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腦袋昏昏沉沉的。
清晨的微弱陽光投射在擁擠的小屋裏, 小床上是一頭海藻似的烏黑長發,一節白皙的手腕埋在下方,掙紮着動了動。
陳向晚費力的睜開眼睛, 稀薄的碎光有些刺眼,她眨了眨泛酸的眼睛, 從床上爬起來,呆呆的撐着手臂。
昨晚和陳父陳母的争吵猛得湧入記憶, 她抵着被褥的手指唰一下抓緊了。
她——
她竟然真的把那些話說出口了!
陳向晚心髒劇烈的跳動, 她輕抿着唇瓣, 洩氣的扣了扣被子。
話已經說出口了, 既然收不回來,就順其自然吧,說不定陳父陳母早已經看她不順眼了。
她們之間除了血緣關系,本身就是陌生人。
陳向晚硬氣的想, 心底卻微微泛着酸意。
青春期的叛逆讓她硬氣的無視掉心底的愧疚,從床上跳下來。
她摸着淩優優給她選好的白裙子, 眼睛又開始不争氣的濕潤。
陳向晚用力吸了兩口氣,翻過來牆上的小鏡子,對着鏡子仔仔細細看了看,除了眼睛有些紅,看不出別的不正常。
她對着鏡子中的女生,拍了拍臉,擠出一個微笑,
“玩的開心呀,陳向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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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麽說的, 可臨出門, 陳向晚依然做了很長時間的心裏建設。
客廳裏沒人, 陳向晚很不着痕跡的松了一口氣,下一秒廚房響起開門的聲音,老舊的門和地板緊緊貼合,每次都需要搬着把手才能順利打開,還會發出刺耳的聲音。
陳向晚垂着視線,咬着唇瓣看過去。
陳母拿着大飯勺子,試探着對她笑了笑,柔聲說:“晚晚啊,怎麽醒這麽早,正好飯快好了。”
陳向晚別過臉,不自在的說:“不用了,我去外邊找同學。”
陳母愣了下,不過馬上局促的說:“好好好,出去玩玩也好。”
根本不好,陳向晚想。
你們明明不是這麽想的。
她咬咬唇瓣,快速地沖進洗手間,幾分鐘搞定了一切。
窄小的房間壓抑的可怕,表面的平和突然被打碎,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在這裏存在,又或者根本就不應該存在。
陳向晚回房間收拾書包,陳母敲了敲她的門。
陳向晚動作頓了下,她說:“您有什麽事?”
陳母像是被子彈擊中一樣,不過馬上就拼湊起勉強的笑容,她輕手輕腳進了屋子,站在陳向晚身邊。
陳向晚頭低得更多了,她動作開始變得雜亂。
陳母輕聲笑了笑,“我來吧,看你這孩子,收拾都收拾不好。”
皮膚粗糙,是屬于中年人的手。
陳向晚呆呆看着,手指無意識的松開,任由陳母輕易拿走了書包。
陳母從衣袋中拿出了一疊現金,有十塊的,五十的,她看看陳向晚,低頭笑笑,給她塞進書包裏。
“和朋友出去玩也要帶着些錢,別占了人家的便宜,免得影響倆人關系。”
陳向晚低着頭,手指微微蜷縮着,南方的口音又出來了,她低低的嘟囔着說:“我知道的。”
聲音軟糯糯的。
陳母眼睛微微彎着,偏偏書包,道:
“好了,收拾好了,帶着手機,讓爸媽放心,去吧,有什麽事情就聯系我,媽媽任何時間都在。”
陳向晚又想哭了。
她想,她真是不争氣極了。
她低着頭接過書包,悶悶的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陳母送她出門,陳父睡醒,也從房間出來了,正在廚房準備小攤需要的食材,聽見聲音,擡着腦袋看過來。
陳向晚避開他的視線,快步的經過。
陳母請輕着唇,對陳父輕輕搖了搖頭。
下一秒,前邊的陳向晚忽然停住了腳步。
她猛得回頭,語調極快的說:“我走了,爸爸,再見。”
陳父洗着菜的手頓住了,他仰着頭,布滿皺紋的臉緩緩松緩開,“嗯”了一聲。
“晚晚,路上小心點啊,有事情記得聯系爸媽。”
陳母叮囑。
陳向晚別扭極了,她扭捏的應了聲,然後撒丫子跑的飛快
陳母一直看着她下樓,才搖搖頭,轉身。
她瞅着自己動作明顯輕松下來的老伴,眉頭輕輕擰着,溫言細語的說:“放松了?晚晚是個孝順孩子,我們是不是該對她更放松點。”
陳父摘着菜哼道:“我閨女當然是好的——但是學習也不能落下。”
陳母倚着門框,笑着搖了搖頭,眉頭的紋路卻已經被歲月深深雕刻在上邊。
—
天氣很好,微風陣陣。
陳向晚撲通撲通跳着的心髒在呼吸到新鮮空氣的瞬間才慢慢開始減緩。
陸知寒約她的地方是一家西餐店,地址昨晚用定位發來了,距離陳向晚家需要四十分鐘左右的公交時間。
“妹兒,太陽熱的嘞,趕緊上車。”
“好的。”
陳向晚軟軟應着上車,寶貝的把手機重新裝起來,眼睛亮亮的。
淩優優給她發消息:去了沒,我的寶
陳向晚靠在窗頭,給她發了個嗯。
淩優優啧啧了兩聲,問她地址。
陳向晚把那條消息轉過去了,淩優優急匆匆先回了個:經理找我,一會兒再談!
