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淩優優抱着肩膀, 埋頭倚在角落。
扯亂的布料淩亂遮蓋在白皙的肌膚上,她頭發在剛剛的厮打中被扯得毛毛躁躁,她卻沒像平時一樣愛惜的打理。
那幾人走前, 冷笑着警告了她一聲:“小丫頭,看你年紀小, 哥兒幾個提點你一句,別想不開往不該撞的人身上撞, 撞那個高枝兒, 可不見得有命享。”
不該撞的人。
蘇田田。
還能有誰。
淩優優死死咬着唇瓣, 點點血絲滲透出來。
她從來不怕什麽, 這時候緊閉的眼睛裏卻盛滿水霧。
憑什麽她要遭到這種對待?
就像個待宰的畜生一樣。
門鎖輕響,幾人起身,互相看了一眼,轉身出門。
女人躲着散落的桌椅踩着輕步進來, 蘇田田緊跟在她身後,咬着嘴巴, 像是不敢看一樣,她試圖蠻橫,說出來的聲音卻是顫抖的:“淩、淩優優,你根本都配不上祁琩哥,你最好是知難而退,我們、我們也不會對你做什麽!”
縮在角落的人動了動。
蘇田田控制不住的往後退一步。
女人卻半步未動。
淩優優眼底全是紅血絲,她擡起眼, 對上女人的視線,就像剛剛自高而低的俯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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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打量着她, 嘴角微彎, 溫儒的講:“不好意思, 以這麽唐突的開端和你見面。不過我一向不喜歡浪費時間,斬草需除根,希望你能理解一名母親的想法。”
淩優優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忽然扯了扯嘴角,她站起身來,散落在身上的旗袍跟着滑下,只有零星一點碎布挂在身上。
她嘲道:
“理解?你是個瘋子。”
女人淺笑着低頭,她像是看一個不懂事的小輩,幽幽吸口氣,在原地輕輕盤旋了兩步,然後停下,側目看她,呵氣如蘭:
“更難聽的話我不想說,你應該知道自己什麽身份---小小年紀,浪跡酒吧聲色場所,父母---,我便不多說。也是我疏忽,華南一次善舉,還能引得你這種人纏上祁琩。”
“淩小姐,我希望你能更清楚的認知一下自己。”
“你就不怕段祁琩知道後和你拼命嗎!”
淩優優忽然喊道。
她喊得嘶聲裂肺,沙啞的咳嗽起來。
寂靜之後,只聽到一聲輕笑。
“淩優優,我是他母親。”
而她,只是路邊一根算不得什麽的雜草。
暴雪嗡鳴而下。
經理擰着眉,擺擺手叫人清場。
工資施舍一樣扔給她們,同事滿臉震驚,她不可置信的想要上前,瘋狂解釋:“我、都是我的錯,優優,你這是怎麽了?我、之前給我介紹工作的人提到過你的名字,我想和你說的,我真的想和你說的---我以為只是你的愛慕者給你這次工作機會---”
淩優優像沒聽到一樣。
她脊背裸露着,白皙得比地面的雪花還無血色。
胸前只蓋住了幾片散布。
下雪了。
手機在袋子中催命一樣震動。
淩優優一次也沒有看。
她踉跄着走在雪地上,大雪突然而至,街邊上的人影沒有幾個,看見她這副模樣,指指點點了兩句,然後匆匆離開。
臉上有什麽東西凝結起來,巴着皮膚,撕扯着血肉。
淩優優像一具行屍走肉走着,高高在上的語調盤旋在腦海裏,攪得翻天地複。
她認不清的東西,會有人幫她認清,斬草需除根,還真得是毫不客氣,也絲毫不留情。
無數的陰影從她身側踱過。
她無知無覺。
直到白雪漫天中,一道高大的陰影重新折返回來,帶着溫熱的布料遲疑攏在她肩上。
“……你,需要幫忙嗎?”
“陸知寒,你那裏下雪了嗎。”
消息打在聊天框中,又被删掉。
陳向晚盯着一天沒響的手機,幽幽嘆了口氣。
她支着下巴,看向窗外飄飛的大雪。
陸知寒在Z城,距離南寧八百公裏的地方,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這場冬雪。
這場雪說下就下,直到下午五點,天色昏昏,也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陳向晚歇歇眼睛,慢慢的把視線從盯着的枯樹上挪到地面。
路燈下有一個黑點,緩緩的在眼前放大。
陳向晚微微側了側頭觀察,也不知道是哪個失意的傷心人,連傘也沒撐一把,肩膀都像被風雪覆蓋了。
直到她掃到那雙熟悉的鞋子。
淩優優曾經捏着她的鼻子調侃說等她成人一定送她一雙同款。
筆從手指中滾落下去,陳向晚瞬間站起來,驚慌的往屋外沖。
留在桌面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Z城。
賀智明敲了一下陸知寒的後脊背,吹着口哨:“陸隊!又給小嫂子打電話呢?”
陸知寒眉頭皺着,看了眼沒被接通的手機,放回桌面上,睨他一眼:“有事?”
