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阿鼻地獄 (14)
愆那被那三殿下一拉便跌坐下來, 一擡頭卻見臨席坐着的竟然是一年前同行過的伽岚王子, 頓時就有些心虛。那伽岚王子似乎并未認出他,大約只是覺得有些面熟, 便露出幾分困惑之情。然而還不等他開口發問,羅辛忽然不知從哪鑽出來, 随便找了個借口便将他拉走了。
愆那僵着臉, 感覺那三殿下的兩只手在他的腰臀部位反複摩挲,用盡全力才壓下用手心隐藏起來的嘴把那只手給咬下來的沖動。三殿下微微眯起深藍色的眼睛, 湊到他耳邊在他耳廓上舔了一下, 耳語時舌尖輕輕敲擊出的脆音和從喉嚨深處彌漫出的低吟相互配合着撩撥着耳道深處的鼓膜,“不給我倒酒嗎?”
愆那于是連身體也開始發僵了。他努力想要顯得自然, 便伸手去拿那金色的酒壺,往三殿下另外一只手舉着的杯子裏倒入猩紅的酒液。三殿下一飲而盡, 如血一般的酒從唇角流下。愆那趁機往阿奢尼王那邊瞥了一眼,卻見乾達一邊撚起一顆鹽眼珠喂給那高大的斷罪國之王, 一邊趴在王的耳邊低聲細語着什麽,眼睛卻一直往他這邊看。愆那看着阿奢尼王那三只摟着乾達的手,其中有一只還在不停摩挲着乾達的大腿, 一股子火氣便在心中熊熊燃燒,恨不得沖上去一劍将那手剁下來。
“怎麽一臉想要殺人的表情?”突如其來的調笑聲在耳邊響起, 愆那毫無防備下身體打了個冷戰,引得三殿下一陣輕笑。那魔魅的深藍色眼睛往高處望了一眼, 了然地哦了一聲,“難道你跟你的舞伴是情人?”
“……不是……”
“怎麽可能不是?他都瞪了我好幾眼了。”
“……你看錯了。”
三殿下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奴隸說話倒是大膽。看你剛才的刀法,雖然說是舞蹈,被你使出來倒是流星飒沓一般。我猜你以前也是個戰士吧?像你這樣的沒有成為鬥奴,偏偏成了性|奴,只怕心中也很屈辱吧?”
他越說離愆那的嘴唇越近,竟像是要親他的樣子。愆那便向後仰着脖子,敵進一寸,他退一寸,最後整個人幾乎仰過去了,終于避無可避眼看着要親上的時候,忽然聽到高處一陣驚呼。兩人同時擡頭向上望過去,原來是乾達“不小心”把一壺酒都撒到阿奢尼王身上了,明明是在手忙腳亂地擦拭道歉,卻還有時間警告一般地往愆那這兒瞥了一眼。
衆人都道這奴隸這回是完了,畢竟阿奢尼王平日裏脾氣也很暴躁。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阿奢尼王不僅不生氣,反而還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間似乎已經帶上了幾分醉意。三王子看着,心中暗暗奇怪,今天父王也沒有喝多少酒,平日裏可以狂飲三天三夜不停的父王怎麽今天醉得這樣快?
不過被這樣一攪合,愆那總算逃過一劫,想着不能坐以待斃,便主動拿起筷子往三殿下的盤子裏夾了一塊肥膩冒油的肉,清了清喉嚨道,“我從前是合衆地獄的戰士,我們那兒從來沒見過這麽肥美的肉,就算是殺了別的部落的鬼或是奴隸,炖出來的肉也是幹巴巴的,沒多少油脂。”
三殿下用一只右手托着腮,第二只右手夾起那肉塊放到嘴裏,第三只手又倒了一杯酒,笑着說道,“我阿鼻地獄幅員遼闊物産豐富,近年來吃鬼的情況都很少了,有飼養足夠的糜蟲構獸,所以你們這些奴隸也不用擔心被吃掉了。”
“可是我記得一百年前的阿鼻地獄,還是焦熱枯竭,連一棵草都長不出來的地步。”
三殿下哼笑一聲,微微歪着頭道,“你好奇心還挺重?”
