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紅無常 (5)
執念酒……可以化解孟婆湯的東西。
那天他問孟婆有多少人喝過這酒, 孟婆告訴他, 執念酒威力不容小觑,失而複得的記憶常常令人神思混亂, 她一向是不給人喝的。但她知道的喝過這酒的有三個人,其中一個是波旬, 一個是閻魔羅阇, 還有一個不可說。不過三年前她的執念酒似乎有減少,她懷疑有被人竊取了幾口, 為此她還懲罰了幾個看守不力的孟娘子。
看來庫瑪摩羅八成喝了那酒, 而且應該只喝了一口。
那天孟婆臨走前,将一朵曼珠沙華送給他, 對他微微一笑,告訴他之所以讓他知道執念酒, 是因為他既然尋得回那些原本應該“找不到”的天庭法寶,那麽說不定也能找到那幾口執念酒的下落。孟婆的笑容頗有深意, 輕輕按了按他的手,便轉身散化成一團彼岸花的花瓣,随風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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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兩個月過去了, 被韓子通傳喚那天,他正在和加亞摩羅等幾個青無常在孟家酒樓喝酒吃飯, 手裏握着酒杯,漫不經心地聽着幾個同僚抱怨各自的紅無常。
“你說說那些紅無常, 每天神神叨叨的,我現在做夢了都不敢跟我們家那位說, 怕他又開始分析我是不是有什麽壓抑的負面情緒。”
“可不是,什麽都得聽她的,一有不随心的就開始對我用魅術,有時候還趁我睡着了用,簡直防不勝防。”
“有時候是挺煩的,不過那什麽的時候用一用共情術,倒是真的很刺激啊!”
“哈哈哈哈,你也終于試了?”
“當然了!原本我對這事兒都開始覺得膩歪了,畢竟都是跟同一個人……現在簡直是重燃熱情!”
加亞摩羅的一只眼睛扭向愆那的方向,大大咧咧地問,“你怎麽這麽蔫兒啊?我聽說要給你新選一個紅無常了?”
他這樣一說,其他幾個青無常的立刻都精神了,七嘴八舌地八卦起來。
“守了這麽多年寡終于要開葷啦?”
“你想要個什麽鬼當你的紅無常?還是尋香鬼?我覺得羅剎鬼也不錯啊。”
“想要雄鬼還是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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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愆那肯定是想要雄鬼啊,你見他對哪個雌鬼有過興趣?”
愆那被他們吵得頭疼,開始後悔答應今天和他們幾個出來了。原本以為出來逛逛比悶在屋子裏喝酒要好,可是現在看這些狐朋狗友的八卦嘴臉卻恨不得踏上斬業劍就沖回家去。
然而調笑聲忽然一頓,剛才還笑呵呵的青無常們忽然緊張起來,雖然沒有什麽大動作,但舒緩的神情全都戴上了一層戒備,望着愆那身後某處。
愆那轉過身去,便看到兩個身形高出愆那一頭還多的巨人走進來,雖然那魁梧偉岸的身體是人形,但一個巨人長着漆黑的馬頭,一雙眼睛看不出虹膜,只有一片冒着熒光的血紅。而另一個巨人則長着公牛的頭顱,只是那牛首上肌肉虬結,盡顯兇相。
這些牛頭馬面平日裏主要是勾引畜生道衆生的命魂的,不過由于他們戰力兇悍,也有相當一部分供酆都四大司當差役差遣。他們作威作福慣了,最看不起青紅無常這些惡鬼,時而找些麻煩用降魔令來“處罰”路上遇到的青紅無常。
牛頭馬面徑直走到他們這一桌青無常面前,無視了跑過來招呼的另一個當小二的馬面。幾個膽子大的青無常已經站了起來,故意挺直了腰板,令自己顯得更加高大,意圖在氣勢上不要輸給那兩個比尋常的牛頭馬面還要高大的鬼差。
然而那兩個鬼差卻直接對還坐着的愆那說,“韓判官要見你,馬上去罰惡司報道。”
愆那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站起身沖其他幾個青無常擺了擺手,“改天再約吧。”便轉身率先出了門。那牛頭馬面馬上跟上,就像怕愆那要跑了一樣,一副押着犯人的架勢。
罰惡司慮務堂,從牆壁地面到天花板都是用某種黑色的晶體砌就,兩側幾根立柱上都雕刻着青面獠牙的鬼臉,張開的血盆大口中點着燈燭。一進門便能聞到一股子陳檀木的濃重氣味,壓抑而沉重的氛圍立時濃厚起來。
此時堂中沒有什麽人,兩側廊柱間擺放的那些堆滿公文卷宗的桌子後的醉意都是空着的。只有最前方那張最大也最高的青玉案前有一仙埋頭書寫。那位地仙身形跟普通人類男性大小相仿,面容雖然嚴肅陰沉,卻帶着幾分書卷氣,唇上留着一條修剪整齊的短須。他身上和所有仙人一樣散發着一層淡淡的聖光,身上的玄黑官服穿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頭上戴着黑紗仙官帽。
這便是罰惡司判官韓子通,掌管着所有的青紅無常。
聽到腳步聲,韓子通這才擡起頭看了愆那一眼,也沒什麽表示。
愆那用手将斬業劍拔出,單膝跪下,将劍放到地面上,眼睛向下看着前方大約四五步遠的地面,表現出臣服的姿态。這是所有青紅無常在觐見仙官時都要表現出的姿态。
韓子通又繼續寫了一陣,才放下筆,有些疲憊一般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回來多久了?”
