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鼻地獄 (13)
地藏王祭大概是地獄中最盛大的節日, 相當于人間的過年。六道之中的衆生都知道地藏王菩薩曾發下宏大誓願, 要渡盡地獄中一切受苦的衆生,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可是愆那卻總覺得有些諷刺, 他已經在地獄生活了這麽久,八大地獄都去過了, 卻一次也沒有見過什麽地藏王菩薩, 他周圍的所有鬼也沒有任何一個見過這傳說中的救贖。就算是那些他認識的年紀足有上萬年的長老鬼,也沒有見過。
如果真的要渡盡地獄衆生, 這一萬年他到哪去了?這麽久的時間裏, 愆那所知的唯一一個真的試圖拯救地獄的,竟然是波旬。
不過無所謂, 只怕這位地藏王菩薩也就如人類相信天庭那些冷清冷心的神仙會關照他們的生計一般,只是個虛無的念想, 是個在無盡的生存掙紮中為數不多的慶祝和快樂的理由。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恐怕都是一廂情願。
阿奢尼王帶領衆貴族行祭祀大典的時候, 照例赦免了一百多個囚徒的死罪,只是把他們貶為奴隸,烙上奴印, 戴上荊冠。這恐怕也是地獄中為數不多的節日裏唯一一個不用殺戮犧牲的方法來祭祀的,非常不符合地獄的習俗風格。不少有點小錢的鬼也會跟風在這一天買點平時用來當飯吃的蟲子放放生, 總覺得這樣好像就可以抵消他們幾天前去另外一個鬼國搶劫殺人的罪過,下一輩子就可以投生成人了一樣。
祭祀大典過後, 衆宮廷貴族們便魚貫湧入無間王宮中最堂皇奢華的極樂殿。歷來宮裏有盛大的晚宴都是在此地。從天然的黑山中開鑿出的巨大空間,穹頂上用許多罕見的發光植物拼成的瑰麗而詭異的複雜花紋, 兩排似乎是天然而生的縱貫天地的視肉巨柱被雕刻成了幾個身姿婀娜的夜叉女,身上垂下不少的绫羅綢緞,僞裝的簡直如天庭的仙女一般。長長的幾排筵席如長卷般鋪開,桌面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有切成精致薄片的新鮮鬼腦,剛剛蒸出來的糜蟲羹,腌了足足一年的酸眼珠,冒着濃濃香氣的紅燒五髒,甚至還有極為罕見的地獄蔬菜水果。酒也是一大壇一大壇地堆在大殿兩側,有一些穿着輕薄的人形宮奴拿着一只只金玉酒壺在席間穿梭倒酒。
盛裝的貴族們在枯燥無聊的祭祀大典中被困了幾個時辰,此刻當然是撒開了歡兒般地吃喝調笑,有那膽子大的直接拉過身旁倒酒的奴隸便開始淫|樂起來。筵席才開始不一會兒便已經是一片靡靡狂亂之景。羅辛一直就不喜歡這些六只手的摩耶鬼,雖然據說他們有修羅道的血統所以神通力在衆鬼之中是最強的,但他們太愛享樂,簡直當自己是天人一般紙醉金迷。地獄中的人若是不時刻保持警覺,早晚會死的很慘。
他一轉頭,就看見伽岚王子穿着一身摩耶鬼風格的華麗服裝,他彎曲的角上纏繞着繁複的金銀鏈子,手臂上也戴上了厚重的臂環,若不是那身青色皮膚鱗片和兩條手臂,只怕要以為他真的是個摩耶鬼了。此時伽岚正笑得明朗而單純,那雙澄黃雙眼中滿滿的都是對身旁那個高大的三殿下的傾慕,而那三殿下也極為明了自己在那年輕人心中的地位,笑容是那麽的恰到好處收放自如,将一杯酒湊到伽岚唇邊,讓伽岚就那樣就着他的手喝下去,仿佛他的一只寵物一樣。
羅辛皺起眉頭,心中升起濃濃的不快。他是看着伽岚和缪亞長大的,如今缪亞公主看上去并不開心地坐在大殿下身邊,看上去有些像個偶人,而伽岚又被這個明顯居心叵測的摩耶鬼王子魅惑。難道為了讓青蓮地獄獲得更多資源,就一定要靠犧牲他們兩個麽?