愆那做惶恐狀,“奴下不敢!”
“行了,我今天心情好。不過你以後若是想活得長,還是少說話的好。”三殿下說着,嘴角輕輕一勾,笑容帶着幾分莫測,“我們當然不是無緣無故變好的。有些事如果只靠着等,最後就變成了等死。想要過得好,當然要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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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天災也沒有什麽能改變的啊?比如我去過的青蓮地獄,近些年越來越冷,有些地方已經被冰川覆蓋,所有魚蟲都被凍在裏面,用火都燒不化的堅硬鹽冰,什麽也沒辦法生存。現在整個北面都已經被覆蓋了,要不了多久恐怕就會……”
“所以你沒看見我大哥的新媳婦麽,那就是青蓮地獄的公主,被送來跟我們換資源的。”三殿下的一只手悄無聲息地探到愆那的幹幔之內,暧昧地撫摸着愆那的大腿。愆那感覺自己背後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身體又開始發僵了,但又不能推開,“他們青蓮地獄的人就是太蠢了,就算想要換資源,僅僅靠着聯姻和那些冰淩花之類的小玩意兒又能換多久。我們又不是開善堂的,等到利用價值沒了,自然就會被一腳踢開。”
愆那看着遠處那悶悶不樂的缪亞公主,初見時眼中的靈動已經湮滅了,只是入一個偶人一般沉默憂郁地坐着。三殿下的話另他心中隐隐作痛,她被當成禮物送了來,卻不知道阿鼻地獄根本就沒有把青蓮地獄當成盟友。地獄裏原本就沒有穩定的盟友。她的犧牲也便白費了。
那摸着他大腿的手一點點往內側挪移,愆那死死地攥起拳頭,卻聽三殿下輕輕說,“若是想活,總得用點非常手段,而不是等待着別人的施舍。”
愆那忍耐着,低聲重複着,“非常……手段?”
“你一個奴隸,問這麽多又有什麽用?不如想想,今晚怎麽伺候我?”三殿下說着,那手愈發不老實,幾乎要碰到私密部位了。愆那忍無可忍,終于一下子抓住了那只不斷冒進的手。
此時就聽三殿下在他耳邊輕笑一聲,“怎麽?終于忍不了了?青無常。”
愆那心中大驚,幾乎立刻就想拔出斬業劍,然而剛要動便感覺手臂被一股大力圈禁住,那看似是在擁抱他的三只手其實是在限制他的動作,而摩耶鬼的天生神力也令他一時難以掙開。他聽那三殿下安撫一般噓了一聲,“別動,我沒打算揭穿你。”
“你如何知道!”
三殿下大笑起來,旁人看來只道是愆那說了什麽笑話。笑完了,那俊美的臉上卻戴上幾分狡黠和傲慢,“哪有□□有你這麽好看的肌肉的,再說羅辛當初是跟一名青無常一同來阿鼻地獄的,如今那青無常若是出逃,跑來投奔他也是很有可能。剛才你裝奴隸又這麽不走心,我要是再看不出來,也不配被別人誇聰明了。只不過你原本是個青鱗鬼,如今卻是羅剎鬼的樣子,是吃了變形丹吧?”
愆那被他說得尴尬非常,可又不得不被他困在身邊。他咬牙切齒,低聲問,“你想怎麽樣?”
“你是來找那個叫庫瑪摩羅的紅無常的吧?她是你什麽人?”三殿下狀似親昵地咬着他的耳朵問。
“……朋友。”
“酆都讓我們關你一年,想必你也不是什麽聽話的青無常吧?你是不是知道她來幹什麽?”
“……我有我的猜測。”愆那一聽便知道這三殿下只怕早已看穿他的一切把戲,也便不再隐瞞,直說了出來。
“什麽猜測?”
“我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但她大概是在酆都的授意下在阿鼻地獄開了另一個通往人間的通道。而且……酆都不願意承認此事。”
“哈哈哈哈哈,你比我想象中聰明,猜得很接近了。”三殿下說着,另一只手又探到他胸前,暧昧地摩挲揉捏着,“那麽,你既然知道她背後可能是酆都,為什麽還要來找她?跟你的上司鬥不是會死的很慘嗎?你該不會,是想保護人間吧?”
