引。
“遇遇,你別看初六成天像個野孩子似的,孩子可聰明着,我聽學校裏的老師說,她預估的中考分數線不出意外能上榆市的重點中學呢。”
榆市一中?
梁遇本就心情複雜,得知夏初六竟然可以從這裏的小鎮初中考進榆市重點高中,同情難過的心情不由得添了幾分敬佩。
與此同時,對自己未知的中考成績又感到一絲擔憂,過段時間就出成績了,壓力像潮水湧來。
外公和外婆還在說着什麽。
只聽對面再次傳來酒瓶“砰砰”碎裂的聲音。
梁遇被吓了一跳,外公和外婆連忙出門去看情況。
不一會,穿着短衣短褲的夏初六頂着濕漉漉的頭發進來,沒有城裏女孩白皙嬌嫩的皮膚,可健康的小麥色膚色配上臉部線條流暢的輪廓,整個人散發着一種由內而外的生命力。
梁遇被那種生命力不由得吸引。
“哈喽,梁遇。”
夏初六知道梁遇是成奶奶的孫女後,态度不似白天那麽鋒利。
站在客廳,神色微窘迫的和她打招呼。
“這夏老大每次一喝多就不是個東西,砸吧,把家都砸了,不為孩子以後考慮,簡直太不像話了。”
“行了老頭子,初六在裏面呢,別讓孩子聽見。”
“聽見怎麽了,初六碰上這麽個不負責任的老子,真是造孽。”
外婆知道自家老頭子教了一輩子書,最見不得有資質的好苗子被耽誤,夏初六是他們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努力又孝順。
那一年,她崴腳了腳,粉碎性骨折,女兒在外地出差,女婿醫院走不開。
和這次一樣,厚厚的信封裏裝滿了紅色大鈔,可對于老人來說需要的只是一個陪伴。
夏初六就是那個陪伴在他們跟前,有時候會逗他們開心的孩子,老兩口在一定程度上拿夏初六當親孫子。
“初六啊,你爸爸今天實在醉的厲害,要不今天晚上你就在程奶奶家住,等你爸明天酒醒了,我好好說他。”
外公說完氣沖沖的回了房間,外婆則抱着枕頭和薄被子出來。
“遇遇,要不今天晚上你們兩個女孩子睡一間屋子?擠一下?”
“啊?”梁遇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說其他的,夏初六則站在旁邊大方的接過東西。
“程奶奶,實在不好意思打擾您跟王爺爺了。”然後目光落在梁遇那張因為不好意思微微粉紅的臉頰,聲音平靜無痕:“梁遇,你的房間在哪兒?”
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渾身上下難受的不行,腦袋昏沉的厲害,必須要好好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