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梁遇的房間幾乎什麽都是新的。
淡粉的空調被,和床單成套的蓬松枕頭,上面放着潔白幹淨的睡裙,連房間裏都散發着淡淡的擦臉油香味。
夏初六和程奶奶想的一樣,覺得兩個女孩子擠一擠睡一張床這沒什麽問題,可垂眸看了眼自己舊舊的短袖短褲,腳上趿着一雙快掉完色的塑料拖鞋。
對比起來,面前的梁遇像一朵嬌嫩的小百合,而她像極了路邊的狗尾巴草。
夏初六有些不好意思的翹了翹圓潤的腳趾,低聲說道:“那個,不好意思,剛才忘記問你介不介意了 ,這樣吧,晚上我打個地鋪,反正你家地板很幹淨。”
說完,夏初六又看了眼桌子上的報紙:“借用一下。”
嘩啦嘩啦,幾分鐘就把兩張報紙平整的鋪在地上,枕頭被子丢上去後就那麽睡了。
梁遇在旁邊看得有些發愣。
掃了眼那足夠三個人睡的床,想說其實可以睡床上的,夏初六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她沒有嫌棄的她的意思,像同學們背後說的,她性格慢熱,甚至有時候給人感覺木讷,可對于外界的評價,她都不在乎,只要世界上還有陽光,爸爸媽媽還愛着她,就足夠幸福了。
“夏初六,你睡床吧,地板很硬的。”
一道輕輕柔柔的聲音打破了安靜的空氣。
梁遇等待着對方的回應,可夏初六那毫無反應的背影和起伏勻淨的呼吸告訴她,人已經睡着了。
秒睡啊……
梁遇好像又在夏初六身上發現了一個神奇的地方,關掉房間刺眼的大燈,只開了一盞床頭的小臺燈,并特意調整臺燈的方向,盡可能不讓光線溜過去影響到熟睡中的人。
橙黃昏暗的光線中,梁遇換上睡衣,擡手熄滅了所有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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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彷佛一瞬黑暗,可窗外的星系依舊閃耀的挂在天空,月光一點點滲透進來,沐河汨汨流動,蟲鳴蛙叫,這是夏季夜晚專屬的白噪音。
夏初六并沒有睡着,在确認梁遇睡着之前,她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響。
在沐鎮,除了她那個抛夫棄子的媽,聽說還有一個女人也同樣家喻戶曉,那個從沐鎮走出去的優秀女大學生,王爺爺和程奶奶一輩子的驕傲。
名牌大學生,畢業後順利留在城裏,這對于那個年代的沐鎮女孩們簡直就是奮鬥的目标。
後來女人領着一個帥氣儒雅的男人回來,盡管結婚生子,可這些年聽說跟老公相敬如賓恩愛有加,鎮子上那些喜歡八卦的長舌婦們,想說王家的一丁點不好都找不到話柄。
梁遇是那對夫婦的孩子,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寶貝。
夏初六臉皮向來厚,什麽白眼和辱罵都能接受,也從來不理會所謂的社會階級,對于她來說,這世界上無非就只有兩種人——男人和女人。
可現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支配着她的大腦,不想和梁遇有過多的接觸,她不太喜歡溫室裏嬌嫩的鮮花,還不如路邊那些自由綻放的野花。
就這麽想了一會,困意來襲。
正當夏初六準備睡覺時,腹部猛地傳來一陣鈍痛。
“該死。”心裏忍不住罵道,今天黃毛那一腳是着實不輕,消炎止疼藥都管不到作用。
現在起來找水吃藥一定會驚醒梁遇,早知道還不如一開始就睡客廳呢。