愆那答,“兩個月了。”
“你也已經好幾百年沒有休息過了,這一次可有好好休息?”
“嗯……”
韓子通看了他一陣,換了個坐姿道,“我也就長話短說。你短時間內只能留在酆都,在那人類徒弟死前你也別想着再見他了。你千不該萬不該,不應将希瓦摩羅的法寶給他,也不應該擅自教給他紅無常的法術。這件事原本是極嚴重的違規行為,但我給你壓下來了,若是讓陰律司的崔判官知道,你只怕逃不掉下炮烙的刑罰了。”
“我知道。”
韓子通換了個語氣,語重心長道,“我就是太縱容你了。崔判官早就看你不順眼,你也給我省點心,別再惹是生非。不該你管的事不要插手,該你管的也點到即止。別老想着搞個大事,你一個小小青無常,成天瞎折騰什麽?”
“是。”
看他态度倒是還算好,韓子通原本心裏頭的氣也稍稍平息。當初希瓦摩羅死得慘烈,他對這個青鱗鬼也是十分同情,否則也不會縱容他這麽久。
“今天叫你來,是給你安排接下來一段時間的事務。你現在不能去人間了,就留在罰惡司幫我處理一些公文雜事。等明年年初的時候會舉行一次青紅無常的初選,到時候就由你負責這件事。”
愆那心中一驚,擡起頭來,“我?”
“嗯,歷次選青紅無常候補,大都是由黑白無常負責的。這一次我想改一改。你們青紅無常應該更了解你們需要什麽樣的同伴吧,尤其是你,這一次即将選出的紅無常中,有一個就是配給你的。”
愆那皺眉,“是只有我負責麽?還是說還有別人?”
“當然不能只有一個負責人。我會派人協助你。而且你只是負責前幾道試煉。最後一道依然和從前一樣,是由我來決定的。”
一聽到派人協助,愆那就知道他這個所謂的負責人的身份只是一個安撫他的手段,并沒有多少實權。到時候派幾個黑白無常來把他架空,根本就和以前沒多少區別。
他嘲弄一笑,還是低頭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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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的時間對于鬼來說,如彈指一揮般迅速。
這一年來,愆那表現得十分老實。每天跟在韓子通身邊,或是往返于蓄鬼池,核實那些海捕文書上的惡鬼名字和外貌是否和赤子裏的鬼相同。工作枯燥繁瑣,他卻一句怨言也沒有,如機關驅動的木偶一般工作着。一年來他很少和罰惡司的其他書吏差役往來,畢竟他在一群地仙中也沒什麽說話的份,仙也不屑于和他這個惡鬼打交道。少有的幾個和他一樣的臨時調來的青紅無常也覺得他性子太陰沉,不大願意和他說話。
雖然是他自己選擇這份孤獨,但每天一個人吃飯的時候,還是會想起顏非。
也不知道那孩子如何了。
有一次他幾乎已經去等活地獄悄悄雇傭一只慶忌,想辦法往凡間送個信。但最後他還是忍住了。
不能再把顏非拖進這灘泥淖中。
不過有了這份差事,倒是方便他進出酆都的葬文司,在裏面查探任何關于六欲本相經的消息。畢竟他和阿鼻地獄的阿黎多王子還有未完成的約定。進出的多了,倒是和裏面一個名叫青瞳小地仙混熟了。那小地仙原是夜枭精得道,才位列仙班不久,結果被發配到夜摩天就算了,還被派來管這根墳墓一樣陰暗安靜沒人往來的地方。具青瞳說,十天半個月也難得有人來這葬文司看書,畢竟酆都裏要麽是五大三粗兇神惡煞的陰差,要麽是青紅無常那樣連字都不認幾個的惡鬼,那些漂亮的孟娘子們也很少過來,他都快被悶死了。
大約也真是悶得急了,才會連愆那這種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騷鬼都拉着說個不停。甚至連愆那完全沒有在聽他說話都沒有注意。
又過了一個地藏祭,便是甄選新的青紅無常的時候了。愆那已經讓幾個慶忌将消息散發到八大根本地獄之中,任何願意以自身命魂為代價換取離開地獄的機會的惡鬼都可以前來錄上名字。短短一個月已經錄上了數以千計的名字。
愆那正一個人在慮務堂統計鬼數,忽然門開了。愆那本以為是其他的書吏進來了,卻沒想到來的是謝雨城的黑無常——範章。
愆那挑眉,雖未說話,可表情明明确确寫着”你怎麽會在罰惡司?”
那範章也是一臉的不耐煩,似乎很不想見到他一樣,黑着一張臉用生硬的語氣說,“韓判官令我協助你選新的青紅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