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瀕臨夏季, 傍晚的風也帶着些溫度,小區樓下有住戶拖家帶口的散步,歡聲笑語。
陳母最近沒有加班, 回來的早,也就閑陳向晚回來的時間, 就是陳家開飯的時間。
陳向晚一路心情高漲,臉蛋被溫順的散風吹得微微有些紅, 到家門前才拍拍臉頰, 讓自己冷靜下來。
敲門時雖然還帶着點拘謹, 但是比起之前已經自在了很多, 至少和打開門的陳母對視時,兩人都不會各自尴尬的移開視線,甚至還能微微彎起嘴角。
陳父也在桌上,正看着手機裏的搞笑視頻。
陳向晚叫了聲“爸媽”, 倆人點了點頭,陳母溫聲讓她去洗手。
陳向晚先放了書包, 出去洗手前,打開衣櫃仔仔細細看了兩下,又實在挑不出哪件好看。
她微微咬着下唇,給淩優優發了個消息。
餐桌上陳父照常叮囑了幾句學習。
陳向晚安安靜靜的點頭。
其實家長無時無刻都提這件事,讓陳向晚也有些厭倦,但是她和陳父本來就沒有什麽話題可聊,叮囑學習似乎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交流手段。
淩優優來得晚了點, 一蹦進來,先給她一個熊抱, 緊接着眯着眼睛詢問這是怎麽回事。
陳向晚臉上打着紅暈, 移開視線別扭的說:“就是他騙我, 因為愧疚,所以才請我吃飯的。”
淩優優斜着那雙美豔的眼睛,哦吼一聲。
陳向晚拿枕頭丢她,嘴硬着說:“快點幫我看看哪件衣服好看,而且倒是你——”
她擰起兩根眉毛:“段祁琩今天問我,說聯系不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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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段祁琩,淩優優立馬沒氣了似的,直接癱在陳向晚的床上,用被子蓋住臉:“別和我提他了,煩死了這人。”
陳向晚挑眉,鎮定的回頭整理衣服,道:“是嗎?我看你到是還挺喜歡他的。”
淩優優隔着被子,悶悶道:“他就是二傻子一個,算了算了,我回他消息就是了,我來給你找衣服,保準把我們晚晚準備的漂漂亮亮!”
這次陳向晚哦吼一聲,淩優優掀開被子,漂亮的眼睛迎着旺盛的欣喜,水光十色的哼哼:“小丫頭,學壞了。”
倆人鬧到十點,淩優優才離開。
陳向晚送她出門,看着她身影走遠了,才慢慢的背着手,掃過安靜下來的小區,嗡嗡随着風聲震動的樹冠,以及挂在天上的,明亮的月亮。
陳向晚嘴角微微彎了彎,她手臂一癢,低頭一看,蚊子正神神叨叨的準備叮人。
陳向晚嘟着嘴巴拍掉,這才汲拉着拖鞋,慢慢上樓。
陳父陳母一般十點鐘就睡了,陳向晚動作很輕,轉身卻看見陳父陳母都在,坐在餐桌兩側,眉頭深深皺着。
陳向晚心跳了一下,她微微抿下唇,裝作自在的上前:“爸媽,怎麽這麽晚了還沒休息。”
陳母擡頭,視線在幽幽燈光下顯得蒼老又寧靜,可她一開口,陳向晚就感覺到所有肌肉骨骼全都瞬間緊繃起來。
“晚晚,爸爸媽媽分析了一下你最近的成績,很不錯,但是還有進步的空間—”
陳向晚努力讓自己微微彎着嘴角,低着視線看自己的腳尖。
陳母頓了一下,陳父看了她一眼,沉聲開口:
“晚晚啊,年輕人好玩,爸媽都知道,而且你剛來到這個城市一年,肯定有很多新奇的東西想和朋友體驗,但是就這兩年,能不能下狠勁,好好的讀讀書。”
陳母緊快放慢語氣:“不是不讓你玩的意思,是讓你用用功,咱們能多學一些時間,就比別人多些勝算,對不對?”
陳父聲詞嚴肅:“你別老溺愛她!該說清楚的就是要說清楚!晚晚,優優那孩子人是不錯,但是你看看她們家、她自己也是個不好好學習的!從今以後少和她這種人來往吧!”
陳向晚張了張嘴,她想為自己的朋友辯解,最後卻啞口無言,用力低下頭,手握得緊緊的。
她其實不是個表象溫溫柔柔的南方孩子,實際上更像是一頭小倔驢。
她覺得自己可能已經夠努力了,除了周五,以及和淩優優出去的休息日,基本上都會看書看到十點。
淩優優也不會影響到她的學習。
可她低着頭,嗓子卻像是被堵住了一樣。
老舊的電燈發出噼啪的聲響。
陳母柔聲勸道:“晚晚,你要和優優玩,我們也不反對,只是高考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你是個聰明吃過苦的孩子,肯定能明白,是不是?”
明白——
她要明白什麽!