陳向晚撇撇嘴角,嘟囔:“大忙人。”,手指遲疑着,打開了陸知寒的消息通知。
她靠着窗,悄悄調整角度,把自己藏在太陽下。
然後把寥寥幾句的聊天記錄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嘴角微微揚起。
她光标放在輸入框中,想要發些什麽,又不不知道該說什麽。
最後輕輕咬着唇瓣,在框中輸入:你出發了嗎?
發完了,手指緊握着手機,用力到能感觸到心跳聲。
陳向晚閉着眼,輕輕數着。
心髒跳動的第五十下,消息彈出屏幕:剛出門,不用出來太早,惡龍公主這次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表現得紳士一點?
手指驟然握得更緊了。
陳向晚揚着嘴角,頭輕輕靠在窗上,一個字一個字的輸入:不早,我也在路上了,要四十分鐘
消息框平靜了一段時間,陳向晚微微有些莫名的失落,她抱着手機,放在腹部,又想着,陸知寒應該是在上車吧。
懷中的手機忽然震了震。
陳向晚立刻拿起來,屏幕上彈出了兩個字:真乖
像是夏風迎面而來,陳向晚整個人被撲了個正着。
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用力将手機蓋了回去,耳邊是血液高速流竄的聲響,如此嗡鳴,但是也擋不住心跳的聲音。
她把頭輕輕抵在座位上,聽着風聲,慢慢的想,
完蛋了。
她似乎真的有些像要壞掉了。
—
陸知寒的紳士到底還是沒做成。
班車司機大叔夠給力,橫沖直撞,四十分鐘的路程僅僅用了半個小時不到。
陳向晚下了車,還有些頭暈。
她跟着導航走在凜立的高樓中,一路眼睛都睜得圓圓的。
南寧不算超一線城市,但也是發展正盛的準一線,郊區和市內差距天差地別。
陳向晚來的這一年裏和淩優優走過很多地方,郊區的綠化帶,熱鬧的小酒館,還有人聲吵雜的羊肉串小攤販,但是唯獨沒來過這種——
四面環繞着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之間。
哪怕是路過的人,都妝容精致,行色匆匆,步履自信。
這是陳向晚沒有見過的人群。
不,更準确點來說,是和華南的學生一個世界裏的人。
她穿着樸素的白裙子,就好像突入其間的異類。
陳向晚是在一衆高樓中找到的目的地,一家名叫“W”的西餐店。
暗灰色低調奢華的西餐店在鱗次栉比的商業街中穩穩占據着中心地帶,時不時有陳向晚叫不出名字的豪車滑進門內。
雕花鐵門內,巨大的噴泉悠揚撒着流水,隔着古老城牆一樣的鐵門,陳向晚看到好多穿着西服和晚禮服的男人女人。
這地方,看起來就很貴。
門口發現她的西裝革履的男人笑容得體得朝她打招呼:“這位小姐,請問您預定了嗎?”
“啊——沒,沒有。”
陳向晚背着書包,猶豫了兩秒,她往後退了兩步,剛想逃,下一秒,身後傳來沉悶的轟鳴聲。
裹挾着一路風塵而來。
陳向晚的裙子被吹來了一點點,她擡手遮蓋着眼睛回頭看,逆着陽光,一道黑影快速而準備的朝她的方向的奔來。
陳向晚呆住了。
嗡鳴不斷的機車停在她身側,主人摘下頭盔,
撸了把貼在額前的短發。
陳向晚愣愣的看着眼前似熟悉,又好像不熟悉的人,直到男生低笑一聲,大掌落在她頭頂。
“傻姑娘,看什麽?”
是陸知寒。
又一個,陳向晚沒有見到過的陸知寒。
陳向晚又開始覺得熱了,她不自在的躲開陸知寒放在她頭頂的大掌,假裝做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你不能再摸我的頭了,會長不高。”
“嗯?”
陸知寒側着頭,哂笑。
他收回手,摘掉手套,散漫答應:“今天陳老師是老大,都聽陳老師的。”
陳向晚壓着跳動不安的心跳,嘟囔:“我才不是老師。”
她忽然表情緊巴巴起來,往前湊近。
屬于女孩子的清香,帶着陽光的氣息一起湧入。
陸知寒單腿跨在機車上,微微低頭,恰好與陳向晚平視。
小姑娘手指攏着裙擺,擰着眉頭湊到他身前,用軟綿的嗓音悄悄和他說:“要不然我們換個地方吧。”
陸知寒眉頭微挑,他視線放在陳向晚擰着眉毛的小臉上。
是他唐突了。
原本是想着帶這只小惡龍吃點好的,可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或多或少會對身份、金錢的差異敏感。
錢這個東西,讓人厭煩。
陸知寒嘴邊的笑意淡了,他側着頭,沒等說話,小姑娘已經咬着唇瓣,把聲音壓得更低,像是怕被人發現似的:
“我覺得這裏看着好貴嗳,咱們能付的起錢嗎?”
她看着陸知寒,做出一副真心大姐模樣,拍着他肩膀道:“年輕人,不要逞強,我其實随便都可以啦,路邊攤也有好多好吃的!”
“你是擔心這個?”
肩上是軟綿綿的觸感,眼前是苦口婆心的小姑娘。
陸知寒頓了兩秒,
然後又一次——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