靠着這種方法換來的生存,有什麽榮耀可言?簡直是龌龊透了……
可是他又能說什麽,他不過是個空有一身蠻力的武夫。他見過伽如那王在沒有他鬼在場時露出的那種混雜着茫然和惶恐的表情,好像整個青蓮地獄的西邊已經寒冷到連一只蟲也無法生存的地步了。如果不靠與阿鼻地獄通商來換得更多食物,大部分的青鱗鬼都會在一百年內被餓死。
他嘆息着,一口飲下杯中那酸辣的泛着血腥味道的酒液。
卻在此時,大殿上空響起鼓點鮮明的神秘樂聲。大殿兩旁的樂官們撥弄着手裏的絲弦、吹奏着骨笛長管、敲打着鬼皮鼓和銅簧鐘,吊詭卻又凄豔澎湃的曲子漸漸爬高,吸引了所有鬼的注意。在這樂聲中,從各個巨柱之後轉出數名身着輕薄衣衫的舞者。這些舞者雌雄莫辯,但都是纖細的人形體态,用珠簾遮住口鼻,扭動的腰肢上鈴铛随着步伐有節律地叮鈴作響。
而這群舞者中,當中那個最為醒目的穿紅衣的美人,羅辛一眼就認了出來,并且毫無懸念地把口裏的酒都噴了出去。
只見那紅衣人明顯是個尋香鬼,白皙的皮膚散着一層淡淡的幽光,他的步伐輕盈靈動宛如沒有重量,線條優美的腰部似是漫不經心地搖擺卻無限性感,他的手上拿着象征閻蜜的黑色曼陀羅如一只黑蝶随着他柔中帶剛的動作翻飛不斷,他的黑發在旋轉間化作一片飄散的輕煙。而最美的還是那雙顧盼生魅的深邃雙眼,旋轉間每一個被他的眼神掃到的貴族都看呆了,手中的酒杯也掉落在地上。
他明明是個雄鬼,卻仿佛就是那聖潔中透着一股邪惡引誘的上古女神閻蜜。傳說中說她因為愛慕自己的義兄——酆都之主閻魔羅阇而企圖引誘他,卻被後者以有違倫常拒絕,但她還是不管不顧繼續着自己禁忌的癡纏。
大殿上所有鬼,甚至包括那高坐在王座上左擁右抱的魁梧王者——阿奢尼王都看呆了,他甚至推開了懷裏的美女,整個身體向前傾着,幾乎要流下口水來。那二殿下也看得一臉呆像,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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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殿裏唯一沒有被魅惑的羅辛一邊狼狽地用手背擦嘴一邊在心裏頭暗道,沒想到乾達這小子勾引起人來還真的是天下一絕啊……
這一段是閻蜜無憂無慮地在天庭的花園中游玩的情形,接下來便是閻魔羅阇出場了。
只見穹頂上方的陰影裏忽然散下幾條鎖鏈,數個手持骨刀的高挑身影驟然從陰影中扶着鎖鏈飄飛而下。他們臉上都帶着半只遮住右眼的骨質面具,身上的衣衫依舊華麗,不過比“閻蜜”們的衣服要陽剛利落。落地的瞬間他們便舞起手中長刀,那森冷的白色刀光在空中輪舞,宛如一朵朵盛放的荼蘼花。這些閻魔羅阇的扮演者們明顯要更加高大,只不過由于大都仍舊是性|奴所以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只除了當中那一個穿藍衣的羅剎鬼。
那羅剎鬼與其他的所有舞者都不同,他有着不輸三殿下的高大身材,肩膀寬闊,肌肉紋理清楚,平坦的腹部明顯的六塊肌肉,窄細的腰身柔韌地随着動作彎折,火紅的發編成長辮用金色飾物束起,線條深邃冷峻的面容上一只和發色同樣火紅的眼睛卻閃爍着一簇銳利的鋒芒。他的刀式洶湧霸道,勁氣逼人。他的陽剛與那紅衣尋香鬼的魅惑截然相反,卻同樣有着一種令人着魔的吸引力。
羅辛勾起嘴角,暗道這打扮果然很适合愆那嘛。
閻蜜們此刻也都有了動作,如靈蛇一般纏向他們的“愛人”。那紅衣尋香鬼圍繞着藍衣羅剎鬼跳着最為誘惑的舞步,眼睛中彌漫着的竟是以假亂真的意亂情迷。而那藍衣羅剎鬼則數次欲要脫出舞伴的纏繞,卻又似乎難以抗拒對方的魅力一般。兩個人時而分開,時而相貼,似在争鬥又似在調情。那骨刀飛揚間擦着那尋香鬼細膩的皮膚劃過,刀風帶起那輕盈的衣擺,另兩條修長筆直的腿隐約可見,看得人眼睛發直。這一剛一柔兩人默契到渾然一體的配合,另所有鬼都覺得身上發熱,血脈贲張。
愆那一邊旋轉着身體舞着,細長的眼睛一邊快速地掃過大殿中的每一個視線可及的面孔。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庫瑪摩羅的蹤影。
不過他那隐藏在皮膚之下的鱗片卻有中微妙的戰栗感,令他覺得他似乎離他的目标很近了。
會不會庫瑪摩羅也用了變形丹?還是說她藏在這宮殿裏的某些地方?