愆那緊緊咬牙,不做聲。但他的一只手緊緊抓住了那只亂摸的手的手腕,外人看上去像是在表示親昵,但那摩耶王子卻感覺到一股強勁的力量在拉開他的手。
“呵呵呵,你真是有意思。明明是個地獄的鬼,心卻向着人間。你這是因為當青無常久了,就忘了自己是誰?”
“我看不出紅無常殘害人類跟地獄有什麽關系。”
“那是因為你蠢。”
愆那轉過頭瞪着那雙可恨的藍眼睛,壓下心中怒火,冷聲說,“你既然已經知道我身份,為什麽不聲張?”
“因為,我比我父王的眼界更寬。我說過了,若想存活,靠着他人的施舍是不夠的。這個人字可以換成鬼,也可以換成仙。”
愆那心中劇震。這句話的含義太多了,首先就證明了他的第一個懷疑——酆都、甚至是天庭,确實跟阿鼻地獄有着什麽交易,或許就是這份交易,另阿鼻地獄在近一百年內忽然強盛富足起來。其次,這些摩耶鬼之間,只怕并不似表面上那麽和睦。暗地裏也是有不同的心思的。
天庭,那無上榮耀潔淨的諸天神明,連人類和修羅都不屑一顧的天道衆生,為什麽會願意與他們這些肮髒的惡鬼産生聯系?此事若是傳出,只怕天庭嘩然,諸天都會瞠目結舌。
“我可以幫你見到她,不過,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能說這事與我有任何關系。而且,等你回了酆都,我要你幫我打聽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六欲本相經。”
愆那皺眉,心頭一凜。六欲本相經是當年波旬口授,由其追随着記錄整理出來的三卷邪書。在波旬被打敗之後,這些書也大都被焚毀,只剩下最原始的一部手抄本因為有波旬設下的咒法無法被摧毀,因此被酆都秘密收藏了起來。就算是他們這些無常也不知道在哪裏。
“不願意?我只是要你打探一下消息,又沒讓你幫我偷來。再說,不過是三卷經文而已,就算真的被我得到,又有什麽關系?波旬畢竟都已經死了,不,他比死還慘,因為他根本就不能進入輪回,連來生也沒有。”
“你為什麽要它們?”
“因為我敬佩波旬。我想找到一個辦法,可以讓地獄衆生不用再像乞丐一樣活着的辦法。”
“……你就不怕我反悔?別忘了,我畢竟也是個鬼。”
“哈哈哈哈,你已經變得太像人了。你不會反悔。”三殿下說得那麽篤定,仿佛這短短的接觸中就已經把他看透了。這另愆那感覺到一股子毛骨悚然。
他思索了一會兒,終于輕輕地點了下頭。
三殿下滿意地笑起來,忽然用一只手擡起他的下颚,四目相對間竟是一股濃濃的魅惑。愆那看着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也不知道該躲還是不該躲。此時忽然間王座上又傳來一聲巨響,緊接着是一片嘩然。
愆那擡頭一看,竟是那阿奢尼王醉得不省人事,整個臉都扣在了面前的盤子裏。旁邊的乾達還做出一副吃驚且手足無措的的樣子來。
筵席前方于是忙亂起來,好幾個奴隸跑過來試圖架起國王把他送回寝宮,乾達往愆那這邊瞥了一眼,然後也跟着從側面的小門跑了出去。愆那心中一急,便要起身,卻被那三殿下拉了一下。
“從寝宮床下可達地宮,庫瑪摩羅就在裏面藏着。你的幫手大概是用了什麽紅無常的法術打探到了什麽。”
愆那點了下頭,便想趁着騷亂還未結束溜走。與三殿下擦肩而過的時候又聽對方問了句,“我叫阿黎多,你叫什麽名字?”
在包括阿鼻地獄在內的很多地獄的習俗裏,交換名字,在某種程度上有交換契約的意思。雖然大家都知道契約随時可能會被打破,不過有種地獄的迷信是,只要知道了對方的名字,若是對方膽敢打破契約,便可以利用這個名字來詛咒對方,令其付出代價。所以有時候先告知名字,是一種示好的行為。
“……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