陳向晚緊緊握着身側的手,壓抑的氣氛和空間讓她生出一股逆反心理,沖着血液,不管不顧的喊出口:“我要明白什麽?你們什麽都不知道!”
飛蟲撞上燈泡,噼啪一聲,碾做塵埃。
客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中。
視線不受控制的變得潮濕,陳向晚攥着手,抹了把眼睛,她低低的道:
“我先進去了。”
她沒等陳父陳母的反應,快速的朝着唯一的自己的空間跑去。
陳母愣了幾秒,立刻起身追上去,卻被擋在了門外。
她在門外拍門,叫着陳向晚的名字,陳向晚背對着靠在門上,咬緊了嘴巴不出聲,視線一片模糊。
陳父在門外拍着桌子吼:“別管她!我們哪點說的不對!”
陳母低聲着急的叫他別說了。
搞笑視頻還在不停的發出尖銳的笑聲。
混着飒飒的風響,亂糟糟的。
一切都亂糟糟的。
陳向晚不管不顧的埋頭悶進被子裏,把自己團起來,憋到呼吸不順也不願意出去,就好像這樣就把自己藏在殼裏,不用面對任何問題。
這是自陳向晚來南寧,第一次直面和父母之間的沖突。
雙方都筋疲力盡,憤怒沖沖,撕破了原來努力維持平和的假象。
她原本以為——
原本以為都在變好了。
陳向晚咬住唇瓣,大腦混混沌沌的,全都是陳父的喊聲和陳母默認贊同的模樣。
她就不應該來的。
如果她不來,什麽問題都不會出現。
“嗡嗡”
隔着被子,床頭的嗡鳴聲傳導到陳向晚耳邊。
她緊閉着眼睛,用力喘息了兩下,想着可能是淩優優找自己有事,努力着氣讓氣息平和下來,細白的手腕伸出被子,勾到手機後就又縮回被子中。
陳向晚有些不知道該怎麽看手機。
陳父陳母的話沉重的像是大錘子,來回嗡鳴警示着在她腦海中盤旋。
她知道要努力學習,也已經在努力了,但是這一切在陳父陳母眼中似乎都還做得不夠。
她還能怎麽做呢?
他們兩個生了她,卻只見過她三十二次,直到十六年之後突然把她接到城裏,平和假象之下,只有對她的要求,沒有半點關心。
她們知道自己剛來南寧時遭遇過的針對、白眼、□□裸的嫌棄嗎?
她們不知道。
而陪她度過那段日子、教她勇敢反抗的,只有她們看不上的淩優優。
昏暗的屏幕光線投射在緊閉的雙眼上。
手機又發出了兩聲沉悶的嗡嗡。
睫毛輕輕顫了顫。
陳向晚睜開眼睛。
的确是淩優優發來的信息,但在那條信息之上,“陸知寒”三個字明晃晃的挂在上方,就好像懸吊的明月,讓人恍恍惚惚。
蜷縮在一起的心髒被重重錘了一下。
陳向晚眼角是紅的,臉也是紅的,額角悶着濕透的發絲,她狼狽的點開鎖屏,淩優優的消息馬上彈出屏幕,是一條飛舞吐火的小龍,寫着“小公主,明天玩的愉快!”
陳向晚盯了很久,然後破涕而笑。
她手指緊緊捏着手機,返回,然後看向上一條信息。
陸知寒給她發了一個表情包,
“惡龍公主抱着一只鴨子,鴨子嗷嗷叭叭,舉着一個牌子,動圖循環着三個字‘對不起鴨”
“嗡嗡”
“小惡龍,晚安。”
陳向晚慢慢咬住了唇瓣。
她抱着手機翻了個身,側躺着,像是要把手機攥進身體一樣。
如果她不來,就不會認識淩優優,也不會認識——陸知寒。
如果代價是這兩個人,那她願意無數次循環,也不會放棄來南寧。
至于父母——
陳向晚緊閉着眼睛,她在心裏賭氣的惡狠狠的想,沒關系,不管他們怎樣對自己,她都不會在意。
她早該知道了不是嗎?從他們把她從出生就扔在村裏開始就該知道了。
他們從來不在意的她,在意的只是一個可以養老的工具。
更不會——
更不會浪費精力來了解她。
顫動的睫毛緊緊閉合在一起,陳向晚死死咬着唇瓣,半點聲音沒有洩露出來。
她其實很羨慕。
羨慕那些從小生活在正常的家庭中,能和父母無話不談的孩子。
門內一片漆黑。
門外亮燈滿室。
不知道什麽時候,亮光逐漸暗下,陳母在昏暗中扶着陳父的肩膀,悶悶的啜泣了兩聲。
她用柔軟的聲音埋怨:“你和孩子生什麽氣?”
陳父站在黑暗中,常年勞作的脊柱微微有些躬着,他從褲袋中拿出一只卷的煙,混着歲月年紀的手微微抖着,沒點。
半天,啞着聲音說:“我就是想讓她——讓晚晚過得好,別再過咱們的日子。”
陳母錘着陳父的肩膀,壓抑的哭聲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