忽然乾達緊緊貼過來,極為撩撥的動作引來一片嘩然的口哨聲。愆那這才不得不收回尋找的視線,微微皺眉瞪了一眼對他笑得十分燦爛的乾達。愆那心中罵道,這小子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添亂的啊……
此時他們已經跳到了閻魔羅阇在閻蜜不斷的引誘下一點點淪陷的段落,是最為火辣撩人的段落,整個舞也達到高潮。其撩撥程度另有些定力差點的鬼某些地方已經有了可疑的生理反應。說實話,就連愆那自己對着乾達那種種誘人到極致的挑逗姿态也有些臉紅心跳,幾次想要轉開視線都被那家夥硬生生把臉給撥了回來。在人間哪裏有這麽露骨撩人的舞,愆那畢竟在人間呆的太久了,有些不适應……
“你給我差不多得了!”愆那低低地罵道。
乾達卻輕笑一聲,并不理會,還順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舞蹈的最後一個動作是閻蜜向後一倒,姿态優美地被閻魔羅阇接住,然後兩人做出接吻前一霎那的動作。兩人四目相對,呼吸粗重,恍然四周的那些嘈雜的觀衆都消失了。兩個人有這麽默契的共舞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有一種水乳交融的完整感,一種比最極致的做|愛還要通透的滿足。
就是在這裏,電光火石之間乾達真的突然擡頭親了愆那一下。
愆那有種想要一撒手把乾達直接扔到地上的沖動。
剛剛站直身體,便見那阿奢尼王大笑着拍起一了兩雙手,用華麗的辭藻誇贊了衆人一番,并且很露骨地盯着乾達看,沖他招收讓他到自己身邊來。愆那皺眉,立馬就想把乾達拉到身後,但是乾達卻沖他安撫一笑,“放心,我知道怎麽應付他,順便打聽點東西。”
正說着,貴族們便宛如撲向獵物的蒼鷹一樣沖上來哄搶這些舞者,拉扯間愆那一不小心便脫了手,乾達沖他眨了一下右眼便往王座走去。
愆那正焦急,卻覺得兩只手忽然同時被人抓住了。他往左一看不意外地是羅辛,往右一看,卻竟然是那之前見過一面的三殿下。
愆那傻了眼,羅辛也傻了眼。
羅辛本來是想着趕緊把愆那’解救’出來,然後趁機笑話他一番就完了,萬萬沒想到三殿下竟然會對他産生興趣……
看三殿下以前選奴隸的品味……好像不好愆那這一口啊?!
然而兩只手的當然搶不過六只手的,更何況對方還是最受阿奢尼王喜愛的兒子。當三殿下露出一個彬彬有禮卻帶着一絲傲慢的笑容問,“羅辛,你上次說得沒錯,果然是野一點的比較有意思。借我玩一玩,不行嗎?”
“呃……”羅辛正想着找什麽理由才好,卻見愆那對他使了個眼色。
咦?難道愆那想要從三殿下這兒打探點什麽?
可問題是三殿下是出了名的狡猾,搞不好不但打探不到,還會暴露身份啊?!
眼見羅辛猶豫不決,三殿下微微挑起那斜飛入鬓的漂亮眉毛,“怎麽?這奴隸竟然這麽特別,讓你如此舍不得?”
知道自己如果再表現得太過就真的會引起懷疑了,羅辛只好猶豫着松了手,“殿下……我這個奴隸比較……暴躁……您悠着點。”
三殿下大笑着,将繃着臉的愆那拉到他身邊。另外一只手摟住愆那的腰,“這麽刺激?那我可真是迫不及待了。”
愆那強忍着一個過肩摔将旁邊的摩耶鬼扔出去的沖動,被摟着轉過身往接近王座的筵席走來,立時感覺到一道殺人般的視線。他一擡頭就見乾達用非常專業的風塵姿勢一邊靠在阿奢尼王身上往那可憐的老國王嘴裏灌酒,一邊瞪起一雙眼睛盯着三殿下摟着愆那那只手。
愆那無奈地沖他回了個眼神,意思是:我能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