眼下只好咬着牙,緊攥着被子,希望可以憑借強大的困意抵消腹部的這隐隐絞痛。
翌日。
外婆敲門來叫梁遇起床,早上七八點鐘的陽光就有些刺眼。
梁遇想起昨天晚上睡在地上的夏初六,蹭的一下坐起來,發現地板上空空如也,幹淨的一塵不染。
“外婆,夏初六呢?”梁遇揉了揉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找她。
“初六他爸酒醒了,她一大清早就回去了,你外公也一塊去對面了。”
梁遇眼眸明亮起來,收拾完正坐着喝外婆熬的小白粥,看見外公背着手走進來。
“對嘛,這才像個當爹的樣子嘛。”
梁遇沒有聽太細,只知道夏初六他爸早就不給人修鞋了,外公說這兩天碰巧有人介紹他去離沐鎮二十來裏的工地做雜活,難得有地方不嫌棄他的跛腳。
梁遇吃過早飯站在門前的榆樹下,打算碰到夏初六就輕松的打個招呼,順便問問她,問什麽呢?梁遇也不清楚,問她昨晚睡了一整晚地板,會不會不舒服。
忽然,對面鐵門傳來響動,連忙把目光移開,順手就扯下一片翠綠的樹葉絞弄在白皙的指尖。
夏初六穿着和昨天一樣寬大的襯衫,戴着一頂紅色遮陽帽,鮮紅的布料并沒有将她的膚色襯得紅潤,反而對比起來有些許蒼白。
發現她壓根沒朝自己這邊看。
随着視線移動,梁遇看到了那頂帽子後腦勺上的幾個粗白大字——騰輝旅行社。
夏初六穿過沐河上的小橋,去了新街那邊,眼下正是暑假,今天要多找幾個些需要幫助或者跑腿的外地游客,把昨天的損失補回來。
天氣炎熱,走了幾圈才碰到一個需要帶路的人,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地背包客,夏初六目前的詞彙量雖然不多,但簡單的單詞連筆帶畫還是搞定了“客戶”。
老外本身就有小費觀念,夏初六第一單生意就賺到了五塊錢。
興奮的打開腰包,可把手伸進去後摸到了什麽,掏出來一看,是一張舊舊的五十元綠色大鈔,包裏還有一張皺巴巴的紙條。
“夏初六,老子不在家的這兩天別把自己餓死,沒事別往外跑,中暑了沒人管你。”
是夏老大出門前偷偷塞進去的。
太陽真夠曬的,夏初六捏着紙條和錢,一時間發現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了,靜靜站了那麽兩秒鐘便統統塞回腰包。
她跟夏老大幾乎很少交流,可他們似乎又都知道,彼此是這個世界上最明白對方的人。
前面來了一波游客,夏初六立刻收斂情緒,眉眼松弛的走過去,可腹部突如其來的一陣疼痛讓她原地止步。
夏初六捂着肚子看着那群人從眼前走過去,聽說學校裏有男生打架破了內髒的事情,她的腦門立刻出了一層細汗,整個人止不住的往地上墜去。
止疼藥和消炎藥出門忘帶了,眼下她只能扶着牆邊一點點朝最近的藥店移動。
忽熱,視線內出現一雙雪白的帆布鞋和一雙纖細的漂亮的腳踝。
一道細柔的聲音吹進耳朵。
“夏初六,你怎麽了?”
擡眸,對上梁遇那雙亮汪汪的大眼睛,女孩一襲白色連衣裙,烏黑的長發編了起來垂在肩膀上。
夏初六從來不相信中國的鬼/怪和西方神話故事,但多年後回想起來,世界上如果真的有小天使的話,梁遇就是。
“我沒事,可能就是吃壞肚子了。”她聲色淡淡的回答。
梁遇見狀連忙扶着她在旁邊的小賣部外凳子上坐下,然後進去快速買了一瓶水出來。
“你肯定是昨晚受涼了。”
“我沒有你們城裏的大小姐嬌氣,去那邊藥店買點藥就好了。”臉色較之前又蒼白了不少。
說完,夏初六忍着不适站起來,而梁遇則很快發現。
夏初六灰色的褲子後暈開了一朵濕紅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