賀智明做出一臉神秘:“隔壁那群孫子不知道從哪請來一群啦啦隊,哇靠,那群妹子,真的絕了。”
陸知寒嗤笑了一聲,他單臂撐在電腦桌上,微微側目着說:“用不用給你也找一個?”
賀智明聽出來他散漫的音調,立馬瘋狂搖頭:“我、我說笑的陸哥,這不勞逸結合嘛,可千萬別給我安排任務!光是那串代碼我都要老眼昏花了。”
陸知寒輕笑了聲,他低下頭,手指圈着手機在桌面上劃動着,賀智明機靈的趕緊趁機閃開,結果在門口差點和一姑娘撞上。
賀智明還在被陸知寒威脅的恐懼中,連人都沒看清趕緊道:“不好意思,我沒看清---哎?你?”
女生穿着短裙,臉頰凍得有些紅,她踉跄了兩步停下,微微仰起頭訝然道:“你認識我?”
賀智明撓頭:“你不是那個啦啦隊的---”
女生噗嗤一笑,扯扯裙擺,大方道:“你認錯了,我不是對方啦啦隊的成員,是因為熟人在這裏---所以特意來看看。”
熟人。
女生。
賀智明了然又震驚的瞪大眼睛,幹巴巴的轉頭順着那女生的視線看進去。
明漾站在正門前,她注視着男生看過來的視線,揚起了嘴角,曲起手指在門上輕輕敲了敲:“意外驚喜嗎?”
陸知寒微微揚眉,他轉着手機的動作停下,卡在桌面上。
明漾說:“我是特意來找你的,陸知寒,我想做你——們隊的拉拉隊長。”
“所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呢?”
“優優!”
陳向晚是沖下樓的。
雪地被踩出一串急促的痕跡,淩優優披着外套,額前披散着長發,夾雜着雪花,擋住了所有視線,她卻像是無知無覺一樣。
陳向晚停在離她兩米的地方,踉跄着前進,就像怕驚到她。
她從沒有、從來沒有在淩優優身上看到這種幾乎要消失的脆弱。
陳向晚心髒跳動的幾乎蓋過風雪的聲音,她微微咬住唇瓣,聲音帶上了哭腔:“你怎麽了?”
她撥開擋在淩優優臉前的長發,淩優優低着頭,手指攥着,抓着外套的一角。
她沒看陳向晚,卻像只歸巢的倦鳥一樣把頭抵在她肩上,很深的頂着,像是要把自己埋進去。
陳向晚環住她的肩膀,她兩只手臂把淩優優護在身前,用力閉了下眼睛,讓自己保持冷靜。
送淩優優回來的是名男生,很高,穿着薄衫,眉骨上有一道疤痕,看起來很不好惹。
陳向晚對他道了謝:“你的衣服---”
男生低着頭,沒什麽表情的說:“不用了。”
“謝謝---謝謝你---”
陳向晚低聲的喃喃。
男生看了倚在她懷裏的淩優優一眼,似乎要說什麽,最後什麽都沒說,面無表情的轉身。
細碎的哭聲響起來。
然後變得更大。
淩優優抓着陳向晚的肩膀,頭死死頂在她肩膀上,發出像是瀕死的小獸一樣的哭喊。
陳向晚抱緊了她,輕聲說着:“沒事了,一切都好了---優優,你在我身邊。”
遠去的男人腳步似乎停了下,不過一秒。
陳向晚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咬牙切齒的,狠狠的低聲說道:“是誰做的?”
淩優優卻說得毫不相幹,她倚在陳向晚肩頭,很輕的說:“結束了。晚晚,都結束了。”
三個小時前。
披在肩上的外套是淩優優身上唯一的溫度。
她像是汲取到了一絲力量,甚至都沒看身前的人,緊抓出袋子中不斷震動的手機,一往無前的按下了接通鍵。
段祁琩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肆無忌憚的張揚:“淩優優,你怎麽又不搭理我,我今天可沒惹你吧。”
“喂,喂,優優,優優你在嗎?”
“咋不說話,媽的,急死老子了---”
那頭是風雪聲,段祁琩逐漸急躁起來。
“祁琩哥!陳姨叫我們了!”
段祁琩朝那頭吼一嗓子:“等會兒!”
“我靠淩優優你是不是又想了什麽花招惹老子,嗯?我警告你快點和我說句話---”
淩優優沉默的站在風雪中,她艱難的扯出了一個微笑,啞着嗓子輕聲問了個毫不相幹的問題:“如果當初你沒救下我,段祁琩,你會怎麽看我?”
“……什麽救不救?”
段祁琩明顯急躁起來:“你他媽是老子的女人,誰還敢動你!”
“回答我。”
段祁琩停住了。
他抹了把臉,低聲下氣的哄:“淩優優,你他媽又在多愁善感什麽---我早和你說過---那些工作---兼職,別做了,我又不是養不起你。”
淩優優垂下手腕。
電話那頭的段祁琩還在躁郁的喊着她的名字。
他看不起她的工作。
她的生活。
她的父母。
就像他高高在上的母親一樣。
橫貫在人與人之間的鴻溝,遠遠沒有親身經歷清楚得更明确。
淩優優賭了一次,她賭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