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替嫁
陸令晚揚起頭,望着天邊微弱的星辰,好像每一顆都要被那黑沉沉的天給壓滅了。
三月的風并不算暖,吹在院中那株上了年歲的老槐樹上,幾點子剛冒出頭來的綠葉兒顫顫巍巍,顯出幾分伶仃和萎鈍。
陳松走入這座壽康堂內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陸家的三小姐提着盞昏黃的燈,豐滿盈袖,襯出人的瘦弱,往這荒蕪的院落裏一站,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着無窮盡的黑暗吞噬掉。
“三小姐。”
陳松走上前行了一禮,陸令晚轉過頭來,這也點了點頭:
“陳叔。”
陳松是這陸府的老人了,從前便跟在陸老太爺身邊,如今是陸老爺的長随,頗得信重,如今他人已至中年,沒什麽看不清的。三小姐今日将他約在這壽康堂中,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這裏是當年老太爺和老太太所居之處,那個時候他年輕氣盛的,犯了大錯,多虧這三小姐在老太爺身邊一句話,他才免了一死。這份大恩,他當年許諾過。想到這裏,他眉頭便深深地蹙起來。
陸令晚将眼撇開,看着地上的荒草:
“陳叔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我只問一句,齊小侯爺拿捏陸家的把柄到底是什麽?”
***
“三姐,你瘋了?你說什麽?”,陸寶儀以為自己聽錯了,話畢她又自嘲一下,有些怨恨地看着陸令晚,“三姐這是嘲弄我的意思?”
忠勇侯府的聘禮都擡了過來,她嫁給那病秧子侯爺沖喜的事已是板上釘釘,他抗争不過,這些日子過得生不如死。
如今她的三姐跑過來同她說她願意替嫁,一個是不知還能活幾年的老侯爺,一個是太後的親外孫,風光無限的候府世子。
兩相一對比,陸寶儀想不出三姐這句話除了是在嘲弄她,還能是為什麽。
“我不是在與你說笑,更不是嘲弄。”
陸令晚看着她目光堅定而幽深。
“只要你願意,我就替你嫁過去。但你要想好,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大伯那裏是要瞞着的。只你到底也是他的親女兒,日後東窗事發,只怕你會因此受罰。齊昭南這個人蠻橫霸道,睚眦必報,你會不會受他報複,又是怎樣的報複,就連我也料不準。所以我今日将這厲害與你說清楚,願與不願,都是你自己說了算。所以你多想幾日,我不會強逼你什麽。”
陸令晚說完,起身便走了。
陸寶儀仿佛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清楚的知道她的三姐并不是在同她說笑,而是真的。
“三姐!”
她猛的站起身來叫住了她,眼中有粼粼的水光。她咬了咬牙:
“我答應你。”
讓她去嫁給一個纏綿病榻的侯爺沖喜,不如一死。為了避開這門婚事,她情願一搏。
***
轉眼已是來年八月,草木茂深,蟲鳥喧鬧。
陸令晚将屋裏所有的人都清退了出去,一人獨自坐在妝臺前,将那閉合已久的妝奁打開。
因着她守母喪的緣故,這妝奁已有近兩年的時間不曾打開。她蒼白的指尖探到妝奁內取出螺子黛,對着鏡子細細的描摹。
按着大端朝的法理,母喪要守孝三年,實際折合起來是二十七個月。按理守喪期間,常日裏穿着素色衣服,并不能濃妝豔抹,但今日的陸令晚似乎并不顧忌這些。
一套妝化下來,鏡中之人口脂鮮豔,□□細細在面上暈開,雙眼雙眉畫的細致。她将身上層層素白的衣裳卸下來,而是穿上了一套正紅色的裏衣中衣,最後才重新在外頭套上了素白的孝服。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覺得苦澀又荒謬。
往頸間一摸,将柳氏留給她的玉墜子握在手心裏,死死的咬着牙閉着眼,可眼淚還是不争氣的流出來。
“娘,對不起,晚兒來不及給你守完孝了。”
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我知道的……娘,這是條死胡同,您要是還在,一定不會讓我往裏走。可是娘啊,我就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就是不甘心,白白的讓人欺負成這樣,末了了,還要鳳冠霞帔,扮着笑臉嫁給他,我做不到......我也要讓他嘗嘗,牙都要咬碎了的滋味兒......”
淚水一滴一滴砸在妝奁上,她擡手,将臉頰摸幹淨,又拿了粉細細地補着……
***
盛夏的天兒到底長一些,眼下時辰尚早,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來。
齊昭南一行此時剛出了保定府,瞧着身後一衆士兵面皆有疲憊之色,便一擺手翻身下了馬。
已是連夜趕了一路,想也不差這個把時辰,便吩咐士兵安頓好囚車,指了個涼茶棚歇歇腳。一碗甘爽的涼茶下肚,身上的暑熱這才減去了幾分。
一月前他奉上命到臨清調查糧倉失竊一案,他連軸轉了大半個月,才算把一衆貪官爛賬理了個清楚。
只是這些日子他也不知怎的,總覺得心似有些不安,每每食不安寝不眠,不免有些煩躁。
于是眼見便要到了京城,這幾天的路的确趕得及了些,還是早些趕回去。
歷經一月,他是真怕那丫頭再折騰出什麽風浪來。
剛準備讓宿安吩咐下去,歇個一炷香的功夫并繼續趕路。卻聽茶棚邊上JSG兩個後來的旅人談論着什麽,不免便聽了一耳朵,正讨論着什麽忠勇侯府之類的字眼,不禁深蹙了眉,聽了一耳朵。
“那哪裏有假?我聽得真真的。昨晚馬車往那忠勇侯府門前過,外頭早已挂了紅燈籠,今日便是迎親的日子。說的好聽說是迎過去執掌中饋,其實就是給老侯爺沖個喜。”
對面的那個中年商人聽的也啧啧了幾聲。
“這事我也有所耳聞,聽說和前一個還是姑侄女的關系。陸家好歹也是書香世家,做事卻不免讓人戳那脊梁骨子,陸老爺也真舍得自己親親的女兒。”
齊昭南算是聽明白了,齊家早有此念,他倒也不意外,只是此事也沒有人告知他,想來是怕他回去攪和吧。
他嗤笑一聲,擱了茶盞便欲走。
“虎毒還不食子呢,這老話說的當真沒錯,原本定的是那長房的庶女,可後來借着什麽倒是算命的由頭換成了那二房的女兒。聽說那女子在京城中還頗有幾分才氣,倒是可惜了!”
那商人嘆了一口氣,剛準備端起茶盞喝一口,人影便從頭頂壓了下來。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人揪着他領子便将他提了起來:
“你再說一遍!”
那人看着這羅剎般的臉,人吓得哆哆嗦嗦的,臉色蒼白,已是說話都說不利索了。
齊昭南等的不耐,将人往長凳上一扔,飛身躍上馬,宿安在後頭忙也上馬跟了上來。
“先回去讓他們原地休整,你跟着我,上京一趟!”